“侯爷只会给我买新奇的小玩意儿,可曾送过你们当中的谁?”
玫果又是摇头。
“侯爷会亲近我,会唤我小字仙儿,除了夫人之外,他可曾这样叫你们当中的谁?”
玫果依旧摇头。
我心中不免几分自得,围着她踱了踱步。
“侯爷只会专程来看我,除了夫人,这府里还有哪个女子有此殊荣?”
“夫人不在,侯爷眼里心里便只有我,这府上又没有别的女主人,侯爷说不准……”
话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娇笑起来。
可玫果眉头越来越皱,看着根本不同意我刚刚说的这些话。
“你,你为什么这副样子!”
“我虽沦落风尘,可到底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只清白,还生得这般好看,这府里——”
我的话音刚落,我惊觉玫果其实也生了副好皮囊。
她常常低着头,厚重的刘海压在她的额头上,上遮三分之一容貌,下遮三分之一容貌,她为什么这样做!
我走近了玫果,颤抖着手,撩起了她的刘海——
是洁白的额头,弯弯的新月眉,玫果抬眼看我,长睫下黑白分明的杏眼勾人。
玫果生了副顶好的好容貌!
我心里警铃大作,她是来,来和我抢侯爷的!
玫果看出了我的心事,又摇摇头。
我忽然心里一松,转而想到她是个哑了的,就算生了好容貌,又怎能比得上我?
可……
我看着她,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万花楼竟然还有此绝色,还舍得让她跟着我。
玫果打了个手语。
我从小就被培养懂手语,识唇形。
毕竟谁能确保买我的贵人,一定不是喑人呢?
为讨好贵人,老鸨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而当我看懂了玫果的手语,只觉得可笑。
她说——
【侯爷并非良人,玫果没有任何心思。】
似乎怕我不信,她犹豫了半晌,张开了嘴。
嘴里黑漆漆一片,玫果被人断了舌!
她并非天生喑人!
10
自那日以后,我不禁对玫果多了几分怜惜。
天生喑人和玫果的情况是不同的,断舌就成了不健全之人。尤其是身体的这种地方,世间几乎没有男子会不介意。
怪不得万花楼没有留下玫果。
可我不免也对她有几分气,侯爷是顶顶好的人,她怎能如此说他!
11
侯爷没有骗我,此后几日他几乎一直陪着我,一下早朝就匆匆赶来。
我也信了侯爷,便将早膳推迟,总是等他陪我一同用膳。
可今儿不同,日头升起来了,我还没等来侯爷。
莫非?夫人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心就止不住地钝疼,玫果让我先用些膳,我竟也没了胃口。
院外有了些响动,我心里一喜,却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风风火火进来。
我惊疑地看向玫果,玫果沉默地摇摇头。
少年意气风发,长相竟有两三分像夫人,精致又不失英气,可面上的表情分明来者不善。
总归我地位低,是我惹不起的主儿。
所以我盈盈施了一礼,该放下的身段还是要提前放下。
少年并不买账,盯着我冷笑:“怪不得阿姊去祈福,侯爷都不去看她一看,原来府里还藏着个狐媚子。”
果然是为夫人而来,人人都爱夫人,夫人真是个令人艳羡的女子。
我头愈发低了,可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争辩:“仙儿不是狐媚子。”
少年没想到我会回嘴,怔了怔,居然气笑了。
他直接走近了我,闻到我身上的香气,居然不是陶醉,也没有欢喜。
他皱眉,掐起了我的脸:“留你在这儿只会碍阿姊的眼,你说我将你讨了去,姐夫会不会松口?”
也不知道是他的手劲让我感到疼痛,还是这句话刺痛了我那点儿不该有的妄想,我只觉眼眶一酸,便长睫湿润。
一滴泪珠掉落得猝不及防,似乎烫到了少年的手背,他忽地松手。
他满脸复杂,又想急切撇清关系:“我又没说什么,你哭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可我的悲伤岂是别人能知晓的,他不这样说还好,越这样说,我越发止不住泪。
“喂喂喂!你到底哭什么!”
“知遇!你做了什么!”侯爷匆匆而来,看着流泪的我还有跳脚的少年,太阳穴一阵疼痛。
“姐夫……”
“顾少爷什么都没做,是仙儿被风迷了眼,进了沙子罢了。”我想了想老鸨的教导,于是开口道。
让主子们为自己伤和气是万万要不得的。
既然少年是夫人的兄弟,那就也姓顾,顾知遇……叫顾少爷总是没错的。
顾知遇没承想我为他说话,眼神更加复杂。
侯爷冷哼一声,大步向我走来:“知遇,再怎么说这也是本侯的内院,你阿姊把你宠得太放肆了!”
顾知遇没有收敛,空气中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他嗤笑道:“姐夫别把自个儿也骗了过去,你并不在意她,我来不来内院又能如何?”
侯爷恼怒:“顾知遇!”
顾知遇恍若未闻,最后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意味却瞧不真切。
等我想再细瞧,他已拂袖离去。
顾知遇是说,侯爷并不在意我?
我摇摇欲坠,给自己编织的假象被撕碎,我本就不该奢望什么,可……
可他为什么做出一副欢喜我的模样?
或许?他的确欢喜我的皮囊?
我有些想笑,顾知遇、玫果……怎么谁都来敲打我,侯爷对我根本没有一丝真情!
这时侯爷冷冷的目光直直扫视向了我!
侯爷的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陌生,可他偏偏勾起了唇:“好仙儿,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12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头一回我感到侯爷身上施加来的威压。
我摇摇头。
顾知遇的确没对我说什么。
侯爷看我摇头,忽地笑了,伸手拂走吹到我头顶的残花。
“说了什么也好,没说也罢,本侯最喜仙儿的乖顺。”
“顾知遇一心只有他阿姊,来讨公道无可厚非,可正因如此——”
侯爷拉起我的手,压着我放到他的胸膛:“仙儿,你若是在我心里不重要,他怎会急得跳脚。”
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傻仙儿,你要学会用心去看啊。”
他没有用“本侯”,反倒用了“我”,我只觉胸膛里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侯爷心跳强劲有力,胸膛温热,烫得我手直想移开,却又不舍。
百叶双桃晚更红,窥窗映竹见玲珑。
许是夫人明日要回来,侯爷对我格外热情缠绵,往昔他都没有这天逾矩。
他将手探进我的衣襟时,我总算从意乱情迷中回神,发觉了不妙。
我按住了侯爷的手,一瞬间便想到手臂上的朱砂痣,想到夫人的威胁,近乎哀求:“侯爷……”
可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哪是我能制止住的,直让我气喘连连。
我一抬眼,就差点溺死在他的眸子里。
我突然就很想破罐子破摔,比起做一个香器,我当然更想成亲生子,拥有普通人的一生。
……
于是,情难自禁,渐渐地我竟主动朝他贴了上去。
他的唇薄而凉,却又犹如致命毒药,深深勾引着我,可只是这样,又如同饮鸩止渴。
我觉得侯爷比我更像从万花楼出来的,不然怎地如此销魂?
他含住了我的唇,褪去了我的外衣,气息交缠间,我分明感到了他的动情。
可这时有人敲门三声,两轻一重,这是玫果的习惯。
不知怎地,我突然想到玫果口里黑漆漆的一片,似深不见底的黑渊!
我猛地推开了侯爷!
侯爷不悦,伸手要拉我继续缠绵,可我却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我声音微颤:“侯爷,仙儿答应过夫人,不敢觊觎爷。”
侯爷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敲门声如滴雨声不停,且越来越急促,直教人心底烦躁。
他忽然起身穿衣,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临开门之际,对我道了句:“仙儿,明日皇宫盛筵,是你为本侯所用的时候,你会作为香器出场,好生准备。”
13
玫果进来之时,着急地拉起我的胳膊看朱砂痣,而我却在反复咀嚼侯爷的话。
看到玫果松了口气,我就把侯爷的话告诉了她。
玫果神色凝重,只比了个手语:
【筵席如此盛大,贵人岂不是很多?】
我点点头。
玫果又比划:
【那可不可以不去?】
我看着她没说话,玫果也自知说错了话,又低下头看脚尖。
我们只是奴,主子决定的事情,奴哪有敢讨价的余地?
玫果侍候我洗浴,看到我身上的红痕似欲言又止。
可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比划了起来:
【你不能从了侯爷。】
【不让你接客,就是为了留香,否则香器便毁!】
玫果的神色严肃,我怔了怔,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潮水向我而来。
侯爷对我的喜爱像对一个物件,一只小麻雀,我如若不是香器,没了香气,他对我还有这样的喜爱吗?
可既然如此,老鸨不应该没有同侯爷讲清楚,他素日也对我保持一定距离,为何今儿执意要亲近我?
想到方才的事情,我脸依然涨红。
没多久,我便下定了决心:“玫果,既然侯爷要我去做香器,那我就好好做个香器,你帮我把明儿要穿的那件价值连城的蚕纱提前取出来吧。”
这是我让侯爷长脸的机会。
也是我为数不多能为他做的事情。
只盼以后,侯爷能因此多怜惜我几分。
14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筵席上的人有那么多,而炉香整整点了三日!
我被置身在比夫人院里更精美的一个香炉中。
被搬到了殿前,周围无数贵人的视线粘在我的身上,他们都在看我这个“新鲜玩意儿”。
皇上眯着眼,似蛇一般的眼神在我的脸和身体上不断打转,黏黏糊糊的,让人心烦。
而在这些视线当中,我又看到了顾知遇。
顾知遇和我刚一对视,就别开了眼。
……他着实记仇得很。
夫人也在,她戏谑的眼神从不遮掩,高高在上地看着卑贱到尘埃里的我。
我突然很不是滋味。
侯爷却是一眼也没顾得上看我,只是与同僚推杯换盏。
瞧我最多的,居然是九五之尊。
我维持着漂亮的姿势,额头布满薄汗,可当没入雪白的蚕纱也就不见了踪影。
我的发髻紧实精致,没人看得出我的狼狈。
君臣欢庆,日夜笙歌,他们贪婪地呼吸着我的香气,却又把我当成一件常用的东西。
宫婢把我搬下去,帮我解决如厕的时候,甚至有贵人不满道:“香呢!那美人炉去哪了!”
宫婢只得匆匆又把我搬了回去。
后来我才知晓,侯爷本只想让我做一日香器,给他们展示展示。
可耐不过所有人的不满,还有皇上的授意,我足足在炉中坐了三日!
此间为了不引起大家的不满,宫婢绝了我的进水进食,我险些死在那里!
就在我生不如死,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有人渡了水给我。蒙眬间,我看到那人嫣红的唇,雪白的齿,有着少年独特的松香。
顾知遇救了我,也只有他,发现了我的异常,渡了我两日的水。
我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少年叹息:“再等等,翠仙儿。”
15
三日过后,我瘦了整整一大圈。
本就骨薄的我,此刻是真的扶风之姿。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香味愈发浅薄,其间席上也有人出声询问过,却也无可奈何。
皇上踱步到我身旁,欣赏着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突然开口:“朕从前也见过一个炉香女,也有一个美人炉。”
我心里虽惊,可也没有气力和他说话了。
他似乎也不是在等我回应,自言自语道:“可她做了朕的妃子之后,却不再香气诱人。”
我突然想起来玫果比划的手语,他既要了她的人,又想要她香气永存吗?
可笑,当真可笑。
他神色染上了一丝怀念:“每个炉香女,身上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朕太怀念她身上的味道了,所以朕——”
皇上面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原来那个贱婢从未爱上过朕!”
我听得云里雾里,彻底昏了过去。
皇上终于摆了摆手,让人把我撤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这皇上分明是想要我死。
可后来有人求了情。
后来又有人不知道许诺了什么,我苟留了一条命。
16
再醒来时,侯爷正用帕子擦拭着我的额头。
见我睁眼,他笑得温和惊喜:“仙儿,你可要把爷担心死了。”
令我震惊的是,夫人也站在一旁娇嗔道:“你可算醒了,再不醒,衍郎可都要去太医院兴师问罪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莫非到了极乐世界?
她看出我的疑惑,在我榻边坐了下来,拉起我的手拍了拍:“仙儿,你在宫宴险些丢了性命,也让侯爷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既是真心喜爱你,我也不会为难你。”
侯爷爽朗一笑:“能得鸾鸾与仙儿,本侯此生无憾!”
我心里又惊又喜,像被天上砸下的美事撞昏了脑袋!
可心情才起,我居然又有一阵落寞,我脑海里闪过那嫣红的唇,雪白的齿……
他们没看出什么,只当我还没有彻底好起来。
侯爷体贴道:“仙儿,你只管好好休息,待你身体康健了,本侯就娶你。”
我愣愣地点点头,心里是一团乱麻。
对了,玫果呢?
我问起玫果,侯爷脸色微变,不过又很快恢复。
他解释道:“玫果她被一个贵人看上了,自愿请求离开。本侯觉得她待你不诚,一点点富贵便能抛弃主子,就也觉得她没必要留在仙儿身边了。”
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脑袋就像盛了一团浆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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