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她在打架;第二次重逢,她还在打架;这么多年过去,第三次再遇见,她依然在“打架”……
这不能不说是某种命运的捉弄。
“陈……羡?”过了良久,周柠才轻轻叫了一声,语气里仍有犹疑。
“不敢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身手依然这么好。”陈羡微微皱起眉,看着周柠。
这令人毫无准备又啼笑皆非的开场,倒是把重逢的尴尬冲淡了不少。
陈羡看着周柠眼里还未来得及收去的泪花儿,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是你把人家压在身下打,怎么自己还哭上了?”
“膝盖疼。”周柠赶紧揉了揉眼睛,掩饰道。
陈羡这才蹲下来看周柠的伤口。
她今天穿了一条利索的西装短裤,恰好漏出的膝盖不巧蹭在地上,没了衣物的保护,皮被蹭掉一大块,伤口已经明显肿了起来,血肉混着尘土,看上去挺触目惊心。
陈羡站起身来,眉头皱得更深了:“所以说不要动不动就打架啊。”
“我哪有打了,只是询问。”周柠不自然地说。
“有这样询问的吗?不过……”陈羡的表情变得悲喜难辨,“以前多疼都不见你吭一声,现在倒是会哭了,这么多年过去,倒是变柔弱了?”
陈羡的问题让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周柠能怎么回答,她根本不是为了那点小伤而哭,但要说是被夕阳刺了眼流的泪,倒好像更加可笑。
陈羡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居然能看到周柠的柔弱。
她以前哪怕在他面前示一点点弱呢?他都不至于觉得自己毫无希望。
可周柠从来没有,永远冷静、理智,强他一点,快他一步,让他觉得她没了他,依然甚至能过得更好。
复杂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流窜,良久,陈羡才缓缓开口:“周柠,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周柠眼里的泪早已收尽,神色也恢复如常,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挺好的,你呢?”
“我……”
陈羡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好倒不尽然,他明明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巨大成功;但要说好,他自己却并不认可,这些年他心里一直空了很大一块。
所以陈羡不知道,周柠刚才为什么能这么快说出“挺好的”。
“恭喜你实现梦想呀,我以前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你们的车很漂亮,我每天在路上就能看到不少。”没给陈羡慢慢思考的时间,周柠又开口道。
“喜欢吗?喜欢的话送你一辆。”陈羡脱口而出。
周柠觉得有些意外,赶忙摇头:“我不会开车,连驾照都没考。”
“哦……”陈羡自嘲地笑了笑,也是,现在是什么关系,人家怎么会平白无故接受你的车。
“你呢?还在做广告吗?”良久,陈羡又问。
“嗯,我们工作室已经有十七个人了,这两年算是真正上了轨道。”周柠笑笑,“当然,跟你是没法儿比的。”
“行业不同,比规模有什么意义。”陈羡顿了顿,问,“还是老的工作室?”
周柠点点头:“对,我们四个创始人,后来又招了一些新人。”
“那也真是挺久的了。”陈羡在心里算了算,从周柠开始创业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
近况聊了些,又好像什么都没聊,初夏的风吹过,两人之间静得只剩树叶在沙沙作响,谁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杨凡这时拎着两兜子饺子向村口走来,远远就看到周柠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比她高比她壮,看上去倒像是一棵还不错的“树”。
走近了才发现,这“树”居然是陈羡?!
杨凡惊喜地喊道:“陈羡哥?”
周柠和陈羡好像都在出神,杨凡走到跟前才看到他。
“小凡?”陈羡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陈羡哥,你现在可是我们在新闻里才能看到的人了啊!”杨凡惊喜道,“今天怎么会来这儿,是来找周柠姐的吗?”
“不是……”陈羡只能否认,“公司在附近有活动,我顺便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遇上了。”
杨凡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他明明知道陈羡和周柠有一段过去,而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联系了。
“是那个汽车营地吧?”杨凡只能往回找补,“它可真是为我们东岙村带来不少客流量呢,我以后的民宿,还指着它呢。”
“民宿?”陈羡一头雾水。
“对啊,我新开了一个民宿,今天周柠姐就是来帮我做宣传的。”
陈羡回头看了一眼周柠手里的相机,又听杨凡说:“下周末就正式开业了,陈羡哥有空来吗?我帮你留一个客房。”
“人家哪儿这么空啊。”周柠替陈羡拒绝。
杨凡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哦,陈羡哥现在是大忙人了。”
陈羡却立马接道:“我来,不是周末吗?我有空。”
“真的假的?”杨凡有点惊喜,“有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蓬荜生辉。”
杨凡的加入,让陈羡和周柠之间的气氛稍稍松了下来。
陈羡笑着说:“给我个你的微信,到时候联系。”
杨凡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都被饺子占满,赶紧递给周柠:“塑料袋里的是生饺子,你们以后慢慢煮着吃。我刚给一帆哥打电话,他特高兴,说馋了,今晚就想吃。怕你们没时间煮,我就煮了 30 个放保温盒里了,回去应该还能热乎。”
杨凡心直口快,倒豆子似的说完这长长一串,才发现陈羡的脸色顿时有点垮,可也找补不回来了。
不知道他们刚才叙旧到哪一步,杨凡有些忐忑地看向周柠,周柠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接过饺子,还笑了笑:“那我替他谢谢你。”
你们。今晚。一帆哥。替他。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往陈羡心口砸。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知道了周柠的“近况”。
“陈羡哥?”杨凡举着二维码,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陈羡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拿出手机,“滴”地一扫。
“山间林舍?”陈羡不自觉地念出了杨凡的微信名。
“我们民宿就叫山间林舍,马上就要营业了,干脆先把名字改了,以后客人好找。”杨帆笑着说。
“名字挺好听的。”陈羡夸道。
杨凡把那句“一帆哥取的”憋了回去,“唔”了一声。
这时,在民宿帮忙的张大爷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小凡,你走这会儿,那电脑一直滴滴叭叭地响,没事儿吧?”
“滴滴叭叭?”杨凡低头想了一下,“您不是在说那 qq 吧?没事儿,联系工作用的,我一会儿回就行。”
周柠见状,催他回去:“你快回去忙吧,我也该走了。”
杨凡早知道周柠要走,也不挽留,看了两人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陈羡身上:“陈羡哥,你呢?”
“我?我也要回营地,他们该启程了。”
“好吧,本来还想请你去民宿先睹为快的,还是等下周,等我把一切弄好了的吧。”杨凡又羞赧一笑。
“下周我一定来。”陈羡应允道。
杨凡走后,陈羡把目光落到周柠拎着的两袋饺子上,很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心生胆怯,生生忍住了,岔开话题:“你要去哪儿?”
“我回市里。”
“我送你。”
“不用。”周柠连忙拒绝,“你不是要回营地吗?我叫车就行了。”
“反正我们下一步也是回市里,一样。”陈羡坚持,“我送你吧,车上刚好有个应急箱,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周柠还想拒绝,可在与陈羡对视的那一刹那,话却咽回了肚子。
陈羡的眼神太过熟悉,每次他想要朝她走近,又担心被拒绝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望向她——
小心翼翼,怀有期待,但又掩饰不住忐忑。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周柠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答应道:“那好吧。”
第069章 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陈羡为周柠开车门时,周柠忍不住想起了八卦新闻上的模糊照片,他也是这样为孔瑶开的门。
陈羡却看着周柠手中的饺子盒,心里更加不舒服。
为什么晚上回去还一起吃饺子?杨凡说得那么自然,难道他们都已经住一起了?
忍着心中的不快,陈羡到后备箱拿了印着红十字的急救箱,这是今天出发前给每辆车配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陈羡拆出碘伏棉签和无菌贴,正想弯下腰为周柠清理伤口,周柠却抢了过去:“我自己来吧。”
陈羡看着周柠白皙的小腿,有一瞬间出神,那细腻柔滑的肌肤,他曾轻轻地抚摸过无数遍,可现在,却连为它清理伤口的资格都没有。
来不及伤感,下一秒陈羡就被周柠粗鲁的动作搞得直皱眉头。
她还是那样,对自己也毫不怜惜。
在铂悦府那会儿,周柠经常下厨做饭。有一次都快吃完了,陈羡才发现她手指上有个很深的切口,一问,才知道是刚切菜时不小心伤到的。
周柠毫不在意地用纸巾擦去还在渗出的血迹,说一会儿就好了。陈羡却着急忙慌地翻箱倒柜找创可贴,还被嘲笑是小题大做。
现在也一样,她这哪是擦伤口,根本就在往伤口上撒盐。
陈羡忍不住又抢过了周柠手中的棉签:“还是我来吧,杀猪都比你这下手轻。”
小腿被轻轻握住,陈羡单腿蹲在地上,一点点小心地擦拭着伤口上的尘土,确认清理干净后,才又轻轻地贴上无菌贴。
做完这一切动作,陈羡却依然没有起身,手仍然握着周柠的小腿,似在发愣。
周柠不自然地动了动腿,挣脱了陈羡的手,催道:“走吧?”
陈羡这才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棉签和包装袋捏成一团:“好。”
车门一关,韭菜味儿就显出来了。
陈羡边开车边皱起眉头,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味儿大的东西,何况他从高中就开始炒股,更不喜欢韭菜,遇到都得绕道走。
周柠以前还嘲笑过他大少爷做派,说韭菜怎么了,方便好养,她们家门口有一小块土地就专门留着种韭菜,包个饺子、烙个馅饼什么,都很方便。
当时陈羡不以为然,这会儿不由心一沉——
何一帆也爱吃韭菜,周柠怀里这饺子,好像又在以它那冲鼻的味道叫嚣着证明,他们俩才是同路人。
开出一小段,陈羡才问周柠:“你住在哪儿?”
“绿洲公寓,需要导航吗?”
周柠说着已经打开了地图,搜了地点给陈羡递过去。
陈羡瞥了一眼,在城市的南边儿,下了高速倒是很近,但跟他住的地方刚好形成南北角。
“等下了高速再导航吧,怪吵的。”陈羡说。
周柠点点头,关了地图,把手机放回兜里。
“我记得我以前每次来东岙村都要开五个多小时。”又开出一小段,陈羡再次打破这沉默的空气,“刚地图显示,现在到你那儿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够了。”
“是啊,托花山岭的福,东岙村都变了很多,这得谢谢你爸爸。”
“你觉得这一个半小时是长是短?”
“什么?”
“如果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的话。”
周柠这才反应过来陈羡的意思,低头道:“没有不跟你说话,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羡心酸地笑了笑:“所以现在我们俩之间,竟是连可以说的话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没见,很多事情,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不如我问,你来回答,行吗?”
“你想问什么?”
陈羡一下子卡了壳,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比如何一凡的晚饭为什么要由她带回去?什么叫生的饺子以后再煮?谁煮?你们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吗?住在一起了?不会连婚都结了吧!
杨凡不经意说出的话,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让陈羡感觉很是绝望。
可他又不想问,只要这话没从周柠嘴里说出来,他就还有一丝侥幸的余地。一旦问了,就是板上钉钉,他再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这时,陈羡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吴鹏远。
不耐烦地摁掉,过了一会儿,却又响起。陈羡不想接电话,转而跳到微信,说他已经走了,不用管他。
发完,就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大三那年被房东赶出来的时候,你们后来是怎么办的?”既然聊不了感情,那就聊聊事业。
周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都是大老板了,还有兴趣听我们小公司的创业故事?”
“创业总是相通的嘛,难保有什么值得我学习的。”陈羡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你是前辈,不妨传授点经验。”
见陈羡说得一本正经,周柠倒觉得无所谓,理了理思绪,真从头开始讲了起来。
从入不敷出,到略有盈余;从无家可归,到喜迎乔迁;从一开始求爷爷告奶奶才能拉来一个业务,到渐渐有了固定客源,生意渐渐做大。
周柠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陈羡。
陈羡本不是真的想问周柠的创业故事,期间被反复提到的何一帆的名字,更是让他觉得不爽。但周柠平淡又真实的叙述,却让他渐渐抛去了其他心思,开始专注在周柠这段经历本身。
原来这些年她是这样过来的,这些难关她是这样闯的,她的坚持与野心、痛苦与希望,其实都源于她与自己的斗争,与他无关,与何一帆也无关。
周柠已经讲完,陈羡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对不起。”
周柠有点奇怪:“突然说对不起干什么?”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八年前的那个生日,其实我是多么幸福。”车子依然开得平稳,陈羡的声音却有了波折,“你那么辛苦,还特意跑回来祝我生日快乐,我却把事情搞砸了。”
那晚过后,他们的之间的好时光似乎就被消耗殆尽,直到最后终于分离。
周柠的思绪就像车窗外的风景,令人目不暇接地涌起,却又都很快一逝而过。
“都过去了。”周柠说。
陈羡突然不想管什么何一帆不何一帆,周柠单身还是不单身,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像有些豁出去了似的:“总有些还没过去,周柠,这些年,你就没想过回来找我吗?”
周柠愣了愣,把头撇向车窗外:“没有,纠结过去没有意义,你不也没回来找我吗?”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需要我。”陈羡苦笑,“大学毕业前,我遇到过你两次,第一次在一教拐角,我们才分手没多久,你笑着告诉我,说你们已经走出困境,现在发展得很好,让我也要加油。第二次是在毕业典礼,你甚至都没有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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