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你……”崇宁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瞪着秦纶,她为了弟弟,瞒着他做了那么多累及全家的祸事,他非但没有恨她,反而还站出来保护她?
秦纶轻飘飘的看公主一眼,眉心也跳了跳,随后便目光炯炯的看向皇上,将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将长公主洗脱的如朵出泥不染的清水白莲。
的确,所有人证物证的直接指向,到了长公主府的刘公公那儿那断了。刘公公一个奴才,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揽下主子们的事,而驸马就不同了。他既揽下,便是穆景行也无可奈何。
最终,梁文帝将驸马与景王暂押宗人府大牢,崇宁长公主则安然被送回公主府。
事情既已水落石出,梁文帝唯一觉得愧对的便是他的亲儿子,六皇子梁建祺。待所有人退下后,穆景行说起昨日去看六皇子时,昏迷中六皇子还在一声声的唤“父皇”。
梁文帝既愧疚又动容,当即移驾去寝殿看望六皇子。六皇子身上施着针,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到胸前起伏。就像死了一般。
梁文帝落泪,问穆景行除了指望说不出个确切定数的太医外,可还有别的法子?穆景行便说起民间有冲喜之俗。
“何为冲喜?”圣上郑重问道。
穆景行便道:“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皆可算。”
圣上眉头皱了皱,“既然冲喜管用,自然是双管齐下。前一个倒是好说,可这‘金榜题名’落于寻常百姓身上是大喜,落于建祺身上……”一国的皇子怎会稀罕登科?
话不及说完,圣上突然醍醐灌顶般脑中一清明!转头看看榻上的梁建祺,笑道:“马上传朕旨意,即日起,复我儿太子之位!”
听闻此言,穆景行眸中噙了笑意,只是薄唇抿成一条线儿,没有将半分喜悦流露于外。
当日,梁文帝便给之前择好的太子妃人选家中下了聘。姑娘是张皇后尚未被废黜时便挑好的,这份聘礼,不过是比规划中早下了三年。
那位贵女自然不敢抗旨,当夜便被接进了太子的东宫,草草了结仪式,只待太子恢复后再补大婚。
说来也怪,这太子之位一复,太子妃一娶,待翌日天亮太医去请脉之时,竟发现太子的余毒清了不少!这两日来,太医署的确给太子用了各种法子驱毒,但之前因着不敢将话说太满,故而如今起了效,他们也不敢夸口居功。
更何况提议冲喜之人,乃是参知政事兼太子太傅穆景行,太医署的人明知民间之法多是唬弄人的,却也不敢开口去抢功。就连圣上问起时,他们也得说得亏穆大人想出这等办法!
经此一事,穆景行在梁文帝和太子那儿也就更受看重。
又过两日,太子的余毒已清了大半,身子一天天好转起来,甚至能倚在软枕上自己拿着汤匙服药。而穆景行也已如期开了府,搬进皇上所赐的离镇国将军府仅仅两条街之远的新府。
自从驸马与景王皆进了宗人府的大牢,崇宁长公主便吃也不下,睡也不下。她命下人规整出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每日带着这些财物乘着马车,逐府逐府的亲自去送!希望以前与她交情甚笃的几位大人能联名劝谏,让圣上念及亲情,饶景王与驸马一命。
然而涉及谋害太子的大案,哪位大臣胆敢命也不要的去揽这茬子?一连跑了几日,崇宁长公主眼看瘦下了一圈儿,却什么事也没能办成。
这日,长公主进了宫,与皇贵妃哭诉一番,又是跪又是求的,请皇贵妃吹吹枕边儿风。毕竟自从张氏被废后,皇贵妃便主理六宫,算是后宫第一人。如今前朝指望不上,便只能来后宫想想法子,毕竟圣上如今是连见都不肯见她这个皇妹。
皇贵妃几番明言后宫不得干政后,实在敌不过崇宁长公主的膝盖眼泪攻势,便给她出了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崇宁,你便是对再多的人哭跪,也无人敢为你揽下这谋害当朝太子的罪责!不过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与其在这求不想干的人,倒不如转头去求求苦主。”
崇宁长公主跪在地上哭着摇摇头。这主意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太子如今病未痊愈,他的寝宫她靠近不得。莫说如今的东宫连只外来的苍蝇也飞不进去,便是能给她带句话进去,这等求人宽宥之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皇贵妃,崇宁如今见不到太子……又如何去求?”说罢,又是一阵儿抽噎。
皇贵妃微俯下身子搀扶崇宁长公主,并意味深长的言道:“太子只不过是那个‘铃’罢了,本宫所谓的‘系铃人’,崇宁你再仔细想想。”
第99章
见崇宁长公主悚然, 皇贵妃便松了拉她的手, 踱开了两步。
“哎, 太子如今被皇上视作眼珠儿一般珍贵, 莫说你本就与此案有关, 便是本宫这个与此案无关之人也进不去东宫的大门呐。”
说到这儿, 皇贵妃顿了顿, 垂眸看着长公主,话锋一转:“况且即便是太子肯对圣上说原谅不追究了,你认为圣上真就能宽宥了景王与附马?”
长公主忽地止了抽泣声, 脑中清醒了一瞬,既而绝望的摇摇头:“不。太子若是说了,圣上反倒更觉得太子是宽仁可欺。”
“崇宁啊, 莫在本宫这里白浪费时辰了, 眼下时辰耽误不起啊。”
听了这话,崇宁终是不再赖在地上, 自己起身, 而后匆匆告别皇贵妃后, 出了宫。
坐上马车, 桐嬷嬷问:“长公主, 可是回公主府?”
崇宁抹了把泪, 神色镇定且冰冷:“不,去穆参知的府上。”
桐嬷嬷先是一怔,既而掀开帘子传达给马夫。
马车轻轧缓行, 崇宁长公主心下思忖着皇贵妃的建议。皇贵妃的确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此事看似是皇上在气景王与她暗害太子,其实从头到尾,皇上只是坐在龙椅上听个结果的那位。真正主理此案,一次次揪着不放的,还是穆景行。
眼下太子无恙,皇上又是个念旧记恩之人,只要穆景行肯高抬贵手不再逼迫圣上严惩,皇上未必会狠下心肠处决景王与附马。
半个时辰后,参知府,正堂。
崇宁长公主坐于主位,穆景行坐于下手的位子。府上丫鬟上过茶后,候在一旁。崇宁长公主见下人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便客气的给穆景行道:“穆大人,本宫此次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下人齐齐看向自家大人,见穆景行果真点了点头,她们便应景识趣的退了出去,并将门也带上。
“长公主殿下?”穆景行带着明知故问的语气,半笑不笑的唤了声。
崇宁长公主在宽袖的掩盖下,用力绞着帕子,其上丝已近绞断。她暗暗咬了咬牙关,紧抿着嘴唇起身走到穆景行面前。
穆景行半抬着眉眼玩味的看她,知她是屈尊纡贵前来求情,却不知她会如何求他。
崇宁长公主垂首站在穆景行面前,眼前人轻慢的逼视,令她几欲启口复又咽下!端得是一副俊极无俦的好皮相,偏偏那皮子下的心,黑如碳。
穆景行薄唇轻启眼微眯,复又唤了声:“长公主殿下?”
宽袖下的拳头用力一攥,崇宁长公主直截了当的“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字一顿的咬牙言道:“求穆大人开恩!”
眼前这幕,稍稍出乎穆景行的预料。再怎么也是皇室,怎可对个臣子下跪?不过再想想这位长公主过去做的事,也的确是个能忍的性子。为国低嫁,与没半分感情的人共枕了六年,说杀便杀了,顺道还灭了人家的国。
于大梁,她是功臣。于人性,她却是个可怕的。
“长公主这话……是要折煞微臣了。”穆景行不慌不忙的说道,却无丝毫要去搀扶的意思。
他这反应,并不令崇宁长公主意外,她来前便想到了各种被羞辱的可能。面对她的下跪,面对她的眼泪,面前这个男人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打动。要他放过他们,需得让他笃信他们不会再对太子有半点儿威胁!
于是接下来,崇宁长公主掏心挖肺的说了她此后的意愿,无非就是只要附马与弟弟可以活着,她愿意放弃梁姓,放弃长公主身份,远离京城,过田野自甘的小日子。
只是听完这些,穆景行笑了,大笑。
“哈哈哈哈——”
崇宁长公主始终跪于他面前,茫然的仰头看着她,语气卑微:“即便只如个蝼蚁般活着,也不行吗?”
穆景行止了大笑,向前俯了俯身子,轻蔑的问道:“长公主,你觉得你的附马,会甘于田园度日吗?”
崇宁长公主面色一怔,惊骇的凝着穆景行。比起驸马,她与景王姐弟才是真正的金尊玉贵长大,然穆景行不问她与景王是否甘愿,却独独提了附马。
“穆大人,您这话是何意?”她心中已有了某种猜测。
穆景行又冲她露出个清浅笑容,带着丝嘲讽讥刺道:“长公主是个做惯了细作的人,又怎会被自己的枕边人给骗了?”
穆景行笃信,秦纶有妻有女之事,长公主早便知道了。当初有杀手去甜水镇企图杀害佩玖娘俩,也应当是出自长公主的手笔。
话挑明至此,崇宁长公主也不打算再装傻了,干脆认道:“本宫的确是对不起穆大人的继母与继妹,可是那件事上,本宫又何尝不是苦主?”她垂下头,边落着泪,边说起当年之事。
“那时本宫堪堪回大梁,皇兄有意补偿本宫,便让本宫自行挑选一位附马,本宫选中了自诩未有过女人的秦纶。直至大婚之夜,本宫才发现他撒了谎,是以本宫命人去查,很快便查出了他的底细。非但有过女人,还有过孩子。”
“本宫亦非完璧,故而并未因此厌弃附马,可附马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当时本宫已别无选择,为保此事不被泄露,只得动了抹掉那些人的念头……”
抹掉?听到这个词,穆景行不由得眉头深蹙。纵是他见过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残酷,也无法认同盛世高位之人,将人命看得如此轻贱!更何况那条人命,还是他心尖儿上的。
有那么一瞬,穆景行简直想放弃自己对于迎娶佩玖的筹谋!他怎么忍心看她跟这种人多处一刻……
可是咬牙镇定了片刻,穆景行清醒过来。他不能放弃,想要一辈子守护她,便要舍弃当前。
他强忍着心下怒意,对跪于地上的金枝玉叶冷冷说道:“长公主一家可以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我要你做一件事。”
崇宁长公主细端着穆景行的脸,裹了层冰一样的冷,可是他该不是个言出儿戏之人。她半信半疑,颤颤巍巍:“穆大人要本宫做什么?”
“认回驸马的亲生女儿。”
“什么?”崇宁长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穆家在她得势时费尽心机的保护了那娘俩,如今她失势了,穆家竟将那丫头交了出来?
“此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面色无波的说着,穆景行站起身来,垂眸蔑视着脚下更显卑微的崇宁长公主:“给你三日时间,若能冲破一切阻碍认回那丫头,附马与景王的小命可保。”
说罢,人便一甩襟角绕开跪在面前的女人,兀自出屋了。走到门外时,刻意大声丢了句:“送客!”
虽一时仍想不明白,但崇宁长公主还是快速拿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扶着椅子爬起,不愿让这府里的下人看到堂堂一国长公主的狼狈相。
出了参知府,崇宁长公主坐在马车里,开始与桐嬷嬷盘算起如何替驸马认回佩玖。妇人无力于前朝之事,但论起这后宅的伎俩,桐嬷嬷自是高手。
桐嬷嬷当下便出主意,将附马这一脉的族长耆老全弄进京来,去将军府大闹!就说秦纶将死,要给秦家认回一丝血脉。将军府的侍卫再武功高强,还能棍打上门寻亲的平头百姓不成?若穆家不嫌丢人,便将事情闹大!到时即便他穆阎保得了人,可保得了那对儿母女的名声吗。
听了这主意,崇宁长公主先是犹豫了下,既而便点头认可了。这事闹到最后,她的体面也全无了,可是以眼下的公主府,家破人亡的,空留个体面做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穆家正是在意民间口碑之时,而她公主府,已是人人眼中的笑话。撕破脸面,谁又怕谁?
更何况,将军府里还有穆景行这么个内应,事情办起来他自然也会出力。
思及此,崇宁长公主终是看到了一线曙光!
公主府伤体面不伤根本,老奴与下人还是多的,行动起来自然也便利。一日的时间,便将驸马在甜水镇的所有族亲长辈接来了京城!
长公主将事情与他们细说,大家纷纷赞颂长公主高义。自己与驸马的亲生骨肉病夭了,却有心将附马流落在外的孩子认回,这是多么疏阔温庄的人呐!长公主又命人搬出一箱金条,给众人分了,道,这只是初赐,一但认回女儿,再付两倍答谢各位的成全之恩。
众族长耆老当下信誓旦旦,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得为长公主和自家的晚辈办成此事!
当日,这些长者便疯魔了般,一窝蜂跑去镇国将军府闹。
此前因着德海茶肆,将军府经历了几回口碑高峰,京城人人皆道,将军府的人,上战场杀敌时个个狠如阎王,下战场面对平头百姓时却亲如邻家。
故而这些老者来闹时,穆阎在战场上的那股狠劲儿,也不敢冲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使!不让他们进吧,他们就站在大门口嚷嚷,嚷嚷的邻里和过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可让他们进吧,一副伸手就要抢人的架势!
佩玖被菁娘陪着紧闭房门,待在汀兰阁不出去。起先她天真的以为以父亲之能力,应付几个小老百姓那太简单了。却不料那些人吃了秤砣铁了心赖在将军府,不把人带走,誓不离开!
闹了一日一夜,穆阎实在是好脸色给够了,终是在天刚亮时打了大门,命下人拿着棍棒将一众人等怒轰了出去!
而这时,崇宁长公主的马车却正巧停在了门外。
第100章
崇宁长公主自然明白, 这认女之事非十几个平头百姓闹闹就可成的, 故而煽动驸马族亲的同时, 也透过皇贵妃给梁文帝递了句承诺, 只求面君一次, 决不会开口为附马与景王求情。
如此, 梁文帝便见了。
见了皇兄, 崇宁长公主先是叩头忏悔,既而提及新近得知,驸马早年曾与一村妇留有一女的事, 说那村妇死后,女儿便被同乡收养。
之后长公主又说起自己悲苦的一生,一个女子最好的六年青春搭在了敌国, 也因着服下的那些避子汤药, 使得刚出世的孩子没能成活。
如今驸马身犯重罪,不死也会被流放, 于是长公主便想替附马认回亲生女儿, 为秦家留下一丝血脉。
梁文帝听完, 心情复杂。若是好好的听到附马有私生女流落于外, 他定不轻饶!可如今驸马已是命不久矣, 似乎也没必要再为这些过往多定一重罪了。
思忖一番, 梁文帝终是准了长公主所奏。左右不过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儿,为妻的尚且能容下那个丫头,他又何苦做这个恶人?当即, 皇上便依长公主公请, 给了她一道圣旨。
而这会儿,崇宁长公主正是带着这道圣旨,来穆家宣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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