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气得脑瓜子疼。
因为林夕夕一辈子最恨就是别人说她是农村人了。她因为是农村人, 被城市婆婆鄙视、欺负了一辈子。
这个严磊是不是眼睛瞎。
林夕夕咬牙切齿,忍住气强笑说:“大家都说我白, 看起来不像农村人。”
“这跟长相没关系。”严磊还振振有词,“主要是一个人的精气神儿,气质,气质知道吧。你真的,你真的多看看你乔姨。不是叔吹牛,咱们这一片家属同志啊,我瞅着没有能比过你乔姨的。”
“你啊,你什么文化?”严磊忽然问,“上过学吗?”
林夕夕说:“我上过小学的。”
这个时候在农村,女孩子上过小学就挺不错的,认识字,不是睁眼瞎,还能算个账。
严磊却严肃地说:“你跟你舅商量商量,要是能上学,还是回去上学。你还年轻,是能学知识的年龄,真没必要这么早,这么早就那个……哈,知道吧。没必要,晚几年也行。”
林夕夕感觉,就根本不是男人女人的对话。她感觉更像是被领导训话的下属。
她说:“我一女的,上那多学干嘛。”
她忍住没说,再过几年,学校里都乱了,也没有人真的学习了。而且,在城里上学的话,老三届全会下农村。
上学,在这个时代有什么意义。
就连恢复高考,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女的怎么就不能有文化了。”严磊很不赞同。“你让你舅想办法把你户口扒过来。你再继续上几年学,让你舅给你安排个工作。”
“当工人!我跟你说,没什么比当工人更光荣的了。”
“你没文化,很难去当工人。”
林夕夕被训得直想翻白眼,终于憋不住顶了一句:“当一辈子工人有什么出息。干得再好不如嫁的好。”
一直到一七、一八年米兔运动席卷中国之前,这一句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都是社会对女孩子的一个共识。
林夕夕是九十年代的人,这思想根深蒂固了。
严磊其实考虑的是阶级问题,不是婚姻问题。他还想再说,乔薇出来了:“吵什么呢?唷,小林,这裙子穿着好看。”
林夕夕勉强喊了声“乔姨”,说:“我来还凳子。我走啦。”
说完赶紧跑了。
受不了,受不了这男的训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等她走了,严磊把院门重又栓上,转身一看,乔薇跟那憋笑呢。
她怎么见天地笑?严磊也纳闷,乔薇自从打省城回来,就变得特别爱笑。
“笑什么呢?”他莫名其妙。
“咳。”乔薇说,“官架子可真大。”
严磊这个人,在家里是丈夫,是父亲,是男人。说实话乔薇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另一面。
是个团长呢,这级别不低了。手底下有营长,有连长,排长、班长,还有好些兵。乔薇穿越过来也有快一个礼拜了,第一次看到他展露出作为领导的作派。
叭叭叭叭训人挺溜,给林夕夕一个重生女训懵了。
“不要多管人家的事。”乔薇说,“你又不是她爹。”
“不管。不过好歹叫我声叔呢,见着了就说两句。”严磊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不晓得读书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事。”
乔薇本意是不想让严磊多管林夕夕的。因为林夕夕其实是她姥姥那一辈的人,那一代的人思想可太顽固了,太难改变了。
妈妈的婚姻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不是姥姥拚死阻拦,她其实完全可以在生孩子之前就离婚,纠正这个错误。单身没有孩子的话,后面的路会走得更顺一些。
但姥姥太顽固了,坚决不许妈妈离婚,觉得丢不起那个人。后来是姥姥去世了,妈妈才终于离婚解脱。
“没法跟她们讲。”妈妈说,“讲不通。”
但乔薇想起来,严磊是真的很喜欢读书人,他为着原主读过高中肯高看她一眼,娶她的时候答应过她很多在当时看来过分的要求。
“你在老家没上过学。”她问,“怎么这么喜欢读书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严磊不假思索地说。
乔薇咳了一声:“这思想不对啊。”
那是旧思想,现在无产阶级才高于一切。
严磊看了一眼院门再看一眼房子里面的严湘,说:“这不是只跟你说吗。”
乔薇说:“以后小心,别说惯了说秃噜嘴。”
她政治觉悟这么高,严磊很欣慰。他说:“你放心。”
他顿了顿,说:“我刚当兵的时候其实才十四岁,谎报了年纪当兵的。我遇上一个好领导,他跟我说,要读书,要学习,要有文化。”
怪不得严磊非要娶高中生。
原来严磊生命里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啊,原文里好像没看到,没有提到过,还是她看漏了或者忘记了呢?
乔薇才想多问一句,严磊已经自己说了:“他牺牲了。”
乔薇:“噢……”
初来的时候,乔薇对严磊的印象止于原文的描述,冷峻、凛冽。
可现在乔薇知道严磊这个钢铁一样的男人也有细腻的情感,不是简单的几个形容词就能概括的。
她抬手摸上他的后颈轻轻摩挲。
这一刻,严磊能感受到,她与他的情感是可以相通的。
她温柔的摩挲,是对他的怀念之情表示理解和安慰。
晚风拂在脸上,都叫人说不出来的舒服。
院里的菜田,河边的淤泥,妻子的手心,都让人舒服。
让人想闭上眼,细细体味。
乔薇收回手:“反正老赵的外甥女,你别叨叨太多,招人烦。”
严磊“啧”了一声。
乔薇其实非常明白林夕夕的想法,因为她和她一样知道未来的局势,让林夕夕去上学读书是一件不现实的事。
“人家也不是不学无术。”乔薇替林夕夕打掩护,“人家在家里的时候还跟着知青学了文化呢。”
严磊却撩起眼皮:“知青?哪来的知青?”
乔薇一愣:“就……就下乡的知青?她老家那里的?”
“净胡说。”严磊说,“老赵家里是哪我还不知道,他家那里哪来的知青。知青都在北大荒、新疆和海南。”
乔薇额上微汗:“没有吗?那是小林、小林她跟我吹牛了。”
她约略知道上山下乡是分几个不同阶段的,但是具体哪个年份对应哪个阶段就超出她的知识范畴了。
原来文里这个时间,她以为的那种大面积的知青下乡的场景还没出现呢。
仔细一想,确实,原文里说林夕夕上辈子结婚也不是现在这个年纪。
乔薇没想到会出这种纰漏。也不知道林夕夕意识到没有。
转念一想,也不怕。大不了她就假装不知道老赵一家的老家是哪就得了。
只要足够气壮,林夕夕一个重生的,就不敢质疑她。
乔薇想的没错,林夕夕当时圆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皇帝的新装随口说是跟知青学的。事后她也没多想,直到刚才被严大领导叭叭叭训了一通,跑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了。
糟,她都跟乔薇这个城市知识青年说了什么?这会儿,知青还没大范围的上山下乡呢。
林夕夕也是出了一头的汗。
她是个重生的,因为本身迷信,内心里其实害怕别人把自己当成个妖怪看,特别心虚。
林夕夕站在路上想半天,最后庆幸,幸亏这时候还没有电视机,不像九十年代家家有电视机,家家都看新闻,信息传播得没有那么快。
乔薇显然是不是很清楚这时候的知青分布。
应该没露馅,幸好幸好。
回到赵家,杨大姐在院子里呢,看到她就问:“哪去了?”
林夕夕一面对这种家长里短,特别是杨大姐这样的中年女性,就回到了她的舒适区,一下子就冷静了,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还凳子去了。”
杨大姐眼神幽幽:“我不是让刚子和英子去吗?”
“我当姐的,啥活不该干,还眼瞅着弟弟妹妹干。”林夕夕说得理直气壮。
只要足够气壮,有理的也气虚三分。
果然,看她这么坦然的模样,杨大姐反而不自然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你也是大姑娘了,都快嫁人了。人家严那边,年轻小夫妻的院子,少去。”
林夕夕答应了,她扯扯裙子:“妗子,这裙子是乔薇的啊?”
“是啊。人家一下子给我好几条。”杨大姐感叹说,“乔啊,虽然各种毛病挺多吧,但是眼皮子不浅这点可好。人家城里人,就是大气。”
又戳了林夕夕的肺管子了。
她巴巴地穿上漂亮裙子去严磊跟前想表现表现,哪知道穿的是人家媳妇的旧裙子。
白招一顿训,堵心。
第二天是星期天了,这还是乔薇穿越过来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
姨妈走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点点小尾巴,但对她已经没什么影响了。乔薇又满血复活了,一早起来熬上粥,就穿上了她那双新的解放鞋。
从买来还第一回 穿呢。
严磊也起了,瞧她穿新鞋:“干嘛去?”
“跑步。”乔薇蹲着系鞋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严磊笑了:“等我,一起跑。”
等严湘醒过来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
小孩揉揉眼睛自己穿上衣服溜下炕,走到外间扒着窗户探头一看――妈妈抬着脚在窗台上压腿,爸爸一边拿勺子搅动着粥锅,一边碎碎叨叨:“……你这革命的本钱也太薄弱了,得好好练练你才行。”
妈妈忍了又忍,奈何那个拿勺子的男人太烦了,一直嘲笑。气得妈妈放下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爸爸的鼻尖:“你别得意。你给我时间,我把体能拉上去,不比你差。”
爸爸哈哈大笑。
严湘还小,不是很懂,但能感受氛围。
小孩探着脑袋,在晨光里也咧嘴笑了。
爸妈回头看见他,叫他:“出来洗脸刷牙吃早饭,今天有大集。”
小孩欢呼:“赶集去!”
第37章
说起赶集这件事, 乔薇的雀跃可一点都不输给严湘,她也头一回赶这种农村大集。
他们这个镇子叫下河镇,镇附近有河, 离得不远。从严磊家到河边,和去大院差不多的距离。
大集就在河边的岸上,基本上就是严磊挖泥的地方。
附近几个乡的公社都来了, 带着各自的农副产品和手工制品。各种交通工具都有,卡车有, 拖拉机也有, 马车骡车也都有, 甚至手推车、鸡公车,全都能看到。
乔薇和严磊早上晨跑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有好多人影在河边晃动了。
“四平乡做竹器是出名的。”严磊告诉乔薇,“这种小椅子肯定有,大的就得碰运气了。要是没有, 下个礼拜我去青山镇给你买。”
这男的说话算话的。
乔薇开心地答应:“好。先去集上看看, 万一有呢。”
一家三口提了编织篮,拿了网兜, 开开心心地往河滩去。
一路上净是往河滩赶大集去的人,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不论大人小孩,脸上都带着笑。赶集,在这个时代真的是一件隆重又快乐的事。
它几乎可以算是一件重大的娱乐活动了。
到了河滩上, 乔薇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乌泱泱地聚集在一起。
仿佛整个镇子的人全都挤到河滩上来了。不, 其实还不止, 除了镇上的人,还有来集上卖货的各个公社的人呢。
这种集市上没有什么工业产品, 放眼望去,全是农副产品和手工制品。正是乔薇喜欢的。
她路过好几个摊子都走不动,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没一会儿,她那个买菜篮子就满了。
严磊挤过来拽住她:“问到了,四平乡公社在那边。”
舒服的大竹椅是乔薇今天的主要目标,她先放弃了眼前这些,拉着严湘跟着严磊先往四平乡公社去。
四平乡以竹器出名,摆的一大片都是竹制品。竹筐、竹篮、竹枝大扫帚……小竹椅更是摆了一大片,显然是很受欢迎的产品。
运气真好,在一大片小竹椅的后面,乔薇一眼就看见了两张竹躺椅!
还是可以折叠的那种!
“行不行?”严磊扭头问乔薇,“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是是是,就两把,快买!”乔薇赶紧摇晃严磊的胳膊。自从黄桃罐头之后,她可是非常知道见着好东西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两把都要。”
“一把不够你坐的?”严磊纳闷。
乔薇嗔他:“笨蛋,夏天晚上我和你一人一把坐在屋檐下吃瓜聊天不好吗?”
眼波灵动,笑意莹莹。
严磊怦然心动。
一想像,傍晚吃完饭,两夫妻坐在屋檐下,手牵着手说说笑笑的画面实在温馨美好。
“好,两把都买!”
严磊过去跟人问价谈价,很快谈好了,过来跟乔薇说:“我带他们搬回家去先。”
但是乔薇指着另一个东西问:“那是什么呀?”
也是竹制品,四条腿高度像小桌,但它是个长方形的,竹筐架,表层是竹编的,纹路跟竹凉席一个样。
严磊心想城里人真是没见识,他说:“不是凉床吗。”
夏天太热,有人就睡这种竹凉床,但更多是用在田间地头上,夜里看田的人睡的。
乔薇过去用手按了按。竹编有一些微微的弹性。她坐上去试了试,挺舒服的。
“这个。”她拍拍凉床,“我要这个。”
她今天恢复了晨跑,气色特别好。
坐在凉床上抬头望着严磊,满眼都是期待。
严磊直接问老乡:“多少钱?”
最后,严磊扛着一把大竹扫帚,拎着乔薇那个已经满了编织篮,嘱咐乔薇:“你俩别走散了。”
“有这个呢。”乔薇抬起手晃了晃。
因为严湘太小,她特意弄根绳子,系在自己和严湘的手腕上,宝宝防丢带。
于是,严磊领着四平乡的老乡,用一个平板车推着一个竹凉床和两张折叠竹躺椅先往家里送。
到了家里,指挥着人把竹椅和凉榻都卸下来。椅子在屋檐下摆好,凉床先放在院里,等乔薇回来看她要摆在哪里再说。他又把乔薇买的那一篮子零七八碎的东西放进屋里,把编织篮腾空准备给乔薇带回去。
正要再出门去集市找媳妇和儿子,门口又来了人,扯着嗓子问:“是姓严的家不?”
严磊从屋里出来:“是。”
来的是个老乡,大嗓门问:“你媳妇姓啥?”
严磊:“……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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