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瞧着她应该不到二十岁,而且很显然,她和陆站长关系很好,像长辈晚辈似的。训斥都带着亲昵。
陆站长说:“这陆曼。”
“曼曼!”陆曼说,“我大名叫陆曼曼。”
“都一样。”陆站长说完,又对乔薇说,“以后叫你乔薇行吧?”
北方人喜欢吞字,像陆曼曼和乔薇薇这种叠字名,直接吞了最后一个字,喊前面两个字就完事了。
严磊就是这样喊乔薇的。大概只有生气吵架的时候才会喊“乔薇薇”这个全名。
正合心意。乔薇欣然说:“家里都是这么叫我的。”
陆站长说:“行。”
又说:“叫她曼曼就行,她比你小。”
陆曼说:“我19。”
乔薇回应:“我22。”
陆曼有点惊讶:“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
陆站长说:“噫,厚脸皮。人家比你稳重多了。”
非常亲昵了,而且陆曼也姓陆。乔薇识趣地没有去追问他们的关系。反正以后都会知道。
陆站长给陆曼派任务:“你带乔去转关系。”
陆曼曼说:“我广播着呢。”
“好吧。”陆站长搓搓鼻子,哂笑,“忘了。”
他又带乔薇离开广播室。
外面的喇叭里都响着北京的声音,播报着最新的实事和新闻,把中央的思想传达到每一个地方。
乔薇跟着陆站长进了广播站的办公室。
有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一男一女。
陆站长带乔薇跟他们认识:“这是陆天明,咱们的线务员,机器故障、线路故障,都找他。”
又介绍那个女的:“你们认识不?你俩都是军属。”
乔薇和那大姐都摇头。乔薇笑说:“军属还挺多的呢。我住老区,你呢?”
这大姐面生,果然,她说:“我住大院。”
也许食堂、澡堂、公厕里遇见过,但互相不认识,也不会留意。
“胡穗管咱们这屋的卫生。”陆站长说,“乔薇以后是广播员。”
胡穗说:“我也是广播员呢。”
“啊对对对,都是,都是。”陆站长十分敷衍,又把刚才没派出去的活派给线务员陆天明,“天明,你带乔去转关系。再给她讲讲咱们广播站的情况。”
陆天明带着乔薇出去了,到了外面还问:“你是军属啊?你爸是军官?”
“不是,是我爱人。”乔薇失笑。
早知道不如穿条布拉吉。陆曼曼就穿布拉吉。
白衬衫绿军裤斜挎包实在是纯欲巅峰,总让别人误会她的年龄和已婚身份。
一路往人事关系科去,把乔薇的粮食关系转到了镇委,再往回走。这来回一趟路,乔薇就从陆天明这里大致了解了广播站的人员构成。
直接领导就是陆站长,然后除了陆天明是线务员,属于技术人员之外,广播站在编的广播员本身有四个人。
陆曼曼是一个。
胡穗,就像她自己说的,她的编制的确就是广播员没错。
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长期病休,另一个是因怀孕反应大,不得已只能跟家躺着了。
这四个人里,只有陆曼曼和刚怀孕的这个是真正干活的广播员。
刚怀孕的这位就是绰号“管不着”,永远把“广播站”的音发成“管不着”,怎么也掰不过来的那位。
以这样的普通话水平,都能上岗。
“胡穗呢?”乔薇纳闷,“我听她口音还可以。”
怎么也比“管不着”强点。北方大部分地方的口音还是可以通行的。
“胡穗……是个勤快的人。”陆天明说,“嗯,很勤快。你看咱办公室,多干净。”
乔薇:“?”
“但是――”果然这里有个但是,陆天明非常郑重地警告乔薇,“你一定要记住啊,不能让胡穗碰机器,她要进了广播室,你就盯着她。”
胡穗被军区推送过来的时候说是有文化的,实际上就是上过扫盲班。
她人倒是挺勤快的,军属普遍劳动能力很强,动手能力也强,都很能干体力活。
胡穗来了第一天就非常勤快的用湿淋淋的抹布去擦机器。
“……”乔薇,“湿淋淋?”
陆天明:“谢天谢地,你是个明白人。”
机器当然进水就坏了。
陆天明一通修,换零件,鼓捣好了。
胡穗又去摸机器。
她不按照教她的步骤,先开哪个开关,后开哪个开关,先关哪个开关,后关哪个开关。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还要有先后顺序。
总之她就胡来。
“……”乔薇,“短路了?”
陆天明刮目相看:“你还知道短路。”
机器都冒火花了,然后哑火。
“总之,站长不许她再进广播室了。让她改为坐班制,负责办公室的卫生。编制上还是广播员。”
“多教她几遍不行吗?”
“没用,强得要死。”
乔薇默。
她最近社交有所拓展,跟军属们打交道的确有这种感觉。很多军属没什么文化什么都不懂却特别强。
而且越是什么都不懂的,越是强,一根筋地只相信自己那一点狭隘的认知。
相反像杨大姐这样跟着丈夫出来得早,见识得多了的人,反而很知道自己的不足。面对知识量比自己丰富的人,更愿意听取对方的。
因为背后说胡穗,陆天明和乔薇都没有着急立刻回去。
陆站长给陆天明派的活里本身就包括“讲讲广播站的情况”。
陆天明把基本情况给乔薇拉呱完,两个人才回办公室:“办完了。”
“站里的情况都跟乔同志讲了。”陆天明给陆站长一个眼神。
陆站长其实就是让他给乔薇讲讲胡穗,很显然他传达到了。他点点头,问:“小乔还有什么要了解的。”
乔薇含笑说:“暂时没有了,以后随时向您学习请教。”
她没有问为什么陆天明也姓陆。
第64章
陆站长又跟乔薇明确了一下工作细节。
“十点零五开始正式广播, 机器得预热,最少得提前个十分钟来。必须准时。”
“下午的工作三点左右开始,差不离就行。你们自己拿捏。”
上午的广播是要转播县广播站转播的中央过来的新闻和时事。中央广播电台是掐点准时的, 所以他们这边的末端也得准时打开机器。
上午的班不许迟到。
下午广播的是镇上自己的播报内容。
主要是对党的精神和国家政策的学习,镇上有新闻也要播报新闻,但一般情况下镇上都没什么新闻可播。播出来也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就算是个新闻了。
因为是自主内容,所以时间就卡得不紧。
三点上下, 就是你三点播也可以, 三点半播也可以。
你要是四点才播, 陆站长大概会放下茶缸子和报纸,推推眼镜看你一眼。但终究你还是播了的,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陆站长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一天的报纸,喝一天的酽茶。
“有事的时候, 也需要你写写稿子。”
“没事的时候, 你也可以挖掘挖掘,咱们镇上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时事, 于平凡中挖掘闪光的金子,这都是咱们广播站该做的事,咱们都是属于宣传科的毕竟。”
乔薇表示虚心受教。
上午的广播时间不长,十点零五分转播二十分钟的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然后是十五分钟的永明县新闻时事。
乔薇出去转了一圈办关系转移接收, 又回来听陆站长训话, 话没讲完呢, 喇叭里已经响起了陆曼曼的声音:“下河口镇人民公社广播站, 本次播音结束。再会。”
乔薇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挂钟,十点四十分。
陆曼曼很快就过来, 手指上转着一个钥匙圈,很开心地招呼:“乔薇,你来,我教你怎么用机器。”
乔薇没有立刻就站起来,而是先看向陆站长。
陆站长今天对这个新来的女同志满意极了,闻言呵斥陆曼曼:“你火烧屁股啊!今天人家是来报道的。明天再学。”
陆曼曼其实也没有恶意,她撒娇说:“赶紧学会,这个礼拜天我一定要休息!前天我爸去省城,耽误得我没能跟着去。我不管,这个礼拜天我一定要休息。”
广播员每天的坐班时间很短。现在是上午还不到十一点,陆曼曼上午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在下午的工作开始之前,她都可以随意安排时间了,回家也行,待在办公室里慢悠悠喝茶也行。
那窗台上一排花盆的花都养得很好,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悠闲。
但广播在礼拜天是不能停的,甚至因为礼拜天别的人都休息,就更得好好广播。
所以不管名义上在编有几个广播员,广播站都需要至少两个真正干活的广播员。这俩广播员轮流休礼拜天。
上周因为怀孕的那个人回家躺着去了,陆曼曼本来该轮休了,被迫周末加班,错过了跟自己爸爸去省城的机会,好气!
“你放心,乔一看就是学习能力强的同志,保管一教就会。”陆站长打包票。
可以说,乔薇是军区塞过来的人里综合素质最高的一个了。他一点也不担心。
“好吧……”陆曼曼嘿嘿笑,对乔薇说,“那今天就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乔薇笑吟吟地又看向陆站长。
陆站长喜欢她这么有眼色,唯他的马首是瞻,他点头:“今天就没事了,乔回去吧。明天啊,记得至少提前十分钟到。”
那就是说每天上午上班的最晚卡点时间是九点五十五。
乔薇现在起床起得早了,不像刚来的时候起得晚,买菜回来路上供销社都开门上班了,还可以逛逛。
她自从晨跑以后,都能早早地去买菜,回来路上供销社都还没开门。
这个上班时间可太宽裕了。
陆站长点头了,乔薇也不虚伪,笑着起身,今天报道结束,就算下班了。
她和陆曼曼一起走了。
陆曼曼瞧着她跟胡穗就不是一挂的,看着是真能上手干活的,很高兴,还主动告诉她:“镇委院里有食堂,不想回家做饭也可以在这边吃。吃完了再回去,省事。我回家吃是因为我奶奶每天做饭,我不回去吃她不高兴。”
“那可太方便了。”乔薇心花怒放。
盘算了一下,要考虑严湘的走路速度,以后九点二十出门,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到。步行上班又没有交通堵塞,绝不会迟到。
中午带严湘在食堂吃个饭,省了家里烧火受累,吃完再回家午睡,一觉醒来正好来上下午班。
这上的是什么神仙班啊。
到大门口要分开的时候,陆曼曼说:“明天稍微早点来,我教你用机器。”
乔薇欢快答应:“好。”
看着就是个爽利人,陆曼曼也很高兴,哼着歌走了。
乔薇美滋滋离开镇委大院,去拿自己托人做的鞋子。
巷子里第三家,都不用拍门,院门敞开着,老太太就坐在门槛上做针线呢。
“大娘,我来看你来了。”乔薇也不说是来取鞋的,省得被人听到。
“来啦,快进屋喝水。”老太太笑眯眯领她进屋,还掩上了院门。
乔薇拿到了自己的布艺凉鞋,你别说,这针线手艺是真的好。
“是这样不?”老太太说,“要不行,我拆了给你重新缝。”
“就是这样式的。”乔薇很满意。从军挎包里掏出干一个干荷叶包给老太太。
老太太打开荷叶,里面是个白面馒头,她也很满意:“以后有针线活,尽管找我。”
乔薇想起来这老太太也姓陆,她本来叫她陆大娘,老太太却让她喊她八儿大娘。
她心中一动,问:“大娘,咱们这儿姓陆的人挺多的啊。”
八儿大娘骄傲地说:“当然了,咱下河口,一半的人姓陆,一半的人姓徐,一半的人姓谢,剩下的才是其他姓。”
乔薇也不跟她去计较三个“一半”加起来已经是一点五倍这个问题,赞叹:“怪不得,原来是大姓啊。”
“可不。”
“大娘,你娘家姓什么呀?”
“姓谢。”
乔薇笑眯眯点点头,许诺了以后还有这种针线活就找她,把新凉鞋揣进挎包里回家了。
先去赵团长家接严湘。
杨大姐上来就问:“考过啦?”
对她真的很有信心。
乔薇嘿嘿笑:“考过啦。”
终于有点事做了。自从修完路刷完墙没事干了之后真的感觉连走路的速度都变得慢吞吞了。
每天做饭成了精神寄托,偏这时候各种食材和调料和炊具又没后世那么丰富。
以后就有神仙班上了。
杨大姐把她拉到屋里,避开了林夕夕,问:“工资给开多少?”
乔薇说:“我新上岗,按勤杂人员开,一个月14元。三个月后就是正式科员,一个月23块钱。”
把杨大姐喜得直拍巴掌:“好好好!”
她是懂门道的人,接着问:“那津贴呢?伙食?过年过节发什么?”
乔薇微汗。
这时候是没有什么“隐私”概念的,跟你关系好的话,除了夫妻房事不能问,挣多少钱都是可以刨根问底的。
昨天妇女茶话会的时候大姐们说起别人家的经济情况,那真是连过节发的一斤肉半斤油都不会漏掉。
门清。
你想像后世那样婉拒被打听保护自己的隐私是不可能的,她们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收入不能告人,并会坚持不懈地追问一直到你招供为止。
乔薇说:“我还没弄清楚呢,第一天去也不好意思追着问,就知道吃饭是大灶。”
“确实。以后可得弄清楚,别让他们短了你的。咱是外来户,他们本地人抱团,对咱说瞎话掉鬼的,你得长个心眼。”杨大姐说,“镇委肯定还有别的军属,你也记得跟大家伙走近点。记住咱们是干部家属,有事别怕,军区给咱撑腰。”
乔薇做个鞋都差点被八儿大娘坑一把,深有所感。
地方保护主义几乎是每个地方的原住民与生俱来的意识。部队家属们虽然工作都安排在本地,但对原住民来说就是外来户。
晚上严磊回来问她:“报道了吗?”
直接都不问考试通过没。
乔薇告诉他:“粮食关系已经转过去了。”
“都见着什么人了?感觉怎么样?”严磊见她脸色很好,知道今天一切都顺利,笑着问。
乔薇把今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说:“广播站算上我一共就七个人就有三个姓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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