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那我能不能去你店里做工啊?我会的可多了,劈柴、烧火、刷碗、洗衣服、喂鸡喂猪,我都行。”
方念真刚想说自己店里现在不缺人,却对上女孩期盼的眼神,那种热烈的目光似乎要把方念真灼一个洞。
她改了念头,“让我想想。”
二丫又祈求她:“东家,这当做咱们的小秘密好不好,您别告诉我娘,我娘要是听说我想去城里,她该生气了。”
方念真好奇心又上来了:“进城赚钱不好吗?”
二丫犹豫了一下,“我娘说,出去了心就野了,家里活儿还干不完呢,还跑出去给别人干活儿。但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大姐干了十几年的活了,就是这两年粗活才干得少了,我娘说让她养养身子,该准备嫁人了,白嫩点,嫁妆也许多些。”
说到最后,二丫很是落寞,方念真也有些感慨。
到底不是平时干惯了农活的,方念真种了一条半的垄就累得不行了。
黄莺给她在牛车空出来的地方放了个草垫,二人就都坐下休息,老钱则是弄了点新鲜的草喂着拉车的耕牛。
赖氏走上来,让四丫带他们回家休息。
四丫是个五岁的小丫头,很是瘦小,头发也很黄。
她很胆小,方念真想和她并排走说说话,她见方念真要赶上她,却惊慌地迈开小腿加快了速度。
方念真:“……”
罢了,放过这个小社恐吧,别一会儿四丫再跑起来了,小胳膊小腿的,摔了就不好了。
方念真其实刚才在田里想直接就回城了,杜家却坚持要留她吃饭,听说她要走,沉默的杜河都不干活了,过来劝她留下吃饭,真正是“盛情难却”了。
回到杜家,杜大丫已经把菜都备好了,正在包饺子。
见方念真等人回来,她很局促。
“东家,您回来了,进屋坐,休息。”
黄莺和她倒是有几分交情,两人在村里是差不多年纪的,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
正好奇杜家那个最小的小丫头在哪,就听见西屋里传来了哭声,杜大丫慌慌张张把手上的那个饺子包完,拍了拍手,把手掌上多余的面粉拍下去。
“睡醒了吗?大姐来了,五丫不哭不哭噢。”
老钱去喂马了,方念真洗了个手,和黄莺两人在厨房包起了饺子,是荠菜馅的,虽然里面没有肉,但是闻起来也很是清香。
度过了漫长的冬季,吃了一冬天的肉和菜干,看见绿油油的新鲜蔬菜,还是挺馋的。
杜大丫哄完了妹妹,出来见东家竟然亲自包上饺子了,很是害怕。
“东家,您,您快放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娘要是看见您在干活得骂死我。”
方念真安抚她,“没事的,我本来也是开饭馆的,这对我来说都是小事,顺手就帮你捏几个饺子。”
可杜大丫吓得都要掉眼泪了,“客人怎么能干活呢,您让我自己干吧。”
方念真只得放弃包饺子,独自回了东屋休息。
黄莺陪着杜大丫在外干活。
方念真自己嘀嘀咕咕:“这赖氏有这么凶吗?”
她闲不住,又去杜家的后院闲逛,隔着道墙正好听见杜家四口回来,赖氏嗓门能捅破天。
“就你主意大,还让东家帮你干活,你等东家走了的,看我不揍死你!”
二丫哭唧唧地辩解着:“不是我让她干的,真得是东家自己要试试的。”
赖氏破口大骂:“你就放那个罗圈屁吧!人家挣着大把的钱,闲的腰疼,坐的屁股疼,还自己下地干活?”
眼瞧着转过弯就是自家院子了,赖氏收了声,“憋回去,不许哭,让东家看见像什么样子!”
待方念真从后院走到屋里时,见到的就是眼睛含泪的二丫,低头看地的三丫,面无表情的杜河。
当然,还有堆了一脸笑容进来的赖氏,“东家,可饿了?咱们一会儿就开饭。”
方念真不得不佩服,这赖氏,真该是学四川变脸的,都不用挂面具了。
赖氏回来了,换了身衣裳,仔细洗漱了一番,就开始炒菜。
杜大丫则是在另一个锅烧水,准备煮饺子。
杜河在方念真面前话不多,倒是在院子里和老钱聊得挺好。
“来来来,开饭了,东家,您尝尝我们这农家饭菜。”
方念真远远望去,桌上菜色真不错。
炖了个鸡,煎了一盘巴掌大的小鱼,野韭菜炒鸡蛋,炒土豆片;主食则是荠菜饺子和地瓜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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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春天的味道
方念真三人在桌边坐定, 却发现杜家的几个孩子都不在屋里。
“孩子们呢?怎么不来吃饭?”
杜河适时地叹了口气,赖氏对他翻了个白眼,又笑着跟方念真解释:“小孩子吃得少, 她们在那屋单开一桌, 一会儿再吃。”
方念真却放下筷子,起了身直奔西屋, 五个女孩子正围着一张小炕桌坐着,一眼扫过去, 小小的桌子上只有一大盘炒土豆片,还有糙米饭,别的什么都没有。
赖氏紧跟在她身后,见方念真脸色不对,忙解释:“东家,我不是不让她们吃好的, 只是想等咱们吃完了, 剩下的都给她们。”
方念真叹了口气, “那我们就不吃了吧,先回城里了。”
赖氏喃喃的,没想到方念真会是这个反应。
杜河这时候走过来瞪了赖氏一眼, “好好的事儿非得弄成这样,以前咱们家从来都没有分桌吃过。”
赖氏不服,气焰却弱了下去:“我这不是怕扰了贵客。”
杜河难得地挤出一个笑容:“东家,您莫怪,把孩子也叫过来,咱们一桌吃, 一会儿菜凉了。”
看在杜家人辛辛苦苦种了一上午地的份儿上, 方念真不打算计较了, 就顺着台阶下来,“好,都饿了,快吃吧。”
赖氏把五丫抱在怀里,大家挤一挤,四个孩子也坐下了。
桌上却没人敢动,还是方念真提起筷子,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今日辛苦你们家了,做这许多菜,大家快动筷吧,不能辜负了美味。”
每一个人今日都是干了活的,确实是饿了,方念真直接就夹了个荠菜饺子。
饺子包的皮薄馅大,一咬开饺子皮,独属于春天的清香就迫不及待地布满舌尖,这饺子馅里虽然没放肉,但是放了足够的猪油,吃起来也不单调。
赖氏和杜大丫厨艺还真是都不错,小鱼煎得焦香酥脆,一点都不腥,还有种独特的鲜甜。
据说这是杜河听说他们要来,昨夜特意去河里下了篓子捕到的。
野韭菜在新云州也叫山韭菜,杜家这盘子野韭菜还没长大,嫩得很,也很是美味。
地瓜饼也是煎出来的,但是估计是没舍得煎鱼的油,这鱼味和地瓜味混在一起就有些奇怪了。
她见几个孩子不怎么敢动筷子,还是吃那盘土豆片,就挨个给夹了条小鱼,又夹了块鸡肉。
看得出来她们眼睛都放光了,先是狠狠闻一下,再小口小口地咬着,吃的很是珍惜,似乎是想多品尝会儿,让肉的香味在自己舌头上多停留一下。
赖氏见她们的吃相不像话,手握拳头塞到嘴边重重地咳嗽了一下,几个孩子都是一个哆嗦,赶紧加快了吃饭速度。
方念真吃了七成饱就停了筷子,杜家吃顿好的不容易。
吃完饭,方念真说要上厕所,“二丫,你领我去吧。”
这只是借口罢了,她没想到杜家的女孩儿个个都活得如此战战兢兢。
“我愿意带你回城,但是工钱有多少,都得靠你自己努力挣,我只是给你一个工作机会,你若是做不好,肯定是会被送回来的。”
二丫欢喜地要疯了,“我一定好好干!谢谢东家!”
要不是怕别人看见,二丫真想跪在地上给方念真结结实实地叩三个响头,天知道,她想离开这个家有多久了!
今天上午,她莫名觉得,这就是自己离开这个家的唯一机会。
如果错失了,以后她可能就和大姐一样,给家里干活,快到年龄了就等着嫁人,凭他们杜家的状况可能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毕竟自己的娘还没放弃,还是要一直生,不知道生多少个“丫”,直到生出男孩可能才会罢休。
二丫和方念真往回走了几步路,她又颤巍巍地拉住方念真的衣角,“东家,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二丫眼巴巴地看向方念真:“我家里其他的姐妹,可以一起去吗?”
方念真皱了皱眉头,虽然说杜家对女孩不大好,但是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她也不可能一一拯救,她是见二丫敢于反抗才动了念头的。
“你问一下你大姐和三丫吧,四丫五丫太小了,干不了活,我肯定是不会要的。”
二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哎哎,我这就去问问。”
片刻后,二丫却苦着张脸,噘着嘴回来了。
“东家,只我一人与你去城里。”
既如此,方念真就笑吟吟地和杜河跟赖氏提了:“二丫这孩子不错,我俩很是投缘,我有意把她招到我的店里,不知你们两口子可答应?”
杜河的反应是愣住了,赖氏却是有些急,但是当着方念真的面又不好意思说。
方念真笑了笑,“你们一家人商量,我去外面逛逛。”
看着方念真去了院子,赖氏就原形毕露,狠狠地责问二丫。
“你这妮子,是不是你跟东家提的去城里?从小你就主意多。”
二丫瑟缩了一下,“娘,我没有。”
杜河沉默良久,“让二丫去吧,在咱这个家,有啥出息。”
说完,他打了个唉声,坐到了炕边。
赖氏急眼了:“二丫再养个三四年也能定亲了,非得让她出去野吗?等明、后年大丫嫁出去了,家里这些活儿谁来干?我又要跟你种地,又要洗衣服做饭刷碗?你咋不累死我呢?”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赖氏又接着说。
“她去了城里就有出息了?那黄莺去了城里,不也就还是做个使唤丫头吗,还拿不回来钱,有啥用啊?”
这一点着实是赖氏不知情况,冤枉了黄莺,黄莺现在的工作内容确实和赖氏口中的“使唤丫头”差不多,但是在方念真看来,黄莺就相当于自己的“助理”。
现在黄莺每月的工钱是三两银子,与店里优秀员工的工钱差不多,不过她比较自由,吃得好住得也好,现在店员们都是住在大门一进来的厢房的,只有方念真、小秋和黄莺住在内院。
黄莺也不是没给家里拿过钱,但是老黄自己现在算是牧场领头的,工钱也不少,他就不肯要黄莺的钱。
再加上黄家的人都比较低调,赖氏就不那么清楚。
“送她出去,然后她心野了,跟那黄家的闺女似的,也不嫁人,也不回家。”
赖氏气呼呼的,二丫紧张极了,生怕她给拦下来。
最后还是杜河拍了板,“让二丫去吧,家里少了口吃饭的人也好,一家人,总得有一个出去见识一下的。再说了,你得罪得起方掌柜吗?”
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赖氏心里很明白,自己家这份工,方念真随时都能换人。
赖氏紧紧地盯着二丫的眼睛:“死丫崽子你给我听好了,在城里挣了钱不许乱花,每月至少回来一趟,把工钱交给我。”
二丫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二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就上了方念真的马车。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总共就带了一身衣服一身鞋,还都是旧的泛白的。
二丫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记忆里她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新衣服,一直都是捡她大姐的剩。
某一次过年,她曾经苦苦哀求过赖氏给她买一件新棉袍,赖氏却不耐烦地把她拉开,“干活呢,忙死了,家里没钱给你买。”
自此,二丫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她有一日一定要离开这个家,自己挣一件新衣服!
二丫走了,赖氏对着杜河抱怨个不停。
孩子们都没在东屋,杜河一把拉住赖氏的手。
“咱们不生孩子了好吗?咱俩年纪也不算小了,没那缘分就算了。这些年,太累了。”
赖氏停住了话语,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你以为我不累吗?可是你爹娘,还有我爹娘,就因为咱家没有男孩,哪个不是刺我的心?我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啊。”
她擦了一把鼻涕,“你光会跟我用嘴说,你爹娘数落我的时候,你拦过哪怕是一回吗?你从来都只知道沉默,谁家的男人不是为女人遮风挡雨的?”
杜河也恼了:“我还不够遮风挡雨吗?一年年的风里来雨里去地干活,冬天我都不闲着,村里的同龄人,哪个看起来不比我年轻?”
吼完这一嗓子,他似是又后悔了,说的话也软了下来。
“你瞧瞧黄莺,瞧瞧方掌柜,人家也是女孩子,不也能干得很吗?我听说方掌柜以前可是逃灾的难民,那是比咱家还不如呢。以后你也对孩子们好点儿。”
杜河难得说这么多话,语气又这么软和,赖氏也就不再和他犟了,似乎真得思考了起来。
…… ……
杜家的争吵,方念真在马车里是不知道的。
他们路过了红薯地,杜家的两口子确实手脚麻利,远远望去,这一上午栽了不少的苗。
二丫虽然很是渴望离开那个家,但是真正离开了,还是悄声哭了一鼻子。
待她缓过来情绪,方念真问怎么就她一个人愿意进城。
二丫蔫蔫地答道:“我那个大姐,觉得自己苦日子快熬出去了,都快要嫁人了,不愿意跟着我瞎折腾。三丫,她说她不敢,也害怕到外面去。”
方念真开口逗二丫:“那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二丫被逗笑了:“那掌柜的眼光可不好,卖我可能还得赔钱。”
方念真闭目养神起来,“哪里的话,我的眼光啊,好着呢。”
-
回到城里,方念真让黄莺给二丫在外院安排了个住处。
“我会安排你给你培训,到时候看你学习的情况,再决定你去哪个店,这几日是包吃包住,不过没有工钱,你可愿意?”
二丫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将二丫安顿好,方念真就去了店里,她刚进了店,后面就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方掌柜,好久不见。”
方念真听着娇娇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哎呀,这不是孙家小姐嘛,咱们好久不见了,今日来吃点什么?”
孙盈盈主动地拉着她的手就自来熟地往食铺后院走,硬生生弄得好像这是她孙家的后院似的。
“今日不是来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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