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惊蝉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慌张地抓住了陈飞的衣角:“不要让他对许青空乱说,他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不要让他刺激他,我求求你。”
“放心。”陈飞知道许青空的病情,对夏惊蝉保证道,“我再去跟他说说,肯定不会让他胡说八道。”
说完,陈飞追了出去。
夏沉光驱逐了队员们,把他们赶回场内,叮嘱他们嘴巴严实些。
夏惊蝉打定了主意,在周力找许青空麻烦之前,她要和许青空好好聊聊。
这段时间,许青空在她的监督下,每天都有好好吃药,几乎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情绪也特别稳定,没有再和她聊起妈妈的事情了。
或许是接连而来的比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或许是因为药物治疗初见成效。
与其让别人无情地撕破这层虚幻的面纱,摧毁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不如,由她来做。
回到场内,夏惊蝉看到钱堂姜手里拎着烤肠,美滋滋地吃着。
“你们去哪儿了?”钱堂姜刚刚不在,进来时看到场里没剩人了,还以为他们提前结束训练呢,“去吃好的不告诉我啊?”
“没事,遇到有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找麻烦。”夏沉光捡了球,招呼着大家继续训练。
夏惊蝉看着他手里的烤肠,好奇地问:“钱哥,哪来的啊?”
“这不……的路上遇到你老公,他说辅导员临时叫他有事,让我给你带过来。”
夏惊蝉松了口气。
“钱哥,我老公让你给我带烤肠,你吃得还挺香哈?”
钱堂姜擦了擦嘴角的油腻,做出上级领导关心下属的姿态,拍拍夏惊蝉的肩膀:“烤肠这玩意儿,不健康,我是为了你好。”
“我谢谢你!”夏惊蝉揪着他的衣服狠狠摇晃着,“吐出来啊啊啊!我男朋友给我的!”
“哎哎!夏沉光!哎,快管管你女儿!”
夏沉光:“她是祖宗,我管不了。”
……
直到晚上,夏惊蝉都没有多想,从篮球馆出来时已进入夜了,她回宿舍洗完澡,想着许青空的事情应该忙完了,低头给他发消息,吐槽那根烤肠被钱堂姜偷吃的事情。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夏惊蝉疑惑地拨通了许青空的电话,嘟嘟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许青空从来不会不回她消息,更不会不接电话。
夏惊蝉以为他在洗澡没听到,于是耐着性子等了半个多小时,又给他拨了过去。
仍……接电话。
联想到今天周力在篮球馆发疯的事情,夏惊蝉一颗心如同悬在钢丝线上,她忙不迭给钱堂姜打了过去。
“小夏啊,这个时间找领导有啥事?”钱堂姜打了个呵欠,似乎都睡下了。
“钱哥,你今天遇到许青空的时候,……是正要去篮球馆,还……篮球馆出来?”
钱堂姜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说:“是从篮球馆出来啊。”
“……”
夏惊蝉捂住了嘴。
“怎、怎么了!”
她挂断了电话,一个人靠着冷冰冰的墙壁懵了小半晌,连忙给夏沉光打电话。
电话响了快一分钟,终于被接了起来,那边还有哗哗啦啦的水声――
“什么事啊催命似的,老子在洗澡哇!”
“爸,你跟许青空在同一栋宿舍楼是不是?”
“是啊。”
“你去他宿舍里看看,看他在不在,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没人接说明他睡了呗。”夏沉光关了花洒,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明天再找啊。”?
“你去看看吧,我怀……担心他是不是听到周力的话了。”
“不能吧,不是给你买烤肠去了吗。”
“你去看看啊!”小姑娘哆哆嗦嗦的,嗓音带了哭腔,“你快去啊!”
“行行,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找他。”说完他喊了声,“屹哥,给我拿下裤子!快点。”
夏惊蝉:“……别挂电话,找到他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好。”
一阵OO@@的穿衣声,没一会儿,夏沉光跟肖屹两人跑出了寝室,一口气不停上了六楼,叩响了许青空的寝室门。
他的室友过来开门,说许青空今天压根没回来,夏沉光咽了口唾沫,接起电话――
“闺女,你听到了吧,他今天没回宿舍。”
电话那段顿了几秒,嘟嘟嘟的忙音传来。
……
宿舍一楼的大厅里,夏惊蝉跟宿管阿姨纠缠了很久:“我真的有急事,要出去一趟,阿姨,您开开门吧。”
阿姨看她还穿着棉拖鞋,毛绒绒的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长款羽绒服,皱眉道:“什么事啊?宵禁了不能出去,这是规定。”
“……例假,十万火急。”
“这么晚了,你找同学借几个呗,这会儿都快十二点了,学校商店也都关门了,你上哪儿买啊。”
“阿姨,求求你了。”夏惊蝉被风吹得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嗓音不稳,“求求你了阿姨,你让我出去吧。”
阿姨自然不肯违反学校规定把她放出去:“不行,你现在出去,出了安全事故谁来担责,快回宿舍吧,再纠缠我就给你辅导员打电话了。”
“阿姨,我是真的有急事!任何安全事故我自己承担。”
“你这姑娘怎么听不懂话呢。”阿姨失去了耐心,“晚上宵禁之后学生禁止出入宿舍,除非生病急诊。你来例假这可不算,快回去。”
“生病急诊就可以出去了吗!”
“你可别搁我这儿装病。”阿姨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这样子半点不像生病了。”
夏惊蝉绝望地看着面前这一道铁大门,无法想象许青空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肯定回家了,如果回去之后妈妈不在,他会怎么样…
她想到半年前天台上见到他的那一次,少年绝望破碎的表情,几乎一只脚都迈出去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夏惊蝉都会被那个画面惊醒,一身冷汗。
她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阿姨的窗口边。
阿姨正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着电视…
桌上,还放着她的针线篓。
夏惊蝉迅捷地从篓里抽出剪线刀,掀开袖子,对着自己白皙的手臂狠狠划下一道血口子。
霎时间,鲜血涌了出来,滴滴答答,淋淋漓漓,顺着她的手臂流淌着。
撕裂般的痛疼,让她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阿姨惊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呀我的天,你疯了吗这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忙不迭走出值班室,用钥匙打开了铁大门,揪着女孩的手:“我带你去医务室!”
“对不起。”
夏惊蝉用力挣脱了她,跌跌撞撞地扎进了浓郁的夜色里,边跑边哭。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第60章 帮我 “许青空,你要好好照顾我。”
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雾, 空寂寂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伴随着呼啸的风声, 有车灯光影时不时掠过他死寂的眸子。
面对轮椅上的那个白枕头,许青空平静得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死尸。
他伸出手,触碰那个柔软的枕头,还没碰到的一瞬间又如触电……了回来。
不是没有预兆。
他回忆里有大段大段空白的画面, 那些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都像是精心堆砌的一场梦。
无论他多么小心翼翼地构建它的逻辑性, 但细节的部……么努力都无法回忆起来, 一片空白。
妈妈为他做过早饭, 他却想不起那早饭的味道;妈妈每年都要为他过生日,蛋糕他订的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可那块蛋糕在第二天总是完好无缺地出现在桌上;妈妈有肺结核,他一直在为她买药,可是那些药, 最终都因为过了保质期而被他扔掉…
这些不能自洽的逻辑,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此刻以另一种真实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逼迫他去接受。
接受那个女人早已离开的事实。
接受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骗自己。
接受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那个七窍流血、嘴唇乌黑、面目狰狞女人, 扭曲地在他怀里整整躺了一周的恐怖画面……不是噩梦,就是现实。
他的妈妈死了, 死于农药, 死于自杀,死于他最孤独无助的十一岁。
不, 这不是真的!
他拒绝相信。
这只是梦, 醒过来就好了。
他最近一直在吃药, 剂量比以前都大,肯定是那些药让他看不到她了。
许青空从包里摸出那些药,将他们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只要他不再碰它们,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他抱住了枕头,嘴角轻轻绽开:“我说了会照顾你,你相信我啊,我会照顾你啊。”
“我不小了,我已经成年了,我不是小孩了。”
“你不是说,希望我快点长大么,你不能信赖十一岁的许青空,那十八岁……长大了啊。”
眼泪润在了枕头上,忽然,他嘴角绽开了一抹狰狞狼狈的笑:“骗我,是……他妈骗……
……
夏惊蝉从出租车里出来,遥遥望见副食店卷帘门半阖着,屋里黑漆一片,没有开灯。
她从半开的卷帘门里钻进去,轻唤着许青空的名字,隐约听到二楼有动静,夏惊蝉跌跌撞撞跑上去。
卧室里,满地都是鸭绒羽毛,少年跪在地上,用刀子狠狠地划开了那个被他视作“母亲”的白枕头,一刀一刀将它划得稀烂。
“你在哪里啊?”
“别藏了。”
看着少年这疯狂的模样,无怪周力会被吓得休学住院。
如果面前这狰狞的男人不是许青空,夏惊蝉估摸着也会腿肚子发软。
太骇人了。
“许青……
还没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许青空,你别这……这样我害……
许青空充耳不闻,拿着刀子站起身,在房间各处寻找着,打开衣柜,将所有女人的衣服翻出来,又把床垫翻开、划烂――
“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
看到夏惊蝉,许青空走过去捧着她单薄的肩膀,“小九,你帮我找找,她不见了,衣服都还在,所有东西都还……
“你上次、上次也看见她的不是吗。”
在少年转身的瞬间,夏惊蝉抓住了他,颤声说:“许青……没有看到她,我什么都没看到,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幻觉,你现在病好了,药物控制的很好,所以她消失了,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啊。”
这话,无疑在许青空心脏上狠狠插了一刀。
想到过往的种种,他头疼欲裂,用力将女孩推了出去:“你骗……惊蝉你骗……
女孩脊梁骨撞在了墙上,硌得生疼,她哭着说:“我知道很难,许青空,我知道这很难,我也有爸……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
许青空转身下楼:“她行动不便,肯定还没走远。”
夏惊蝉顾不得全身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追上了他,用力抓住他的衣角:“别出去啊,许青空,别出……
少年力气很大,夏惊蝉完全拉不住他,却也没有放手,惊叫着被他拖下楼梯,摔了一跤。
“好疼啊!”
许青空听到这声音,低下头,恍然看到满手的鲜血。
这鲜血就像劈过脑子的一道闪电,让他陡然清醒,朝夏惊蝉望过去。
昏惑的楼道灯光照着女孩苍白的脸颊,她头发散乱着,因为抽噎,身体轻微颤抖,手臂有淋漓刺目的血口子,鲜血弄得手臂和衣服上全都是…
“我弄伤你了。”
许青空半跪在女孩面前,心疼地捧着她的手臂,嗓音沙哑,“小九,我弄伤你了是不……
“不是,不是你,是我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离我远……许青空往后退了退,“你走吧,离开……
夏惊蝉绝望地抱住了他:“许青空,我不会离开……远不会。”
他颤抖的手终于搂住了她,那是他最用力的一次。
好像一松开,女孩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似的。
“我不确……
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确定了,所有美好的,甜蜜……他感觉幸福的一切,都有可能只是他幻想出来的美好。
“……的不在吗?”他在她耳畔呼吸着,声线颤栗,“我照顾了她那么久,她怎么可能不存……
夏惊蝉只能抱住他,用身体让他感受到真实:“许青空,我还在,你不是答应过要照顾我吗。”
少年眼睛满布血丝,捧着她的脸,如炽火燎原一般吻住了她。
温热的气息席卷她的世界,潮湿的触感让女孩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微微仰着头,迎合着他,手揪着他的衣角。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弥漫,还有手臂和衣服轻微的摩擦。
这一个吻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两人如火焰般纠缠着,融为一体。
苦涩的咸味落入唇齿的交织间,许青空看着女孩绯红的眼睛,哑声说:“我吓到你了。”
“没有,许青空,我不怕你。”
两人坐在楼梯间,拥抱了很久很久。
夏惊蝉知道他的世界秩序混乱崩塌了,她要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许青空,你带我去医院好不好,我好疼啊,你答应了要照顾我,还记得吗?”
许青空用力点头。
他说过要照顾她,不可以辜负。
许青空将她横抱了起来,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医务室里,穿白大褂的医生给夏惊蝉处理了伤口,许青空全程紧张地看着医生给她一圈圈缠绕纱布,一而再向她确认:“是我弄伤你的吗?”
“不是,许青空。”夏惊蝉解释道,“是我溜出宿舍楼的时候不小心被铁丝刮到了。”
“你这是刀子弄伤的啊。”医生直言戳穿,“如果是铁丝就要去打破伤风针了,但你的伤口看起来像刀子划伤的。”
“……”
“怎么回事。”许青空盯着她的眼睛,“夏惊蝉,不要骗我了。”
夏惊蝉指尖抠着白床单,等医生包扎好伤口离开后,才向他坦白道:“宿管阿姨不让我出门,只能这样,弄伤自己,她才肯放我走。”
许青空捧着她纱布层层缠绕包裹的小臂,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犯什么蠢。”
“所以啊,许青空,你不可以再让我担心了,任何时候都要接电话。”夏惊蝉趁机威胁他,“如果你再让我担心,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答应过照顾我,不可以再让我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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