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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欲醉——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12-01 14:41:36  作者:糯团子【完结】
  她早该想到的。
  他们下山时的一路无阻,突然出现的官兵……
  尖锐的指甲掐入掌心,宋令枝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沈砚,我的侍女呢,还有贺鸣,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万籁无声,只余冷月洒落。
  沈砚左手执五彩小盖钟,面上无多余表情,他甚至连眼眸都懒得抬。
  宋令枝疾步往前:“沈砚,你……”
  蓦地,后院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声音尖锐,穿透夜色。
  宋令枝为之一颤,快步冲向窗口。
  窗棂半支,月光洒落的后院,一人着青灰袍衫,乌发覆面,正疼得满地打滚。
  青灰袍衫,鞋履罗袜,和秋雁夜里那身如出一辙。
  宋令枝两眼一黑,下意识转身欲往楼下跑。
  尚未来得及动作,下颌忽然被人紧紧扼住。
  “店小二”早无了踪迹,扇木门紧闭,屋中冷冷清清,只余沈砚颀长身影笼在宋令枝身上。
  男子一双黑眸深而沉,动作蛮横粗鲁。
  “不是好奇人在哪吗?”
  视线漫不经心往窗外轻瞥,沈砚唇角勾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半点也未抵达眼底。
  扼着宋令枝下颌的手指陡然加深力道,沈砚迫着宋
  令枝朝向窗口。
  他声音轻轻,似雁过无痕掠过宋令枝耳旁,“好好瞧瞧,宋令枝。”
  温热气息洒落在脖颈,惊起颤栗无数。
  宋令枝一双眼睛瞪圆,散乱的乌发自沈砚臂弯拂过:“不、不――”
  喉咙禁锢在沈砚掌心之下,发声不得。
  宋令枝发了疯,拳头胡乱砸向沈砚:“秋,秋雁……你松、松开。”
  抵在自己下颌的虎口纹丝不动,沈砚垂眼,默不作声望着宋令枝徒劳无功的挣扎。
  长夜漫漫,院中女子的惨叫尖锐刺耳,她似是疼惨了,双手紧紧捂住脸,身子蜷缩在一处。
  青灰袍衫满是污垢泥土,女子嗓音沙哑,惨叫声连连。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往日秋雁出门,哪回不是穿金戴银,云鬓珠钗,绫罗遍身。
  而如今――
  院中枯木光秃无叶,月光森寒,拂落满地。
  女子抱头蜷缩在地,宛若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宋令枝只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喑哑的求饶,听见她凄厉惨绝人寰的苦叫。
  前世种种,又一次漫上心口。
  “沈、沈砚,你、放……放过她!放过她!”
  拳头如雨珠凌乱砸向沈砚,宋令枝双眼泪如泉涌,眼睛肿如杏仁。
  悲哀、痛苦、绝望。
  以及,惊恐。
  手足兄弟,同胞兄长,前世沈砚亦能决绝打断太子的膝盖骨,将他囚在水牢,日夜受刑,而秋雁不过是自己的侍女。
  晶莹眼珠簌簌滚落,一点一点重重砸向宋令枝手背。
  一行白鹭自月下掠过,双翅扑簌,抖落一地的羽翎。
  院中寂寥空远,唯有宋令枝的哭声和女子的惨叫回响。
  嗓子哭得喑哑,宋令枝披散着一头乌发,整个人狼狈不堪,似刚从水中捞出。
  “求你、放过她。”她低声哀泣。
  终于,禁锢自己的桎梏松开。
  宋令枝面露错愕,而后不假思索转身,头也不回往后院跑去。
  月光如痴如醉,迤逦淌过宋令枝的衫裙。
  自乌木长廊冲出,院中女子的尖叫也随之停下,长发散乱覆在脸上,身子直挺挺,似是被扭断脖颈的鹌鹑。
  那双往日涂抹凤仙花汁,捣鼓香料的手指,此时全是泥土污垢。
  脚下踉跄,双足彻底失了力,宋令枝直直跌坐在地上。
  早先摔伤的膝盖疼痛万分,宋令枝匍匐着,一点点往前挪去,万念俱灰。
  前世秋雁也是这般,直直躺在那破败不堪的炕上,气息全无,双目紧闭。
  而如今,她又一次躺在自己面前。
  双眼的泪似是哭干,宋令枝哆嗦着双手,颤巍巍拂过女子脸上的长发。
  瞪圆的双目吓得宋令枝往后跌坐在地。
  ……不是秋雁。
  地上躺着的,竟是之前在明懿山庄监视自己的张妈妈。
  心口骤急,无数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浑身似泄了力,宋令枝绵软瘫坐在地上。
  倏尔,她低低、低低笑出一声。
  不是秋雁,还好……不是秋雁。
  头晕眼花,宋令枝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然四肢早无力,膝盖肿胀疼痛。
  宋令枝再一次跌落在地。
  身后脚步声轻缓,沈砚不知何时下了楼,月影缀上象牙白袍衫。
  廊檐下铁马晃悠,空中花香拂动。
  沉静夜色浸没着沈砚如青松挺直的身影。
  岳栩毕恭毕敬跟在沈砚身后,往后使了一个眼色,当即有人从暗处走出,草席粗粗一卷,顷刻,那嚣张跋扈的张妈妈已没了踪影。
  鼻尖隐隐有血腥味弥漫,地上还有张妈妈挣扎掉落的乌皮靴。
  岳栩拱手:“主子,这药人……”
  ……药人。
  宋令枝猛地仰首,双目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女子纤细手指紧攥沈砚衣袂。
  “药人”二字,她自是听过的。总有那等富贵人家,或是家中有病弱者,或是信永生不老,自己的身子不忍心糟蹋,故而从外面寻来奴仆,专为自己试药。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命数。
  思及张妈妈方才惨不忍睹的面容,宋令枝当头一棒,哑声:“秋雁白芷呢?还有贺哥哥……沈砚,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你是不是拿他们当……”
  声音哽塞,泪珠自眼眶滚落,宋令枝哭得喘不过气。
  庭院空远,攥着沈砚衣袂的手指轻而易举被拂开。
  沈砚垂首敛眉,掌心托着宋令枝一张泪脸。
  宋令枝一双杏眸泪眼婆娑,巴掌大的一阵小脸满是泪痕。
  沈砚面无表情盯着人,脑中隐约浮现前世宋令枝眉眼弯弯的笑颜。
  寒冬腊月,宋令枝提着十锦攒盒,冒着冷风寒雪在院门口等自己。女子笼着朱色鹤氅,笑靥如花。
  “殿下,这是我做的冬衣,边关那冷得厉害,殿下若去了,定然用得上。”
  宋令枝不擅长针黹,熬了将近一个多月,才为沈砚赶出一身。针脚不算细密,比尚衣局的绣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砚只觉得丑,懒得多看,长袍翩跹,自宋令枝身侧掠过。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
  时至今日,沈砚早记不清宋令枝说了什么,只记得刚大婚那会,她常候在院门前,等自己回府。
  她说今日做了樱桃乳酪,想给自己尝尝,她说喜欢自己……
  往事如风掠过,思绪回笼,托着宋令枝下颌的手心泪珠遍布。
  她在为贺鸣求情。
  沈砚眸色晦暗,大婚之夜,宋令枝将自己当作贺鸣,当时她唤贺鸣“夫君”。
  前世宋令枝,也曾这般唤自己。
  沈砚面上淡淡:“……喜欢他?”
  宋令枝倏然怔忪,眼中讷讷,实在想不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会从沈砚口中道出。
  沈砚垂眼,不语。
  沉默气息渐长,空中残留的血腥味还在,许是方才张妈妈挣扎时撞在长廊木柱上,黑漆柱子上隐约可见血痕,以及细长的五道指印。
  “喜欢……”声音细弱,宋令枝扬首,脸上泪痕未干。
  她想着沈砚那般厌烦自己,如若知道自己不再喜欢他、不再纠缠他,兴许还能对贺鸣网开一面。
  宋令枝已无心去猜沈砚的心思,她亦猜不出。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
  宋令枝望见月光落在沈砚肩上、眼角。
  明月如霜,沈砚忽的勾唇一笑。
  “宋令枝,你的喜欢……还真是一文不值。”
  前世追着自己死缠烂打,那句喜欢自己,沈砚不知听宋令枝说了多少回。
  而如今,她也能轻飘飘说出一句“喜欢贺鸣”。
  冷月洒落在宋令枝脸上,她一张脸几近透明绝望。长睫上沾染泪珠,难以置信。
  绣着金丝缠线的衣袂终从指尖滑落,沈砚转身,自岳栩手上拿来一物,抛到宋令枝脚边。
  青瓷小瓶无声落在地上,宋令枝低眸,只望见瓶口的红色绸缎包裹。
  “不是好奇药人吗?”
  沈砚垂眸,轻转指间的青玉扳指,“这药,本是为贺鸣备的。”
  宋令枝浑身一僵,如坠冰湖。
  沈砚淡然抬眼:“你既喜欢他,你来替他……如何?”
  ……
  震耳欲聋。
  那声又似轻轻,在耳边轻抚而过。
  满头乌发散乱在腰间,宋令枝仰起头,双手止不住颤抖。
  泪如雨下。
  张妈妈临死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宋令枝记得她在泥土中翻滚,记得她尖锐的指甲划破双颊,记得她一声又一声凄厉无助的哭喊。
  以及,那被随意丢在荒郊野岭的尸身。
  这就是药人的下场。
  贺鸣何其无辜,先前应下婚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冲喜。他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翩翩少年郎,该是人人歆羡的状元小公子。(*选自孟郊《登科后》)
  而不是眼前这般,昏迷不醒又下落不明。
  宛若浓墨的夜色笼罩在院子上方,沈砚拂袖,面无表情从后院离开。
  身后,是泪如泉涌的宋令枝。
  女子身影单薄,娇小身影隐在月色中,好不楚楚可怜。
  岳栩回首轻望,好奇:“主子,那贺鸣……可要放了?”
  沈砚本就在寻药人,如今有宋令枝替沈砚试药,那贺鸣自然没了用处。
  苍苔浓淡,台矶冰冷。
  沈砚驻足,指间的青玉扳指映着沁凉月色。他居高临下站在台矶上,眼中泛起无尽冷意。
  岳栩低下头,抱拳拱手不语。
  纵然在沈砚身边待了这么久,然在沈砚这般目光的注视下,他后背还是起了一层薄薄汗珠。
  沈砚漫不经心道:“我说过这话?”
  岳栩垂首:“……并、并未。”
  如霜的月光曳地,那抹象牙白身影无声从眼前离开。
  岳栩低着头,久久不曾抬起。
  后背沁起的汗珠泅湿衣襟,掌心也冒出密密细汗思。
  宋令枝终究是白白替贺鸣做了一回药人。
  至始至终,沈砚都不曾打算高抬贵手,放过贺鸣。
  .
  日落满地,柳垂金线。
  明懿山庄悄然无声,树影婆娑,洒落一地。
  秋雁双手端着漆木茶盘,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尚未入夏,廊檐两侧悬着湘妃竹帘,偶有鸟雀掠过,搅乱一地稀碎的光影。
  檐下屋前,站着好几位面无表情的“奴才”,皆是沈砚的人。
  起初秋雁还觉得不自在,明里暗里,但凡从对方眼前走过,都会狠瞪好几眼。
  只可惜对方宛若瞎子,视若无睹。
  来回几趟,秋雁也觉无趣,索性作罢,只当对方不存在。
  小佛堂点着藏香,满地大红毡子铺陈。
  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团上,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念有词。
  从前宋令枝最不耐烦做这事,每每被姜氏唤去佛堂,宋令枝总是拽着宋老夫人撒娇。不是喊自己头疼去不了,便是找借口赖在闲云阁。
  哪曾想如今会是这般……
  秋雁悄悄红了眼眶,捧着茶盘小心搁在案几上。
  白芷瞧见她,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秋雁拿丝帕拭干眼角,方笑着上前:“姑娘歇歇罢,也到时辰吃药了。”
  那药是二和药,苦得厉害。
  幸好小厨房秋雁还能去,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饯。
  伺候宋令枝净手,秋雁方捧来茶盘。
  “姑娘慢些喝,这还有蜜饯。樱桃果干,姑娘往日最喜欢的。”
  自上回逃跑被抓,回来后宋令枝生了场大病,自那之后从不见断药,她往日最是怕吃药的人,此时对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却能面不改色咽下。
  不过是些寻常调理身子的药饵,并非为沈砚试的药。
  又或许是,只是沈砚没说而已。
  宋令枝懒得追究,也无心追究。
  这些时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闲时为宋老夫人抄抄经书,又或是念念经。
  她不求自己,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知晓宋令枝心情不虞,秋雁强颜欢笑,搀扶着宋令枝欲往院子去:“那边的红莲快开了,那红莲足有碗大小,姑娘快去瞧瞧。”
  宋令枝兴致缺缺,只觉意兴阑珊,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只好随她而去。
  湖面水波粼粼,涟漪四散。
  湖中央设一方水榭,四面金漆藤红漆竹帘低垂,竹案上供着炉瓶三事。
  凉风习习,倒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搀扶着宋令枝,秋雁挽起唇角:“这处倒是凉快,和我们府上的……”
  一语未了,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尽,自知失言,忙忙收住声。
  抬头瞧,却见宋令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女子双眸轻阖,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唇不点而红,真真是燕妒莺惭,桃羞李让。
  秋雁和白芷对视一眼,不自觉又红了眼。
  上回沈砚虽未对她们做什么,然自从再一次回到明懿山庄,宋令枝显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哭也不闹,每日除了为宋老夫人和宋瀚远抄经外,再不做他事。
  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劝,宋令枝能一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一言不发。
  水榭临湖,总归见风。若是吹急了,难免染上风寒。
  宋令枝大病未愈,白芷细心,自屋里取来披风,欲为宋令枝添上。
  只手指刚一碰到人,梦中的宋令枝忽的惊醒,双目惶恐不安,似是唬了一跳。
  白芷忙忙出声:“姑娘,是我。”
  披风重新笼在宋令枝肩上,白芷抬手帮她掖掖,“可是吓着了?”
  好像上回回来,宋令枝便是这般,或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或是噩梦连连,常让噩梦魇住。
  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为,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庄,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
  宋令枝喃喃:“是你啊。”
  眼眸半阖,宋令枝声音轻轻,“我刚又抄好一卷经书,你打发个人送去祖母那,可别忘了才是。”
  白芷一时语塞。
  半天得不到回应,宋令枝好奇睁眼:“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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