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秦友娣将里里外外都巡视一遍,最后发现啥好东西也没有,只能将目光投在麻袋码成的小山上,“奶说这是你上山采的药,快帮我看看,有没有我们能吃上的,带点回去也馋馋我妯娌。”
秦来娣满头黑线。
“你说这么些药,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要不卖到药材收购站去?”
“我可是听说了,小心别被红袖章抓到,也不算投机倒把,咱们村还有偷着卖鸡蛋卖菜的呢,我公爹不也睁只眼闭只眼。”
秦来娣这俩月也一直在琢磨赚钱的事,还真跑收购站去问过两次,可人家要的都是人参天麻这些值钱的,她起早贪黑找了俩月愣是人参须须都没找到一根。至于她在山上采这些纯野生的普通草药,大都是营养不良的歪瓜裂枣,品相比人工种植的差远了,人压根不收。
秦友娣倒是不管她咋想,又自顾自的说,“我们队上有个小丫头,脑子可真活,一开始偷偷去卖鸡蛋鸭蛋,自家的不够卖,还会从社员手里收,从中赚差价,后来别人都学她那么搞,你猜她又怎么着?”
“她居然把鸡蛋鸭蛋腌成咸蛋,专门拿到城里机关大院去卖,又赚了一笔,你说她这脑袋咋长的?”
秦来娣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个主意。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大家就见秦来娣更忙了,既要养猪,又要采药,还在院里烟熏火燎的又是炒又是腌的忙到大半夜。
终于,忙活到国庆节后,来娣挑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再次进城。
在村口搭拖拉机,幸好这个点儿只有一名年轻小伙子跟她一路。小伙子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显得很斯文,自从分到五里屯知青点后,大家只知道他叫廖四眼,全名却没人在意。
毕竟,每年分下来的知青不少,这些城里年轻人干农活是一窍不通,甚至还有装病的偷鸡摸狗的,结果年底还得跟社员们一起分粮食,所以社员跟知青之间仿佛有一条天然鸿沟似的。
来娣却是个例外,她性格泼闯,又对啥都好奇,总找他们问东问西,一来二去也能打入“敌人”内部。
譬如眼前这个小廖知青她就知道,他们家是海城的,父亲是无线电厂的包装工人,他本来马上就能顶替父亲工作了,但因为不忍心妹妹下乡吃苦,所以主动把岗位让给妹妹……从六六年到现在七三年,已经在五里屯待了整整七年。
以前,虽然知道廖知青的身世,但没往心里去,此时却忽然想起个事――老贺也是无线电厂的,他和廖家人会不会就是同事?
那可就要好好唠一唠了!
第15章 炮制药材
“廖大哥也上县里?”
廖志贤本来正双目无神的发着呆,冷不防她会搭理自己,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毕竟,他是大队上最不起眼的四眼,连孩子都欺负的四眼,五米之外人畜不分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四眼知青啊,而秦来娣可是整个大队最漂亮的姑娘,不仅漂亮,现在还成了能起死回生的风云人物。
其实,他也不是生来就不爱说话的,以前视力好的时候也是中学文学社骨干,也曾激扬青春挥斥方遒,可自从前几年眼睛忽然近视,人也就慢慢自卑下来。
看他结结巴巴,秦来娣就笑了笑,“廖大哥今天进城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没没,我去公社……哦,有,有事。”
秦来娣再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于是干脆岔开话题,引着他聊了一些村里的趣事,以及海城的新鲜事,一来二去廖志贤也放开了,虽然眼睛还不敢看她,但说话流利很多。
“我听,听人说,你结婚了,对象也是海城的?”
何止是听说,村里老娘们私下打赌,小辣椒什么时候会后悔跟技术员离婚呢。
哦,准确来说,是技术员啥时候跟她离。
他因为眼睛不好,干的活也跟妇女们一样,听到的八卦不少,但他不是嘴碎子,从不会往外说。
来娣相信他的人品,于是把贺连生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挑着能说的部分。
谁知廖知青听着听着,忽然喃喃自语,“我爸他们厂去年新来了一位技术员,也是转业的残疾军人,听说以前在部队是多次立功的连长。”
来娣故作惊讶,“哎呀,廖叔叔在哪个厂,我对象是海城无线二厂的。”
廖志贤一拍大腿,“我爸妈也是。”
有了这层关系,俩人聊天仿佛更亲热了一些,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在来娣的套话下,廖志贤几乎是知无不言,不仅说了厂里的基本概况,领导班子为人性格怎么样,甚至连贺技术员的工资待遇都给扒拉出来。毕竟,这时候工资都是透明的,发工资那天所有人去财务室签字,除了书记和厂长,其他职工工资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贺技术员又是风云人物,更没有秘密可言。
来娣听得津津有味,有些是上辈子知道的事,有些不知道,譬如他在厂里居然很受年轻女工欢迎,广播站的播音员去找他表白,譬如厂里书记想把家里侄女介绍给他……“但贺技术员都拒绝了,贺技术员为人十分正派,你放心,是个好人。”
来娣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老贺有多正派,他来照顾她那三年,但凡她穿得薄一些,或者扣子少扣一粒,他都会别开眼睛。虽然是老头子老太太了,但他对女性的尊重,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一世,他能答应去领证,也全因他道德感高,才能被“道德绑架”。要是换了别的男人,知道秦家这个情况,那是压根绑架不了的。
至于这么多桃花,无所谓,反正她会出手。
“我们虽然结婚了,但离得远,也没办法,这样吧廖大哥,你啥时候要是回家的话,麻烦帮我带点东西给他?”她知道老贺远在国外,任务至少半年才能完成,压根收不到。
但她又不是要他收到。
廖志贤不知道,倒是很痛快的答应,“成,我下个礼拜正好要回去一趟,今天就是进城买点土特产,你明天把东西送到知青点就行。”
很快,拖拉机到公社,廖志贤先下车,秦来娣继续又坐了二十分钟才到县里。县城的模样没啥大的变化,只是路上的庄稼人似乎多了一些,秋收后有的生产队已经分了粮食,家里实在缺钱的就拿点黄豆白米之类的进城换钱换物。
来娣熟门熟路找到县医院家属区,见没红袖章这才将背篓放下。
“诶小姑娘你卖的啥?”有人好奇的凑过来,看见篓里全是些棕黄色的“干树杈”,瞬间没了兴趣。
“婶子,我这儿有上好的黄连,家里人有上火咽喉肿痛的,便秘的,买回去能给泡水喝。”
黄连大家倒是听说过,但药这东西,没病的谁会买,等了半晌,只有一个老太太买了两毛钱的,说是她老伴儿最近便秘,或许可以买回去试试。
秦来娣也知道药材不像白米,一是需要的人少之又少,二来也怕不懂医的人乱吃,万一吃出问题她得不偿失,所以又守了一个小时,眼见着医院都快下班了依然无人问津,她干脆背起篓子找到医院药房去。
现在的药房西药和中药是设置在一起的,甚至连药师都是同一批,来娣看了一圈,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戴着藏蓝色的袖套,连忙迎上去,“大夫您好,需要黄连吗?”
老大夫不感兴趣,有些胆子大的农民时不时也会来兜售药材,但除了人参天麻,他基本都不需要。
“大夫您要不要看一下,我这是上好的野生云连,还有好几个‘蝎尾’呢。”
老大夫刚要离开的脚就顿住,现在药材公司和收购站的黄连多是味连,因为产量大,人工种植技术也非常成熟,但对于传统的老中医来说,还是更倾向于用云连,觉得它药效好。“你知道云连?”
“知道一些,不瞒您说,我从小跟着爷爷学过几年中医,经常跟他上山认药采药。”
老大夫点点头,民间确实是不乏高手,尤其是从民国开始中医就被打压得厉害,还闹过几次废止中医运动,有些高人都归隐山林,把家学渊源传给小辈也是很正常的事。
“咦,怎么……”
不是普通云连。
秦来娣赶紧介绍:“这是我用吴茱萸炮制过的,减轻了黄连原有的苦寒之性,对脾胃好。”
黄连的炮制方法很多,常见的有酒炒、醋制、盐制和姜制,但吴茱萸制的却不多,因为工序麻烦,掌握不好比例就容易破坏药性,所以除非是有经验的炮制老师傅,不然很少有这么炮制的。
老药师闻了闻,又轻轻在根茎上刮了两下,见虽然细小弯曲,但还有泡和结节,横截面也非常漂亮,确实是上乘的炮制品。“看不出来,你还有点炮制功夫。”
秦来娣笑笑,何老将来可是要给大领导当保健专家的人,药材炮制是老一辈中医的基本功。
“正好,中医科那边也需要,这样吧,四块钱,你全卖给我怎么样?”他掂了掂背篓重量说。
秦来娣眸光微动,这么快就给价,那说明这个价是给低了的,“您再加点呗,我来这一趟也挺不容易的,满满一篓有二十多斤呢。”
“那就四块五,黄连我们采购也能买到,只是炮制麻烦一点。”
“这样吧,您就凑个整数,我攒这几十斤黄连也不容易……”满身补丁还短了一截儿的衣服,露出的胳膊腿儿就跟小竹竿似的,脸上也一块黑一块灰的,实在是可怜。
老药师忙着回家吃饭,也懒得跟她纠缠这几毛钱,“行吧,你等着,我去拿钱。”
反正最终能报销,五块钱买这么多,够用两个月的,也不亏。
背着腾空的背篓,怀里揣着五块钱,秦来娣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上次卖白米的不算,这五块钱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双手挣到的钱!是无本买卖!
上辈子精打细算惯了,有钱也不敢乱花,她一直小心的捂着五块钱,先去国营菜市场转了一圈,发现只要是自己想吃的,无论是肉还是豆腐豆芽都要票,问了一圈售货员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干脆只能转战黑市。
也算运气好,这次终于让她给碰上卖肉的了,甭管三七二十一,更来不及砍价,先买上两斤五花再说。因为这次买到的是野猪肉,价格要便宜些,但腥味非常大,肉质也很柴,估计要炖一两个小时奶奶的牙口才能吃。
带着唯一的收获,秦来娣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来,现在只剩四块钱了,接下来要做的事都要花钱……嗯,要是能有个稳定经济来源就好了。
忽然,她眼睛一亮,径直走到卖香烟的小摊前,小声的砍了半天价,最后忍着痛花五毛钱买了一包大前门。
来娣刚才注意到,老药师左胸的衣兜里有一小包卷烟丝,他说话的时候呼出一口浓浓的烟味儿――肯定是个好烟的老头。
饥肠辘辘,转回县医院药房把烟塞给老药师,说她在家闲着也没事,他们需要啥不方便炮制的药物,她下次可以炮制了带来。
见这闺女还挺会来事儿,自己便宜她那五毛钱她立马就换成香烟给自己,老药师倒也实在,“咱们药房里啥药都有,就是有些炮制起来比较麻烦,天南星你知道吧?”
“知道,能燥湿化痰,散结消肿。”她前几天找猪草顺便带回来不少,起码二十斤是有的。
“这药有毒,我在家用清水泡了一个月,中途不断换水,昨天刚晒干。”
老药师没想到,她居然知道怎么处理天南星的毒素,“那你会炮制胆南星吗?”
作者有话说:
女主马上改名哦,上一章还不小心把名字打成新名字啦,老胡已经捉虫了,不用重新看哈~~
第16章 我能治!
所谓的胆南星,其实就是天南星经过一个月浸泡晒干之后打粉,再加苦胆汁调拌均匀,上蒸笼蒸熟晒干又再制成条状或者饼状的东西,工序繁多,非常费时,一般老药师都不愿意炮制。
“我知道,天南星如果用苦胆汁炮制一下,不仅能减轻毒性,还能在原有功效上增加清热功效,对于肺热有痰的病人更好。”
老药师眼睛一亮,“哟,你懂的还不少。”
“既然如此,那你下个礼拜帮我炮制五斤来,算你八块钱,怎么样?”
秦来娣大喜,“好嘞!”
“前提是你得炮得好,苦胆汁得用够,不能偷工减料。”
“您放心,不瞒您说,我想跟您做长期生意,不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砸自己招牌……就是,苦胆汁也不好弄,要不您再加我两块钱?”
“再说了您也知道,这工序太复杂了,一个礼拜紧赶慢赶还不一定能制出来。”这是真的很繁杂啊,就是大厨做饭也没这么多道工序。
可药物就是这样,不按古法炮制,毒性就减不了,到时候把病人吃出问题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药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医院卖出去的药价可比这贵得多,八块钱也有点对不住她,“成,那就十块,五斤,到时候少一钱都不行。”老药师哈哈笑了两声,享受的拆开纸烟,抽出一根来,放在鼻子前闻起来。
秦来娣这才欢欢喜喜离开,以最快速度重新杀回菜市场和黑市,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了几个猪苦胆。这玩意儿比黄连还苦,杀猪的时候基本没人要,还不用票。
*
秦桂花听说孙女平时鼓捣那些又苦又臭的东西居然挣到了五块钱,反复多次确认她没说谎,这钱确实是她挣来的,“你这股机灵劲可算是用对地方咯。”
正说着,王丽芬笑眯眯的来了。
来娣心头一跳,终于来了。
“她婶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哎哟婶子您放心,今儿的事绝对是好事,大好事。”
原来,自从治好崔五婶的黄疸病,来娣丫头的本事就在大队长李本分心上挂了号,再加上王丽芬吹的枕头风,啥老秦家多不容易啊,好容易出了个有本事的,可得拉扯她们一把。一来二去,他也觉着自己要是不帮衬一把,都对不住来娣这母猪饲养员似的。
正好上次去公社开会的时候听说,县里要从各个大队选拔一批识字的年轻人,举办一期赤脚医生培训班,培训合格的话给发毕业证,然后分配到各个公社的卫生所工作。虽然每个队只有一个名额,可五里屯的人选,就是民主表决也只会是来娣,毕竟她这么长时间免费为大家看病送药,单这份人情大家就不可能选其他人。
前两年闹革命,公安和大夫都被整下放了,最近半年才刚缓过劲来,但卫生人才依然十分紧缺,尤其是基层公社一级严重的青黄不接,秦来娣要真能通过考试,成为一名吃供应粮的医生,以后整个大队都跟着沾光。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秦来娣抑制不住的欢喜,她上辈子就是靠着通过这次培训班而走上从医之路,只不过上辈子的培训地点是在冷河镇,她知道种地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才算好时间,大张旗鼓的给人看病,为的就是铺路。
她的医术,看病是可以看病的,但没有正规学历和出身,但凡遇到坏心眼的一举报一个准,非法行医可是会坐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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