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定然是幸福的,有人疼,有人爱,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之人。
阙清月本以为这玉娘是看上东方青枫,她也客观地上下打量下东方青枫。
确实,这身高这模样这年纪,是挺受中青老年妇人的喜欢。
当然,年轻小姑娘也喜欢。
但是,她看玉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自己。
她手揣进袖中问道:“老板娘,你有什么事?”
“哦。”玉娘这才想起什么,又看向了东方青枫,犹豫道:“这位公子,玉娘想……跟你说个事情。”她望了眼这公子手中的刀。
东方青枫怎么可能答应,刚挨了打,不待她说完,他立即拒绝道:“没空。”
想到什么,他又道:“你若有事,可以跟我们两个人说。”
玉娘此时少了几分刚才楼下时的戏言挑逗,她看了眼阙清月,犹豫着道:“那我们还是进屋里说吧。”
阙清月端量了一番玉娘。
东方青枫手拿着刀。
都不知道这老板娘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跟着她进了房间。
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这间房,没有房客,是空的。
“是这样。”玉娘转身,便想说话:“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了……”
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玉娘,玉娘!”
是玉娘的夫君,那杀猪汉的声音。
玉娘手抖了下,然后笑着对二人道:“我夫君叫我了,这事,以后再说吧。”说完她匆匆地打开门出去了。
那壮汉站在门口,眼望着房间内二人,在东方青枫身上看了许久。
“呵呵,天色不早了,客官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他又看了眼东方青枫旁边的人。
这才对玉娘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房间?”
“急什么,还不让我跟客人说说话了。”玉娘端着盆离开了。
那壮汉跟在她后面。
“她刚才,是不是说,她看见了什么?”阙清月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
随后走出房间,东方青枫在后面关上门。
“我记得刚才她一直在楼下和厨房里,收拾桌子和碗筷。”因为刚才她倚在二楼栏杆,看到那里有灯光。
“她看见什么了?”她再次走到栏杆处,往下望,漆黑一片。
玉娘跟着壮汉往楼下走,走到厨房时,她回头看向对面梁上。
之前她弯腰在地上收拾厨房柜子时,油灯也被她拿到柜子里,被柜门挡住,一楼没有亮光,有些黑。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搬桌子,借着一点光线,她抬头便见那富家女子的小厮,不知何时,正站在一张桌子上,因他个子高,举着手,手里还拿着东西,不知道在梁上干什么。
之后他悄无声息地跳下桌子。
人走后,玉娘才提着油灯走到那梁下,但梁高,灯光弱,直到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窗纸,映在梁上。
那一瞬间,她看见梁柱上多了三朵桃花。
玉娘年少时家里父亲是手艺人,会做面具,小时她跟大人常在集市上摆摊,接触过一些人。
比如,会易容的人,之前收钱时,富家小姐身后的两个小厮她便觉得不对劲,因油灯的光亮,映到他们头发边缘处,平日或许不注意,但在油灯下,头发边缘泛着一道亮色。
玉娘知道,那是易容用的一种胶的光,要比皮肤亮一些。
那两个小厮有问题,原本她想打听那位小姐是哪家的,或许可以帮忙给她家人传个信什么的。
但是被丫鬟打断了。
直到现在见到梁上的三朵桃花,她是开客栈的,之前云阳三桃案闹得沸沸扬扬,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云阳三桃这三个采花大盗,有朝一日,竟然出现在她的客栈里。
他们这一次的采花,难道是那户富家小姐?他们易容成小厮的模样,刻下三桃,是今晚要掳走她吗?
她本还犹豫,这不关她的事,但是看拿着剑的公子,看起来武艺高强,才突然生出想法,与那公子说一说。
毕竟那富家小姐若真被采花大盗掳走,只有死路一条,真是可怜。
可谁知,竟被她那壮汉酒鬼丈夫发现。
果然,一进屋子,酒鬼丈夫就摔东西大骂。
“贱人,天天在客栈勾三搭四,今日竟然还进了男人房间,你想跟那小白脸私奔啊?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说着扯下腰带。
玉娘强忍愤怒回头,朝他扔了东西打去,骂道:“郑大有,你有没有良心,这家客栈本就在郊区,客人稀少,你说让我热情点,好多些回头客,维持生计,我也照办了,现在客人多了,钱也赚到些,你就开始打我!说我下贱,如果我不张罗,又有几人知道这里有家客栈?别人瞧不起我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说我,呜呜……”
“你这该死的娘们,我让你对人热情点,不是让你天天勾搭男人,你看你勾的那些回头客,哪一个不是馋你的身子,以为你男人死了啊,我还没死呢,天天就跟别人眉来眼去……”
一时间房间传来玉娘哭骂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三天两头喝点小酒就打人,玉娘忍无可忍,一时心道,不如鱼死网破算了,她狠下心:“我早就想离开你了,那富家小姐的小厮是两兄弟,他们可与我说了,要我去给他们兄弟做老婆,他俩年纪小,又是龙精虎猛的身子,比你温柔小意,比你这粗俗汉子强百倍,我明日便收拾收拾跟了他们去……”
她知道自己貌美,那壮汉最受不了这个,定是要怒火冲天找那两个小厮的麻烦。
就让他们打起来,最好都打死!
那壮汉果真气得满面通红,怒气冲天:“你这贱人,竟然敢背着我跟人私奔,我要宰了那两个畜生,再宰了你。”说着,壮汉就要拿起他的杀猪刀,要冲去楼上拼命。
玉娘说完便后悔了,她半生飘零,嫁过两夫,这是第二任,虽会打她,但平时也会护她,若他真的杀了人横死,她的名声便完了,到时无人护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生计艰难,人人都可上门欺辱她了。
她嘴角破了也不管,一下子冲上去,抱住壮汉:“你别去,别去了,我说的是气话,没有的事,他们下午才进客栈,我与他们连话都没说几句,都是气你的……”这男人,活着她还能过下去,死了,她的日子只怕更艰难,虽然活着死了她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总归能选个好一点的吧。
阙清月与东方青枫一前一后下楼。
他手里提着一盏客栈油灯,手拉着阙清月的手臂,生怕她一个不稳,跌下楼去,摔个鼻青脸肿,可就不美了。
若是阙清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定是要抬脚给他一脚的。
阙清月另一只手抓着身前的青白色衣摆,被东方青枫扶着,顺着台阶走下去。
楼下漆黑,没有人,客栈外面风雨飘摇,雨声很大。
她伸手指了指那处横梁。
东方青枫点点头,阙清月从他手里拽了下自己的手臂,都下楼了,还不放手?见他还拉着不放,她抬手又要打他手。
发现他跟元樱一样,总爱皮痒,元樱一皮痒就跑到她面前惹点祸,让她打几下就好了。
这东方狗儿竟也如此。
东方青枫见她伸手要打,才松开手。
然后护着她往前面走。
阙清月躲开他,走到横梁下,上方没有光线看不清楚。
她回身看向东方青枫。
不必开口,东方青枫秒懂,一手提油灯,另一手按在桌上,脚一蹬,一个旋身,无声地跃上了桌面,站起身,将油灯抬手举高,给她看。
个子高便是好啊,伸手就能接近横梁。
阙清月站在下方,双手插在袖里,望着上方。
油灯照映下,两人清楚地看到了。
横梁上,新刻了三朵桃花,与二十年后那三朵,一模一样。
明明他们上楼前,还没有。
东方青枫举着灯,她看着桃花,他看向她。
貌美如花。
老板娘刚才说看到了,虽然没有说看到什么,但她想到梁上桃,才拉着东方青枫下楼查看。
果然,她猜对了,云阳三桃,现在就在这家客栈里,他们得手了,或者说,马上要得手了。
那这三人是谁?
他们要掳走的人又是谁?
难道是……
东方青枫从桌上,无声地跳下来。
“回去吧。”见她盯着桃花站了许久,他轻声跟她道。
油灯下,她微低头想事情,发丝半遮下的丹唇与颌角,及线条柔美的脸颊,在不同的光线看,都有不同的美,他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阙清月在想,那玉娘一定是看到了梁上三桃,才找东方青枫说这件事,或许她已经发现了谁是三桃?
那到底谁是三桃?是不是要找玉娘问个清楚?
然后一抬头,便与东方青枫的眼神,对视上。
那眼神,看着她,像一汪深潭,能吸人魂魄的那种,专注极了。
看得人心弦狂跳。
她不由地移开视线,向左看去,垂下眼眸。
“你看什么?”眼睛都直了。
“你很美……”东方青枫道。
“……谁要你看了!”她声音里微带碰上一丝羞恼道,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他倒是没笑,只是眼中仿若有月亮,亮得惊人,提着灯便跟过去,想再看一眼,但她也只羞涩了一下,就又回头看向他,问他:“美吗?是不是还缺了一点味道呢?”
东方青枫本就入迷,她一转过脸,眼睛顿觉不够用,灯光下脸颊无处不美,但一听这话,他又马上清醒过来,这味道……它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我又不喜欢她,这只是域中幻像,她与我有何干?我只……我只是……”
这小祖宗生得清纯脱俗,她哪怕只是笑一笑,谁又是她的对手。
什么味道不味道的,她收敛时就已无对手,还要如何?
她只不过不屑用那等手段,她但凡能用上一两分,别说一个,十个百个千个都不是她对手。
当然这话,东方青枫是肯定不会跟她说的。
明月清美,何曾为世人低头?
它只需高悬即可,哪管人间爱恨愁?
两人正你走我跟,你拉我躲时,便听到一楼玉娘夫妻住的房间里,传来玉娘隐隐的哭声。
同时听到玉娘哭诉,说起了那富家千金身边的两个小厮要带她私奔的事。
一会说他们要与她私奔,一会又说都是骗丈夫的。
东方青枫二人对视一眼。
事情听起来复杂,从逻辑来看,那富家千金与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客栈,这么短的时间内,玉娘是怎么勾搭上两个小厮,还到了私奔的程度,这可能性很小,那么骗丈夫的可能性大一些,但。
玉娘为何突然说起那两个小厮?在阙清月的记忆中,这二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为什么会提及他们呢?
听了一会,房间里突然又没有声音了,但转眼,又传来那玉娘的一声惊呼,然后发出另一种声音。
还伴随着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声音,玉娘竟然叫起了死鬼,轻一些,太蘖耍揉一揉。
东方青枫听到时,耳朵都红了,他转过身,挡着阙清月,他们本想过去询问,玉娘晚上到底看到什么了,但这情形,怎么问?他只能拉住阙氏这小祖宗:“上楼吧,走吧。”
“嗯?不去问她吗……”阙清月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他拉住。
她单手抓着衣摆,被拉上了楼。
刚来到二楼,迎面便走来一人。
是富家千金两个小厮其中一个。
那个小六子。
他见到东方青枫二人时,二人一抬眼,也见到了他。
小厮很守礼地弯了下腰,然后匆匆离开。
阙清月回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过了会才回过身。
她揣起袖子,“走吧。”挺起颈背向房间走去。
走道门口,富家小姐与丫鬟在说话,听着似乎让小厮去取什么东西。
“那个小六子今天怎么回事?以前很机灵的,现在还要吩咐才能做事,取个东西慢腾腾的。”其中一个丫鬟抱怨道。
“行了,冬草,出门在外,我们和小姐还要仰仗他们跑前跑后,你不要把人得罪了。”另一丫鬟劝道。
几人见到东方青枫与阙清月走过来。
那位富家小姐,侧身还对着阙清月行万福礼。
阙清月因出身阙氏,一直行揖礼,罗煞府时,她地位很高,多是颌首致意。
见到富家小姐对她这般行礼后,竟一时觉得有趣,也来了兴致,上下仿照着那位小姐的样子,学着双手莲花指放在左腰侧,对着她也一蹲。
昔日的清傲祖宗,行起礼来。
她自己都笑了。
那富家千金见阙清月对着她笑,愣了下。
然后也面露笑意,与丫鬟进屋去了。
关上门后,其中一个丫鬟道:“刚才那位姑娘,生得真好看,瞧着贵气十足,头上还戴着一支蓝玉松簪,小姐,开源府还未见过这种花样的簪子呢,平时小姐花簪居多,待回去后,我们也去银楼定一枝松枝簪,镶嵌上蓝玉,换着样式戴一戴。”说不定,这首饰就火了呢。
富家小姐坐到凳子上,慢声道:“首饰的样式,要与人契合,我,便是那树枝上的花,柔弱无依,戴着花簪,反而合适,而那松枝,需有一身清傲气质,有傲骨之人才戴得,哪怕同一款蓝松簪,人家戴显得那松簪熠熠生辉,相得益彰,极出彩头,我来戴,却撑不起那青松的傲骨,只会显得不伦不类罢了……”
“小姐,你又在烦心自己的婚事,莫要多想了。”
“老爷做主,定会给小姐订一门满意的婚事。”
“唉……”
待三人回房,阙清月也转身,见到身后的东方青枫,想到什么,一时玩心而起,她将双手莲花指,放在左腰侧,微蹲,给他行了一万福,然后学着富家小姐,眼中含嗔带羞,笑望着他:“好看吗?”
东方青枫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改往日清傲之色,偶尔展露出自己的活泼俏皮,看着他时,脸上微有红晕,眸光闪闪,微微上挑的眉梢,生动含嗔的笑颜,怎么能不好看?
“好看。”他心跳加速,点头道。好看得使人目眩神迷。
“好看啊。”阙清月瞧他看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样子,她低头笑了下,双颊红晕渐深,然后抬起袖子,指向他:“那你也来一个。”
东方青枫的笑容,很快凝在了脸上。
在无人的客栈行道上,她硬逼着东方青枫,给她行了个万福礼,这东方青枫,动作僵硬得如万年枯枝,折也折不弯,一身别想让他弯下一点傲骨的样子,看得阙氏这小祖宗以袖遮面,能笑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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