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金宝坐在椅子上,“我说白衣,自小就与常人不同,虽然与常人一般吃饭睡觉,但是言行举止,自有一股独特气质,至今我还未在别人身上见到过。”难道这就是天人之姿的气息?
“不但白衣我算不出,还有一人,我也算不出。”
“是谁。”
“就是大聂的九皇子,聂裴枫,他的命,我算过三次,次次都是死,可你看他,不是活着好好的吗?”阙天佑将手放在膝上道。
阙金宝极低声道:“是了,这九皇子,看模样就不凡。”若以圣上的眼光看,他这几个儿子里面,最有真龙之相的,也就数这九皇子了。
“那姑姥爷,大聂……呢?”未来大聂的命运又会如何?不少玄师都说现在是末法时代,是大聂最后的辉煌时刻。
阙天佑未说话,只叹气。
“金宝啊。”
“姑姥爷?”
“大聂,危矣。”
“为何会如此?”大聂危矣,天下会大乱,那乱世中,他们阙氏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天地大劫,国之劫难,人之苦厄,皆是必经命运,你勿需再问,我是因白衣之事,方一直留在宫中,如今白衣已回族中,此事告一段落,我已向圣上告老,明年我便返回族里,到时,我还得倚仗金宝你……”
“不敢不敢,姑姥爷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咱阙族的姑姥爷,是我们阙氏命运的掌舵人,你若回来,我们全族人都吃了定心丸,求之不得!”阙金宝说完,心里忧心忡忡,国师这时候告老,又暗示大聂要乱,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太快了,太快了。
真的有那么糟糕吗?现在,这不挺好的吗?
阙天佑早就想告老,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加上这两年,文婴帝迷恋长生之道,听信那些奇门异士的养生之法,不断地四处寻着极品美玉,说是配一吐息功法,将美玉中的灵气吸入体内,可延缓衰老,与天地同寿。
国师初时不觉,待觉察后,文婴帝已深信不疑,每日必会在玉室盘坐两个时辰,以此法来求得返老还童之功,他也确实一日比一日年轻,但国师觉察到,圣上不妥啊。
但屡次劝说无果,若不是为了阙族,为了白衣能有朝一日返回族里,他可能三年前就回族里了,个人之力,始终无法扭转天下大势,他保不了国之运,保不了圣上,保不住这大聂江山,但他,却还想要保一保阙氏族人的命运。
阙天佑拍了拍阙金宝的肩膀,“你要照顾好白衣,她是阙氏的祖宗,亦是我们阙族的希望。”
“是,金宝记住了,姑姥爷,不过……”阙金宝终于记起来,他这会光顾着跟姑姥爷说话,白衣?
“白衣呢?”
……
阙清月被东方青枫一路拉出了泰安殿,原来泰安殿是有暗门的,暗门后是一处竹园,竹园里有凉亭,东方青枫拉着她,躲过了两个宫女,快走几步,推开一处无人的屋子,拉人进去后,他还顺手取了一盏灯笼。
他将明亮的仙音烛和转鹭灯挂在一边门上,灯光照亮整个屋子。
这里是一处游园累了,供人休息的小屋,没有炭盆,屋中还是有些冷的。
阙清月被拉进来时,低了下头,因为门上不知贴了什么,一个影子晃了下,差点刮到她头上的银饰,回头看,竟然是一半竹帘,这东方青枫长这么高,不嫌它刮吗?手都没有抬一下。
她看了他一眼,估计刚才被她气得,硬是头顶着那竹帘进来了,把金冠上面的镶嵌的珍珠都刮的有些歪了。
不过就是说了句,做他母后罢了,至于生这么大气,帘子都不掀,披头盖脸就进来了。
她低头笑了下,然后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继续戏言道:“九王爷,你这大晚上的,扯着自己母后的袖子做什么,又不是三岁小儿了,不认得回家的路。”
这间休整的屋子不大,东方青枫人长得又高,他低头看去,阙清月便站在那儿,灯笼就挂在旁边,花灯流光溢彩,映着她的脸颊,轮廓分明,她亭亭玉立于光影之中,只是一个侧身,却有说不出的曼妙,越夜越美,如那画中人。
东方青枫听着母后二字,又生一肚子邪火,气不过地道:“阙清月,你!你张口闭口就说要进宫,你可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父皇他……”他手指着皇宫方向,他父皇都多大年纪了?她可真不挑啊?如果哪天出事,她是想跟着殉葬吗?她怎么可以说出进宫的这样的话来刺激他?
阙清月看着面前这人气得眼晴挑起来,恶声恶气地样子。
不由地又想笑,她忍住低头看了眼他身上穿的狐裘外套,然后将手揣进子里,先忍了会。
然后才抬头看他,故意道:“那又如何?若是非要入别人的府,那我入五皇子府,不如入宫,还能混个皇后,皇太后做一做,我瞧着你父皇,嗯,好好保养,活个百岁无忧,并且,你父皇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锦袍玉带加身,身高颀长挺拔,面容还有几分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举手投足全是成熟儒雅的潇洒,实在是不比年轻人差啊……”
她不过是夸了三句话罢了,东方青枫就受不了了,一手按在了门上,声音之大,震得阙清月吓一跳。
外面元樱跑了过来:“祖宗。”
“祖宗啊!”
东方青枫狠狠地用手砸了下门,冲门外吼道:“说话呢,你一边守着去。”
元樱听出是东方青枫的声音。
她:……
她凭什么听他的啊,元樱撇了下嘴,倒是放心了,祖宗跟着东方青枫?那应该没事了,于是在门边蹲着,将手里没来得及吃的肉卷给吃了,然后望着天上的月亮,守着门。
……
“好好好,你就那么想嫁给我父皇?你是不是疯了,阙清月,他七十岁了!”东方青枫握着拳,身上的狐裘微敞,一张俊脸似乎在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阙清月微微一笑,这个人,为什么就那么好逗呢,她说什么,他都信?说嫁谁,他都气。
她慢慢收起笑意,看向他:“九王爷,你生什么气呢?我刚才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她道:“你放心,我既不会入五皇子府,也不会入宫。”
她捏着袖子:“族里已经有人操心我的婚事了,快得话,明年就有消息,到时我会让鹿三七去王府上,请九皇子你来阙氏吃喜酒,王爷你可一定要赏光……你,你怎么了?”
她话未说完,就见撑着门的东方青枫,手突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仿佛哪里受伤了一样。
“东方青枫?”
东方青枫捂着心处,低着头看她,脸上全是汗,他虚弱地道:“白衣,你莫要再气我了,我活不了多久了。”说完他手撑着墙,咬牙忍着五脏六腑的痛感,脖子上青筋明显。
“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阙清月见他难受,伸手扶住他往案桌处轻拉:“别站着了,快到这边坐下说。”
东方青枫捂着胸,趔趄地在阙清月的搀扶下,盘腿坐在了墙边的桌前,阙清月拢着衣袖坐在他旁边,望着他,见他痛的低头手撑着桌子,手背上的筋都是迸出的。
听着他不断地喘息着,额头有汗珠划落,阙清月忙从袖中取出白帕,然后伸手给他擦着额头的汗,另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背。
“有没有好些?”擦了一会,她问道。
东方青枫喘着气,低头道:“好些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这么疼?生病了?你说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阙清月取下手帕便问道。
外面的元樱将手也揣进袖子里,回头望了望门,这天儿真冷啊,东方青枫和祖宗什么时候才能说完话啊,她守着门,眼睛望着远处的宫女。
屋中的灯笼,闪着光,灯光照在阙清月的侧脸上。
在她再三询问下,东方青枫终于开口了。
直到她听完东方青枫的话,将手里的帕子,放在了桌上。
“你是说,你体内的蛟龙,因那次玉霞山解了锁龙煞,它苏醒了?你疼是因它的反噬?”阙清月问道。
东方青枫取过帕子,又擦了擦额角,帕上传来一股幽幽的香气,闻着他感觉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嗯。”
“煞物一旦开始反噬,你就只有一年的寿命?这是谁告诉你的?”
“镇伏司里有被反噬的人煞,反噬严重时吃药也无用,最多只能活一年。”东方青枫的疼痛感总算缓和些,他见阙清月拢着身上披风,知道她冷,这屋子一点火气也没有,他伸手掀开狐裘,将阙清月包在他的宽大狐裘里。
一股暖意,包裹着她,她自然地靠在他胸前。
“但镇伏司的人煞,与你不同,你从未吃过药,如果药是专门压制煞物的,说明,人煞就算制成,但后续依然压制不住体内的煞,所以才需要吃药,辅助压制,但是,东方青枫,你不是。”
她看向他,然后将手放在案上,雪白的手指在灯光映射下,轻点在桌上。
“你可知,道家有种说法,叫做平衡,世间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黑白混杂,就像你与你体内的蛟龙一般,相生相克,如同道家的八卦图一般。”说着,她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圆,中间弯了下。
“那八卦图,就是阴阳一体,黑白二鱼平衡往复,如果说,你是阳,那蛟龙属阴,你们就如同这八卦图一般,你现在只需要与它维持一种平衡,它就对你没有办法,之后再想办法将它祛除。”
东方青枫伸臂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
“那要怎么维持平衡。”看着她那鹅蛋小脸,他低声问。
阙清月一般平时都是懒洋洋地样子,但现在却很认真,她道:“那就要看,你的优势是什么。”
她手指点了点桌子,发出声音,让东方青枫不要再盯着她看了,要他仔细听她的话,她道:“就要分析你与那蛟龙,谁更胜一筹。”
“显然,你的赢面大多了。”
“为何?”
“因为这是你的身体,你可以支配它,而蛟龙目前不可以,你有了这个,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你甚至可以将它死死压在体内动弹不得,但在这之前,你,东方青枫,你自己得有这个自信。”
阙清月看着桌子道:“不要恐惧,不要害怕,人不过一死,死都不怕,为何要怕它区区一条虫子呢,而且。”她道:“你自己,远要比那蛟龙,厉害得多。”
“何以见得。”东方青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道。
“这还要我说明白?一个能困住厉害凶物的罐子,往往比凶物要更强大,否则它怎么能关住凶物呢?”说完阙清月看向他。
“现在你,就是那个远远比凶物更厉害的罐子,我说的你可明白?”她道:“那蛟龙只是只蛟,你没有靠外力,只凭着一介凡人之身,便能将它压制在身体里九年,毫发无伤,你说你,厉不厉害?”
“你至少要比那蛟龙厉害得多,他是蛟龙,那你就是真龙,唯有真龙,才能压制蛟龙,你天生就能克制它,你说,它拿什么跟你比?”
东方青枫望着她,眼中都带着光。
“那我要怎么做?”
阙清月将她的狐裘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身上拽了拽,还真挺暖和的,而且东方青枫身上热得很,她贴近了些道:“那当然立刻马上全方位碾压你体内的这只蛟龙啊,你不用去吃镇伏司的药,靠你自己就能碾压它,只是需要方法,我想想。”
阙清月手指点着桌子,她看着手指,东方青枫将手臂支在桌边,手撑着颊,看着她。
片刻间她目光看向东方青枫:“你能支配身体,根骨也能困它,你说过,你唯一的劣势,就是身心不能有大漏,有了漏,就会让它有可趁之机,那这件事就简单了,分两部分,一是锻炼身体,让身体处于气血充足的健康状态,我看道门有些老道,七八十岁仍气血充足,身强力足,你的根骨远超常人,只要你稍微花时间强身健体,你过百岁亦无忧。”
“还可以食补,多吃药膳,食些含阳气的东西,阳气足了,就能天然压制体内煞物,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身体上,第二,是心境,你要时常保持内心的平静愉悦,尽量控制不要大喜大悲,要想像,心就像一碗水,水在碗中不动,这就是你最理想的静止心境,常常练习,一旦有波动,只要水溢出碗,你就会察觉,然后进行调整让它保持不动,这是我在道书中看到的修行之法,专门修心境,待我回去找出来,让鹿三七带给你,还有玄门的一些进入灵台的打坐方法,一并给你,你若再遇到那煞物,你就进入灵台,它自然对你没办法。”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身心加固,练身,静心,不能怒,不可惧,这两者是动摇心境的大忌,大漏,你可以回忆下,是不是每次它都在梦中刺激你,不断让你愤怒,让你惊惧?”
东方青枫想了想,“确实如此,它一直在梦里说,你嫁给了别人,一直受欺负,又被休弃,还说占据我身体后,不会杀我,会让我看着你吃苦头,我气得恨不得杀了它,但它根本没有身体……”东方青枫委屈地边说,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起那煞物,竟然还看着她笑。
阙清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它说的那些你也信?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东方青枫,在你眼里,我就是它说的那样的人吗?这世上有万千种活法,我为什么会选择最差的?”
她道:“你根本无需担心我,我身边有元樱,有鹿三七,有整个阙门,有无数族人,哪怕没有这些,没有人在我身边,我也绝不会落到它说的那种被,被休弃?”
她呵了一声:“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被休弃,若遇到这种男子,我才不会跟他理论,让他找,找了全部娶进府,二十房的小妾,全部貌美如花,每日给他轮牌子,他坚持不了五年就不行了,到时,我自有办法打理他的府,他的人,实在不行领一个养子,细心养着,自然有我的舒服日子,你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东方青枫看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那张小脸充满着对蛟龙所言的不屑,是了,她从来不是他眼中那个柔弱需要别人保护的人,她其实就像燕荔阳所说的,很强大,她,才是那个一直保护着身边所有人的那个人。
“东方青枫,你别打岔,你听到我刚才跟你说的吗?先调阴阳,平衡后,再慢慢压制它,修理它,另外,你要经常去镇伏司,多去看看,那里死了太多人,恐怕怨气冲天,到时你带鹿三七去超度一下,莫要产生邪煞才好,否则又要死更多的人,还有那些犯人……”
东方青枫看着她捏着袖子,一句一句的嘱咐他,字字句句都藏着关心,贴心,都是为他的好。
之前那些恶劣的心情,心慌意乱的心境,绝望地底色,全都不易而飞,在她一字一句的轻语下,甚至不需要那些话,他只看着她时,那些负面的心境就都消失了,心中只有喜悦。
因为他的心境,从来就不弱,他的弱点,也从不是别人。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见?”阙清月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东方青枫也不回应,也不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忍不住转身看向他,“你怎么回……事。”两人在黑暗的屋子里,唯一的那盏灯光下,目光对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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