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意:“我也替你开心。”
*
傅归荑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下午的课,有时候看着书本上的字莫名笑了起来,然后又像受到惊吓似的,半捂住嘴,强迫自己变得冷漠。
然而眼睛里的欣喜怎么也无法让人忽视。
好在大家在听见傅归荑的一番话后,都比往日更用心学习,都埋头苦学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放堂时,她照例回东宫。
一路上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切不可掉以轻心,喜怒形于色。
裴Z这个人很敏锐,若是被他察觉,回程一事恐生变化。
终于调整好心情,傅归荑面无表情,神色清冷地跨进东宫。
“傅世子,太子殿下请您书房一叙。”赵清把她堵在门口,直接带去东宫书房。
傅归荑眉头轻拧,裴Z平日很少叫她去书房,她也十分懂事地不去触碰这些敏感东西,为何今日有此一举。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归荑一颗雀跃的心沉了下来,神情变得严肃。
“表情那么苦大仇深做什么,有人给你气受了?”
裴Z放下笔,站起来迎她。
傅归荑忙称没有,还装成受宠若惊的样子后退一步,被裴Z擒住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那你说说看,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的事,早上还没笑够,现在眼睛还在乐着。”
她心里一突,暗骂自己为何如此藏不住事,定是素霜察觉到什么来向裴Z汇报了。
其实裴Z还派人盯着长定宫,探子来汇报,傅归荑兴高采烈地去找她的长随,隔着门在外面都能听见里头两人的笑声。
裴Z心里有些烦闷,傅归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么?
他不喜欢她的悲欢与他无关。
裴Z要傅归荑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是他给的,若是有其他人影响到傅归荑,那便让它们都消失。
傅归荑敏锐地察觉到裴Z此刻的心情并不佳,冷硬的脸部线条愈发锋利,她压下慌乱,胡乱编了个理由:“今日到上书房,世子们的千奇百怪的热情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想想还挺有趣,故而发笑。”
她撒谎。
裴Z冷冷瞥了她一眼,平淡地哦了一声:“是如何有趣?”
傅归荑挑了几样说,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脸色,发现他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止了话头。
“我也有几样事情想跟你说。”裴Z把人带到书桌前,指着上面的一沓奏折娓娓道来。
傅归荑越听越迷糊,裴Z这是在跟她炫耀吗?
什么睿王大势已去,世家门阀老实做人,朝廷已成为裴Z的一言堂,宫内被睿王等人买通的内侍全部除尽。
还有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北蛮人也被驯服得老老实实不作妖,好一幅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治。
她面无表情听着裴Z语调平缓地歌颂自己伟大的政绩,内心其实很宁静。
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天下之幸事也。
傅归荑一直觉得裴Z在治国这件事上很有自己的主张,不会偏听偏信,也不会受人摆布。
她从未否认过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也清楚他拥有帝王与生俱来的残忍凶狠和不择手段。
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傅归荑,你在听么?”裴Z冷冷的声音响起。
“啊……”傅归荑立刻抬头,对上他冷冽的双眸,干巴巴奉承道:“这都是殿下治下有方,实乃万民之福。”
裴Z连一声冷笑都欠奉,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眸,暗骂她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单刀直入:“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裴Z决定再给傅归荑一个坦诚的机会。
傅归荑眼神澄澈,无辜地摇了摇头。
裴Z垂下眸盖住眼底的阴戾,再看向她时已然敛了情绪。
“用膳吧。”裴Z一挥衣袖,沉下脸先一步往外走。
傅归荑跟在后面一脸迷茫,裴Z到底想听她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然而晚膳后裴Z没有放人回去。
“你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裴Z叫人将奏折搬到房里,兀自躺在临床的罗汉塌上继续批阅折子,也不理傅归荑,由她自己安排。
只一点,她不许踏出寝殿一步。
傅归荑对他的决定格外服从,她闲来无聊,请人去她房里拿来《南陵六记》,找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看书。
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气氛一时间莫名和谐。
到了熄灯的时辰,已打理好自己的傅归荑自觉地上榻躺在外侧,睁着眼等裴Z沐浴更衣。
刚刚洗完澡的裴Z身上檀木香没那么重,相对来说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正想着,裴Z穿了件里衣走了进来。
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斜挂在他厚实的双肩上,隐约露出紧密结实的健硕躯膛,傅归荑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心里自然而然地与她见过的人作对比。
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傅归荑对男性躯体并不陌生。每到夏日,她跟着族里的青壮年外出游猎,遇见一汪清泉时他们总爱下去洗个澡。
他们经常在野外骑马,干力气活,身上的肌肉块自然硕大无比,个个一拳恨不得能打死一只鹿。
裴Z平日里穿上华服时显得肩宽腰窄,与南陵那些个所谓的言情书网贵族公子似的,看上去更偏向于是个好看的样子货。
他们以前遇到过这种人,看上去身材健硕,实际上连头雄鹿也杀不死。
然而傅归荑看过裴Z杀敌的样子,她知道这具身体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他与中看不中用的南陵贵公子截然不同。
“看够了?”裴Z站在床头,居高临下望着傅归荑。
傅归荑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悄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挡住半张晕红的脸。
裴Z示意她挪到里面。
两人的被子是分开的,傅归荑躺在自己的被衾里,闭上眼装作已经睡着。
黑暗笼罩二人,裴Z身上若有似无的檀木香爬上她的鼻尖,傅归荑不舒服地吸了吸气。
“我发现,你好像很放松。”裴Z忽然开口,声音醇厚:“你不怕我晚上对你做什么。”
一时间傅归荑没有说话,裴Z很耐心地等着。
“雷霆雨露,均是皇恩。”她的声音平稳,丝毫听不出惧意:“无论殿下要对我做什么,我只会谢恩。”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裴Z侧过身对着她,语气听不出是在夸奖她,反倒还带了些讽刺。
昏暗的房间里,傅归荑看不清裴Z的表情,却也能大致描摹出他朦朦胧胧的轮廓,隔着黑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裴Z灼热的视线和急促的呼吸。
傅归荑不慌不忙回他:“太子谬赞。”
她的尾音有些闷闷的,带着睡前特有的慵懒,像一只狸奴在撒娇,挠得人心痒痒,恨不得上去揉搓一番叫她发出更多的颤音。
裴Z短促地笑了声,傅归荑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盯着自己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做,转过身去背对她,似乎在生闷气。
傅归荑在黑暗中无声扬起嘴角,她知道裴Z不会,也不能对她做什么,悄悄打了个哈欠,安心睡了过去。
裴Z一直睁着眼往下前方虚空某处,没多久背后就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竟然能睡得着。
胸膛不断地起伏着,裴Z身体内的暗火迟迟无法消弭,他想转过去给始作俑者点颜色瞧瞧,转瞬间又歇了心思。
他眉头紧皱感受着自己异样的身体,鲜少露出一丝恼怒难堪。
心里躁郁难耐,他甚至胡乱地猜测傅归荑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二日,他秘密召来最信任的太医为他诊脉。
太医听了后大惊失色,慎重地细细诊断后没查出什么问题,告诉裴Z或许是这段时间受了伤,又太过劳累的缘故。
太医看着裴Z黑沉阴戾的脸,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但是又实在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开了一副滋补的药,并嘱咐他好好休息。
好在裴Z并没有要让他永远闭嘴的想法,烦躁地挥了挥手,太医像捡了条命似的,垂头躬身战战兢兢退下。
太医回到太医院后,心里急得上火,又不能将太子殿下暂时无法行房事这件事透露半点风声。可这关乎皇家血脉的延续,他顿时头大如斗,赶紧日以继夜地翻查各类医书。
傅归荑对裴Z找太医问诊一事毫无所觉,照常去上书房学习,又踩点回东宫,为了不让裴Z发现端倪,她甚至这几日都没再去找邓意。
离休沐日还有两日。
这天晚上,裴Z照例用完膳后留下傅归荑。
她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认真温习功课,明日放堂后,她便去找太傅提出第二日考核之事。
裴Z默默观察她,除了那日素霜来报,这几日傅归荑好像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暖黄的烛火下,她的脸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映着莹莹之火,清丽精致的面容姝色无双,一半隐于昏暗,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增添几分神秘的色彩。
傅归荑这个人,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实际上心肠比谁都柔软。
他听说了前几日上书房发生的事情,那群世子们听了傅归荑的话后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如今已恢复如常起居。
罢了,本就是吓吓他们的,现在他们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裴Z又想到傅归荑在外人面前对他的评价。
公正无私,赏罚分明。
他的眸光不由地软了几分,原来在她心里自己还不算糟糕。
傅归荑旁若无人地默默背诵着。
忽然,天空中再一次炸响了烟花。
傅归荑平静的面容顷刻间被打破,瞳孔微缩,耳尖轻颤。她想冲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用意念死死将自己摁在原地,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盏茶抿了一口,指尖发抖。
烟花声还在继续,熟悉的声音炸得傅归荑思绪碎成千万段。
“出去瞧瞧,这个时辰了怎么会有烟花响。”
裴Z似乎被这动静吵到了,直起身下榻往外走,傅归荑赶紧丢下手中的书跟出去。
走到东宫空旷的院中,傅归荑抬头看去。
心里存着的那点侥幸悉数散去,她是神情变得凝重。
忠叔在提示她,计划有变。
“好像是西南方向,我记得宫外镇南王府的落脚地就是在那。”
裴Z黑漆漆的双眸盯着傅归荑,语气意味深长:“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派人去看看么?”
傅归荑呼吸微滞,顿了顿否认道:“不必了,只是同一个方向而已,多谢殿下关心。”
烟花照耀不到的藏书阁内,黑乎乎的一片。
给裴Z看诊的太医正提着一盏灯游荡在二楼,这里存放了不少医书杂方,他这些天已经把南陵的所有医书翻了个遍依旧与裴Z的症状不相符,于是便来藏书阁碰碰运气。
这里不仅有存放着许多外面找不到的孤本医书,还有来自天下各处的奇闻杂谈,异珍图鉴,有北蛮的,东连三城的和苍云九州的。
他面如土色,哀叹道:“下次太子殿下再召我前去,若是拿不出个解决办法,恐怕头顶的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太医缓缓爬上木梯,取走最上面一层的书册,其中夹杂了几本用苍云九州文字记录的古籍。
作者有话说:
裴Z:老婆,我工作能力超强的,我干成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快跟我也说一下你开心的事情吧!
傅归荑:哦,与我无瓜。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也就裴Z这黑心肝的人,能对她下这种狠手。
今夜失眠的换成了傅归荑。
她在黑暗中绞尽脑汁, 想不通会出什么变故。明明已经找到了哥哥,为什么忠叔发信号提示她事情有变。
难道是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傅归荑心里急得恨不能马上出宫去问个清楚, 偏偏裴Z在身旁,她还不能露出半点异常。
他身上的檀木香没入她的口鼻, 像掉进湖里的人被灌满了冰冷的水, 胸腔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归荑皱着眉, 藏在被衾里的手攥紧身下的被单,掌心微微湿润。
裴Z的注意力一直在傅归荑身上, 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的焦躁不安。
他甚至已经猜到,近日傅归荑的异常举动必然跟她的亲哥哥傅归宜相关。
秦平归告诉他,傅归荑让外面的人调查从京城户籍登记册中筛选出来的名单。
他已经提示过她很多次, 自己可以出手相助,然而傅归荑不断地拒绝他的好意, 还否认自己的难处。
裴Z有些恼怒她自以为是的逞强, 傅归荑始终从未想过依靠他。
他借着夜幕冷冷斜睨了她一眼。
嘴硬不说,届时等她撞上南墙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裴Z想, 到时候她若是识趣主动开口求自己, 那个傅归宜也不是不能留下。
傅归荑完全不知道裴Z早就赶在她之前将名单内的人调查了一轮, 甚至连在南北战争时期进入京城的流民也没有放过。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马不停蹄地去找邓意商量。
两个人最终决定,这一次的休沐日先不通过考核,出宫看看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休沐日当天清晨, 傅归荑离开东宫时裴Z特地在门口等着她,又问了一次。
“需要我帮忙吗?”
傅归荑垂下眸, 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她还是那句话。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裴Z站在原地,冷眼目送傅归荑削瘦孱弱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傅归荑与邓意两人出宫直奔傅家驻地,忠叔把他们带到房间里,单刀直入。
“之前我调查出有一个人是商户之子,他与大公子的特征很是相符,便传讯给世子。”
“然而在前日,我又发现另一个人,他与大公子的经历同样吻合,我一时间难以分辨到底是谁,故而放出信号,等世子出宫亲自验证。”
傅归荑高高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一半,这两天她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生怕是得到傅归宜的什么噩耗。
原来是有两个人,忠叔分不清楚。
她眸光一凛,当即做出决断:“是谁,我现下立刻亲自去探。”
忠叔给了傅归荑两张纸条,“有一个人外出寻医,至今未归,邻居说大概三日后才会归家。”
寻医?
傅归荑皱着眉,快速扫了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邓意急匆匆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
傅归荑手里握着一杯清茶,茶盏水面泛起圈圈涟漪,直到茶凉她也没有喝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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