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橙眉心一跳, 猛地拿住岑梨的手:“梨子你字帖写了吗?待会要交。”
“我早写了, ”岑梨思绪被岔开,笑了笑:“我除夕夜那天都在写字帖。”
温橙喔了声:“那就好, 钟老师待会就会来查了,好像还挺严格的。”
段枞:“什么字帖?”
梁池爆笑:“什么字帖?什么字帖?段枞,你不会没写吧?”
温橙眨了下眼:“什么字帖都行,只要是写完的字帖。”
梁池转笔:“段枞说真的,你没写啊?”
“忘了。”段枞笑了下。
梁池笑得不行:“段枞你也有没写作业的时候。”
“嗯,”段枞一本正经地问:“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梁池挑了挑下巴,“走,去打球逃避现实。”
温橙舔了下唇角,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
两个男生拎球出去了。
“这就是他们男生解决问题的方式?”岑梨哭笑不得。
温橙在想什么,岑梨还有寒假作业没补完,便回了自己座位。
*
袒露的地面覆盖厚雪,段枞和一群男生到室内篮球场打了场球。晚点时候,球打完,段枞和梁池披夕阳回了教室。下课时分,金黄绽露,入目所及之处都泛着光。段枞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到教室时习惯性走到之前的座位,梁池乐了:“你现在和温橙坐同桌,忘了?你是有多不待见人家。”
“第一个不待见你。”段枞把篮球砸给梁池,梁池弯下腰疼地嚷了声。
梁池:“说真的,你以前不都喜欢坐单人座吗,现在坐双人座有同桌的感觉怎么样?”
段枞觉得有同桌没同桌都一样,这能有什么差别吗?一个人坐更自由,没同桌比有同桌反而要好一些。
他随意应了下梁池的话,回了座位,看见座位上摆了一本字帖,坐下蹙眉翻了页,是写过的。
字迹娟秀,却又不输漂亮的力量感,很大气坚毅。
身边的女生突然说话,能听出紧张的底色:“那个,我寒假多写了一本,给你吧。”
“给我?”段枞问。
“对,”温橙攥紧手中的自动铅笔,她寒假的确多写了一本字帖,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你刚刚帮我了。”
“这是在拿这个给我道谢?”段枞捻了捻字帖,尾音略拖长,有点想笑的意思。
“对,”温橙如临大敌地捻断自动铅笔的笔芯,“怎么了。”
“没怎么,”段枞把字帖放到她桌上,“我用不着。”
“你怎么用不着,”温橙提醒道:“待会上晚自习钟老师要检查的。”
“真用不着。”
温橙见段枞表情冷淡下来了些,立即闭上了嘴,脑袋里冒出一句话,她是不是过界了呀。
也是,段枞都说了不要,她还在这里极力推荐,他会烦她吧?
温橙咬住唇角,悻悻地把字帖收了回去,同时警告自己,不要再聒噪。
整个晚一,温橙没敢和段枞说话,钟鱼也没来检查字帖,下课岑梨来找温橙玩,两人在走廊吹风。
岑梨抓着温橙乱飞的头发玩,感觉她的橙子今晚有点闷闷的,戳了戳温橙肩膀:“你怎么了呀,心情不好啊?”
温橙不知道岑梨怎么看出来她心情不好的,其实她也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有些烦恼和郁闷。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和段枞相处,她害怕段枞讨厌她,比如他那时候打完篮球回来她推荐字帖,她好像就没有控制住她和他相处的尺度。
温橙觉得和别人打交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她内向,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但比陌生人更难接触的,是暗恋已久的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算合适,所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真的心情不好啊?”岑梨把脑袋靠在温橙肩膀,“怎么了呢,和我说说吧。”
温橙不喜欢把自己的低落情绪感染到好朋友,遂装得开心道:“哪有心情不好啊,我可开心了,现在晚风吹在脸上多舒服啊。”
“噢,那我能和你说说我不开心的事情吗?”
“你怎么了。”温橙担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岑梨抓了抓温橙衣袖,无促道:“主要是我不知道周仄怎么了。”
温橙听到岑梨的声音带了点哭腔,鼻尖也跟着酸了下,抬手抱紧她肩膀:“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哭,不哭,”岑梨吸了下鼻子,“你今天也看见周仄那个样子了吧,我以为他晚上就能来找我呢,结果他到现在还没理我。”
温橙怕岑梨着凉,帮她把围巾重新围了围:“我看见了,你们是从小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对吧?”
“对啊,一直就是这样,而且梁池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们三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玩过,”岑梨小声说,“我们三个以前还看过那种东西呢。”
温橙懵了:“啊?”
“就是那种片子呀,”岑梨说,“那时候梁池还想拉段枞一起,但是段枞没来。”
温橙耳朵红了:“喔。还有这种事啊。”
“对,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岑梨叹口气:“真不知道周仄怎么了。”
“他会不会是――”温橙小心地说着自己的判断:“对你不再只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了?”
岑梨嘴唇微张:“这是什么意思?”
温橙揉揉头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你这里,周仄的身份是什么?只是好朋友吗?”
“当然是好朋友啊,”岑梨道:“我们每天坐一辆车回去,也坐一辆车到学校,关系很好。但是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突然搂了我一下。”
温橙忽然联想到自己:“你是觉得他过界了吗?”
“差不多吧,”岑梨摇晃脑袋,“我觉得很怪异,也有点不舒服。但最主要的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冷脸了。”
上课铃响起,岑梨拽着温橙进教室:“哎,青春期真烦恼。”
温橙回到座位,拿笔在橙壳笔记本上写一句:【哎,青春期真烦恼。】
离晚二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有人递给段枞一本作文书:“帮我递给温橙。”
段枞双手接过,把作文书递到温橙面前,轻声叫她名字:“温橙。”
女生像是吓了一跳,很小的声音和他说了声谢谢,双手接过了作文书。
“温橙,”段枞嗓音放低:“又开始怕我了?”
“没有。”温橙拿笔写字的速度变慢很多,心底像被人用铅笔戳了几个酸橘子味的气泡。她只是害怕过界。
晚二下课,温橙和岑梨接着去走廊吹风。这是她们的习惯,教室里闷,下课一定得出来透透气。不过段枞现在坐在温橙身边,她没觉得空气闷,周遭反而弥漫一股很清新的,像柠檬一样好闻的气味。
岑梨心情依旧不好,温橙情绪也很丧气。两人你安慰我我安慰你,就像两只互相给对方顺毛的小动物。
走廊上人声鼎沸,有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清晰地抵进:“岑梨,过来。”
温橙侧头,一个男生插兜居高临下地看向岑梨,是周仄。
“凭什么啊,”岑梨一见到周仄眼泪就忍不住下来,委委屈屈地说:“你过来。”
周仄走过来拽走岑梨,温橙看见岑梨眼尾往上勾了勾,是开心的象征。
少男少女走到了没人的地方,走廊上只剩下温橙。
现在,不知所措的人也只有她了。有风躲进温橙的眼,她孤独地撑起下巴,被思春期的苦涩笼罩住。上课铃响,温橙走进教室。段枞在课桌聚精会神看着什么,像那种街头贩卖的科技杂志。
温橙坐下,写了十分钟题,耳边传进段枞的声音,压低的勾人:“温橙,你是不是觉得那个时候我说不用字帖是在凶你?”
“……”温橙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这一点,愣了半晌:“我知道你没有凶我。”
段枞轻笑了下,伸手去拿字帖。
温橙倏地松开手臂。
段枞翻了翻,眼睫垂下:“我说不用你的字帖是因为我家里有,明天能带到学校来。”
“噢,知道了,”温橙挠了挠眼皮:“我刚刚是担心钟老师晚自习检查。”
“也对,”段枞并不需要这本字帖,但还是把字帖放到桌上,“那待会要是她来检查,我能用你的吗?”
“可以呀,”温橙弯唇,一不小心把真话说了出来,“我刚刚还担心一直向你推销字帖你嫌我烦呢。”
“推销?”段枞问,“你打算收费吗?”
“没有,没有,”温橙拨浪鼓似的摇头:“就是友善借你一下。不收费的。”
“既然不收费怎么是推销?”段枞拿笔敲了下她厚壳的笔记本,发出很轻很闷的声音,“谢谢你温橙。”
温橙嘴角翘起来:“不用谢,你不觉得我烦就好。”
“不会。”
段枞瞥了眼温橙,忽然感觉有同桌好像也挺好?
第19章 十七岁的第六
深海附中下晚三的铃声是《车尔尼练习曲》 Op.599 No.60, 悠扬婉转如夏日来临。温橙低头收拾要带回家写的数学试卷和英语听力练习册,身边的男生将椅子靠在课桌里,率先出去,一眨眼就混进川流不息的人群, 只给她留下一个最常见的背影。
二月的天依旧寒冷, 温橙心里却像融了一层柔软的热意。因为她有帮到她喜欢的人, 而这个人, 还不觉得她烦。
这年港台电影《我的少女时代》大热,其中插曲《小幸运》一举成为校园里最常听见的歌曲,温橙从抽屉里拿出MP3, 插上耳机顺着人流出学校。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认真呼唤我姓名”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
“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
这首歌带人给的感觉像潮湿的绿青草地,每个音调都弥漫伤感,不知是否是听多了这首歌, 温橙接下来的一周,和段枞的交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她和他左右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的接触,比如帮忙递个本子或是捎句简单的话。这种交集是段枞随意和谁都能有的, 如果把温橙换成任何一个女生都能成立, 正如歌里所唱,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认真呼唤她姓名。
温橙嘴腔泛酸,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
这天下课, 岑梨带了一个明艳型女生来找温橙:“橙子, 这个是我同桌黎听。”
温橙知道黎听,她是这学期才从下面的班转来一班。岑梨和黎听很早以前就认识, 两人是很要好的朋友。
友情的占有欲不比其他感情少, 温橙心里难过, 强撑起微笑和黎听打招呼:“你好,我是温橙。”
黎听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温橙想去小卖部买汽水:“梨子那我们现在去小卖部吗?”
黎听随手绑着身后海藻般的长发:“岑梨我想去上卫生间。”
换做以往岑梨绝对会马上挽起温橙的手, 言笑宴宴地一起去。今天却露出了犹豫的深色,朝温橙道:“橙子,你要不找别人去小卖部吧,我现在得陪黎听上厕所。”
岑梨好像已经做出了选择。
温橙有些不敢相信地喉咙发干:“不用了,我自己去。”
今天阳光很烈,晒在皮肤燥热不堪。温橙从小卖部回来,手里荔枝味的宏宝莱沉重得要命。回到教室,黎听坐在温橙座位上,岑梨和梁池站在桌旁,四个人相谈甚欢。
温橙手心一紧,嘴唇咬得泛白,听见岑梨笑着说:“黎听和段枞两人家里是一个圈子的,都认识,过年的时候都在一起吃团圆饭。”
“就今年没有一起吃团圆饭,”梁池说,“除夕我和段枞不在国内,黎大小姐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把我都骂懵了,嚷着为什么不带她去。”
温橙走近了,才发现黎听拿着张试卷在问段枞题目。
黎听是长得真好看,虽然穿的也是校服,但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明亮艳丽的高级感,以及温橙没有的随性开朗。
或许是因为黎听和段枞父母辈有联系,在面对段枞时,黎听一点都不紧张,弯起的唇角勾勒鲜活的青春气息。
温橙站在不远处看着黎听和段枞说话,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黎听娇俏的笑容。讲完题后,黎听邀请大家一块去小卖部,四人就这么离开了温橙的视线。温橙像自虐似的跟了几步,看见黎听跟在段枞身边,走路时叽叽喳喳地仰头问段枞什么,段枞偶尔偏头回两句。
阳光落满少男少女的肩头,和谐好看得像一副昂贵画卷。能和段枞这样相处,是温橙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温橙收回视线,鼻尖泛了点涩劲,单独回了教室。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并不是。
温橙整个人像被一场不会停的雨淋湿,手指捻住的日光变得淋漓不堪。十七岁的她第一次深切地认识到了何为自卑和格格不入。
*
三月五号,惊蛰。距晚二还有一分钟上课,温橙在默写《蜀道难》,岑梨忽然来找她,手指扭捏在一起:“橙子对不起啊,我和黎听小时候就认识,这段时间可能有点冷落你了。”
“没事,”温橙是很决绝的性子,“你以后和她玩吧,我一个人也行。”
岑梨刹那间就慌神了,眼泪涌出来:“你别这样啊橙子,我就是最近和她坐同桌所以这样,你的座位离我比较远,我找你比较麻烦。”
温橙也觉得委屈,强忍着难受:“反正你这一个月也没找我两次,那我们还是朋友吗?在我这里,你已经不算我的好朋友了。”
“橙子,”岑梨眼眶红红的,伸手去扒拉温橙衣袖,她是真没想到温橙会这样生气,心脏慌乱得不像话:“我错了。”
温橙松开岑梨的手,泪水隐约挂在睫毛,语气哽咽:“你没有错,我接受你拥有比我更好的朋友,但我不太接受你有了她之后就不再来找我。”
岑梨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她便擦擦眼泪回了座位:“橙子我待会来找你,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温橙心脏像绞在一起,难受极了,这节课她还要去艺术部拿这次月考的成绩单,刚起身,便看见椅子上沾了红渍。白亮的光打在黄色椅子上,红得格外明显和刺眼。
脑袋嗡嗡嗡地响动,温橙几近崩溃地捻住衣角,本就糟糕的情绪雪上加霜般地叠加。
这次竟然提前了十天,她猝不及防,也没感受到任何疼痛。椅子上都沾了这么多,裤子上她压根不敢想。
上课铃打响,班里同学鱼贯而入,段枞进来,三得利的乌龙茶放在桌上,他手里拎的篮球放在桌旁,温橙下意识地坐下了。
“温橙,出来一下。”二班的学习委员在门口喊,眼下刚上课,教室都没静,部分视线无意识地黏在被叫到名字的温橙身上。如果就这么直接走出去,势必会被别人看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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