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枞注视着女生低下的头,回想起她跟他说手没事的场景,思索着出声问:“温橙,我们之间,是很不熟吗?”
温橙抬起头,惴惴不安地应:“是朋友。”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啊?”段枞笑了下。
“知道,”温橙很轻点了一下头,“我们是朋友。”
段枞没再说话,抬起脚步往医务室走:“知道就好。”他这次脚步放慢,温橙毫不费劲就跟上。
去医务室的路是上坡,这条路叫六元线,视线极好,从下往上走能看见种植的许多植物花草。有常见的梧桐香樟,也有不常见的认不出名字的漂亮绿植。
现在还没下晚三,偌大校园依稀有值班老师巡逻,基本没见到像她和他这样光明正大翘课的学生。
温橙向来是好好学生,心里有些打鼓:“段枞,上次你上课带我出来还是去实验室,现在我们去医务室,是可以的吗?这算逃课吧?”
段枞虽然成绩优异得在附中一骑绝尘,但逃课不守规矩的坏事样样不落。不能说他是不良学生,可总体来看怎么着也算不上好学生。
温橙猜不透段枞,也定义不了他,只能觉得走在他身边很有安全感,可难免也害怕遇上巡逻的教导主任。
段枞手也插兜,觉得好笑地瞥一眼温橙:“你手扎进玻璃都不怕,还怕这个。”
温橙回应得实诚:“毕竟你本来不用逃课来医务室啊,是我的原因才导致你逃课,如果被老师发现要受处分,怎么算都是我拖累你。”
在坡上走了几百米,路过六元线最后一棵梧桐,站在这能看见医务室的灯还亮着,远远照过来像在指路。
段枞眼神动了动,没回温橙这句话,只在抬手理卫衣帽檐时把视线短暂放在她身上:“嗯,到医务室了,我们进去。”
“好。”温橙偷偷回望了下两人一起在深夜校园走过的这条平平无奇的路,多年之后再回望已成磨不灭的最佳青春记忆。
*
医务室值班的还是下午那个姐姐,她蹙着眉盯温橙手心渗出来的血,语气听上去有点凶:“怎么回事啊,叮嘱你要小心点,这才几个小时伤口就撕开了。”
温橙咽下喉咙,没人告诉她再来医务室要挨训啊,早知道自己回家要胡步青帮忙处理一下就好了。
就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还没等温橙组织好语言,段枞随手拿了张椅子让温橙坐下,站在她面前同女医生讲话:“是我不小心弄的,不好意思啊许医生。”
“噢段枞啊,”许渺戴上口罩扫一眼段枞,“上次梁池打篮球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温橙坐在座位上,一边接受医生的处理,一边听医生讲三四句,段枞简短地回几个字。
他今天在医务室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好像还是刚开始对医生说的那句不好意思,她的伤是他不小心弄的。
明明这伤口也不关他的事啊。
温橙脑袋细想着,可很快也没细想了,手心的伤口传来痛感,她深吸一口气,细碎的汗水刹那间一齐涌了过来。
“是会很疼,”许淼有条不紊换着绷带,像下午一样提醒道,“忍不住就喊出来,小姑娘家家的,也不丢人。”
段枞低头蹙温橙苍白又隐忍的脸,心脏像被陨石不轻不重撞了下。
……
“好了,”许淼摘下手套,“我去隔壁拿下单子,得记录一下,你们等我两分钟。”
“好,”温橙笑着应,“谢谢医生。”
“谢什么。”许淼穿白袍起身,“砰――”随手关上门。
医务室不大,分里外两间,里间摆了病床,外间是两张桌子,五张椅子和一排药店里才有的橱窗,摆满了各种药和医疗用品。
窗户是那种老式古旧的蓝色,像是只有老电影里或者上世纪才会出现的厚重玻璃,温橙喜爱老物件,盯着看了几十秒,当听不见许淼的动静后,意识到医务室单独剩下她和段枞两个人。
温橙呼吸一静,紧绷下巴,看着段枞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摆弄。
她上学很少带手机来,一是胡步青不许,二是怕影响学习分心。学校里老师也多次警告不允许带手机来学校,他倒没把老师的话放心里。
温橙不由得轻弯了下唇。
段枞回完消息,手机放进校裤口袋抬头,捕捉到女孩扬起的唇角,扬眉道:“刚那么疼,你还挺开心?”
“没……”温橙收了唇角,顺应着他的意思摇头:“我不开心。”抿了抿唇,她弯唇:“段枞,谢谢你带我来医务室。”
话音刚落,医务室里响起一声微弱的喵呜叫声。
段枞偏头看向里间,和温橙说了句顺手的事后,走了进去。
一只小狸花猫躺在地上,虚弱得瘦小,后腿鲜血淋漓,看着生命体征寥寥无几。
段枞心脏抽疼了下,脱下校服外套把小猫团住抱起来检查伤势。
温橙从椅子上起来,顾不得自己的手伤,凑过来低头望段枞怀里的病小猫。
许淼拿了记录单进来:“G,这猫怎么自己摔下来了,刚才我还给它包扎了下。”
温橙担忧的眉舒展开,喔,原来这只小猫已经得到救助了,那就好。
“嗯,”段枞把包住小猫的校服一并递给许淼,“许医生你看看。”
“哟,小可怜,又摔伤腿了。”许淼叹口气,“那我现在再去隔壁拿下动物用的绷带。”
段枞说行。
许淼推门出去。
温橙把视线集中放在这只可怜小猫上,有阵冷风吹来,门没关紧,她担心冻到小猫,走去把门关上,转身时第一次看见段枞那么温柔和流露心疼的眼神。
噢,所以,在教室他抓着她手腕检查伤势和带她来医务室,也都只是因为出于善良吧。温橙眼神动了动,这一刻没觉得失落,也没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她只是觉得,她十七岁热烈喜欢的男生啊,真的很好。
在最美好的青春期,喜欢上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这个世界馈赠给她的礼物。
温橙眼睛用力眨了下,将不自觉淌出的泪眨回去,再睁眼,白炽灯灭掉,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再接着不远处爆发出一阵骚动,能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停电了!”
温橙舔了下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一丝照明的光线也没有,她摸黑按记忆里的原路线走回段枞身边。
“喵呜~”小猫不安地躁动,趁着黑暗跳下了团着它的校服。
“G,小猫!”温橙听到猫咪动静,着急去抱它。
段枞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灯,听见女孩子欢欣的声音:“段枞,小猫在我这!”
段枞扬下唇:“你动作还挺快。”
“我之前在家楼下捡了只小猫,”温橙抱着猫一边朝段枞方向走一边笑:“也是一手把它拉扯大的,只不过……”
温橙回忆起那只叫“小绿”的橘猫,语速减慢:“后来它得病,治不好,就不在了。”
没等段枞说话,温橙又笑了:“但是它自从被我捡回家就一直过得很幸福――”腿突然踏空,温橙脚没站稳,身体朝前倾斜,为了保护小猫,她拿手垫着,自己朝前扑去。
段枞刚好打开手机灯照明,看见温橙马上要摔倒,他抬手拉了把,两只手阴差阳错下掌心相贴,千钧一发之际将小猫抱到桌上,另外一只手把她拉到安全位置,没想到顺带着拉到了怀里。
女生头发茸茸,悉数贴在他下巴。一片黑暗下,只有小猫浅淡的呼噜声,她掌心的温热以及校园里庆祝停电的躁动声。
“温橙――”
段枞心脏此生第一次错乱。
第26章 十七岁的十三
段枞很快知道他不是心脏错乱地跳动, 这只是当一个人扑到身上下意识的无所适从。
温橙连忙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撞到你了。刚刚这有一个台阶,我没注意。”
“没事,”段枞滚了滚喉结, 抬手拿起桌上的校服团住小猫, 坐在了椅子上, “这太黑了, 你坐我旁边。”
“好。”温橙坐在右侧椅子上,偏头去看小病猫。医务室门窗都关了,将校园因为停电的各种吵闹隔绝于外, 猫也不叫,寂静得不得了。
在这种寂静里,温橙心脏却跳得很响。她表面认真看着小猫, 实则脑子里还在回忆刚才扑到段枞怀里的场景。
手掌心与他相扣的那个瞬间,她心脏都要迅猛得跳出胸腔了。但是他,反应却很冷淡, 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的排斥感。这也很正常……只是有一些让她难过。
许淼敲门将温橙拉出思绪。
段枞去开门, 许淼拿着绷带和一塑料带的东西进来:“今天学校供电乱套了,待会提前放学。”
温橙愣了下, 提前放学?她数学试卷还没写完呢, 待会课代表不会提前把她试卷收了吧?
段枞把小猫抱到桌上, 身形挺阔地站立在窗边看它。
许淼把手电放在台上,帮温橙处理好伤口, 看了眼垫小猫的校服外套, 仰头看段枞, “待会帮你洗了吧?我刚拿了块猫垫过来。”
“不用,”段枞将校服懒散搭在手臂, 垂睫看温橙左手的绑带,问,“她这有什么要注意的点吗?”
“少吃辣的,多吃轻淡和蔬菜,近期少运动,”许淼想了想,“对了,过两天再来检查一次,伤口愈合了就没什么问题。”
温橙一一记下:“好。”
许淼从抽屉拿出一个手电:“拿着吧。”
段枞接过说声谢,推开门和温橙出医务室。
六元线有灯的时候挺温馨,现在乌黑,仅靠着手电照明,走得温橙心里直打鼓。但段枞在她身边,两人因为共一个手电,靠得有些近,冲淡许多害怕,风里似乎掺了许多春天的味道。
温橙记挂数学试卷的事,担心课代表把她没写完的试卷收上去,走得很快,六元线往回走是下坡,她逐渐走得飞快像小跑。
段枞打着手电看着她被校服外套裹住的身影小跑笑了:“怎么,后边有鬼追你?”
温橙笑点低,被段枞这话乐得直不起腰。脚下的柏油马路带着春天特有的潮湿霓虹,她呼吸到一捋木棉淡香,正准备和他解释。
“叮――”的一声,六元线两旁的路灯从远到近点亮,昏黄漫散地笼罩住整条街道。靠近的两栋教学楼则是由白炽灯掩盖,段枞恰好站在一盏路灯前,金黄的光扑在他好看的脸,浓密细薄的睫在眼睛下方搭出一片弯折的扇形。
眼珠漆黑晶莹,比常人要淡色的唇此时往上拉起,是一张很意气风发的少年脸,看着她愣住的表情,把手电关掉:“等我两分钟。”
“好。”
段枞大步向前走去医务室还手电,春末初夏交接之际,他穿一件白色卫衣,温橙蹲在草地的小阶梯上,杵着下巴看他身影。
这是温橙第一次讨厌自己怎么没把手机带来上学,如果带来了的话,就可以把这一些仅存不多的瞬间记录下来。
等以后高考完,两人南北陌路,缘分有限再也见不到的时候,起码可以拿着手机里的照片回忆当时的温度和心跳吧。
*
回到教室,班上同学都在伏案写字。因着来电今晚就不用提前放学,温橙坐在座位上抓紧写数学试卷,放学铃打响,她刚好写完最后一题。
小组最后一位同学来收试卷,温橙抬手揉了揉脖颈,段枞拎书包出去了。
也许是因为今晚距段枞有些近,一旦靠近过就想继续靠近,人的欲望是个无尽数,哪怕如温橙,纵然知道今晚和段枞的独处时间是仰仗着她受伤和他人好来的,也飞快收拾好书包偷偷跟在他身后。
她喜欢走在段枞身后,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梁池和周仄跟在段枞旁边,出教学楼岑梨和黎听走来,五人同行。温橙抓紧书包带,顺着人流出校园。
周仄嘻嘻哈哈地让开,把黎听拽到段枞身边:“都是朋友,黎听你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受着。跟段枞低个头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次也不是站在温橙那边,他纯粹就是哪边对站哪边。这事是你自己做错了吧?”
岑梨揉了揉黎听的手腕:“是啊听听,我就说橙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原来是你啊。”
梁池:“不过段枞你怎么看出是黎听撒谎啊?你连监控都没看,就因为相信温橙性格跟小白兔一样,所以就信她?”
温橙蹙起了眉头,她才不是小白兔。不过她也很好奇段枞为什么知道是黎听撒谎,她之前以为段枞看了监控才知道,没想到他竟然连监控都没看。
春天末尾的风有些湿润,吹在脸上凉凉,温橙抬手拨开掉在脸颊的头发,心里因为段枞马上要回应的答案踌躇不安。
“和温橙没关系,”段枞胳膊揽着蓝白的外套,清瘦坚硬的手肘向外曲起,有月光淌在干净皮肤,甚至没侧头看黎听,嗓音淡道:“你自己问她,撒谎就爱哭。”
“噢,原来和橙子没关系啊,”岑梨拍拍黎听的肩膀,“我还以为段枞是相信橙子才不相信你的。”
“我知道错了啊,”黎听愤懑不绝地掉泪,“我都跟她道过歉了,还要怎么样。”
校门口有两辆车,五人上了车,校门口人太多,等温橙钻出人群后,只看见汽车末尾。公交车停在几米开外,温橙最后一个上车,拉着吊环挤在众多学生里。
她平时不爱坐尾班的公交车,因为人太多,基本每一次都抢不到座位,今天是因为跟着段枞,贪图和他一起走出校园,所以才没去自行车棚,把早上骑来的自行车遗弃在那里一夜。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开车很猛,喜欢踩急刹,也喜欢幅度很大的拐弯,总之坐这辆车不太舒坦。温橙被公交车的急速晃得头晕,车上人挤人,帆布鞋踩在地面都要冒出火星子。头发被热得出汗紧贴头皮,部分又凌乱地散开,乱七八糟的不像话,用“狼狈”两个字形容刚刚好。
“噌――”一个红灯前,公交车司机再一次踩下急刹,温橙的手拉在吊环被蹭出扎实的红痕,因惯性脑袋偏向窗外,看见了汽车内的段枞梁池和黎听。
梁池坐段枞的车回家比较正常,至于黎听她此时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段枞,大概是为了今天的事。
汽车车窗是打开,段枞漫散拿手机摆弄,过了会把手机放在汽车坐垫上,无聊看向了旁边的公交车。
温橙咽了下喉咙,少女自尊心或许也是很珍贵的东西,她在意识到段枞侧头看公交车的那一瞬,手松开吊环蹲了下去。
以后回忆起这几秒,温橙也觉苦涩。哪怕日后将回忆再怎么美化,这一段她始终不愿意面对。
是啊,上天让她遇见段枞,既是礼物,也是索取。
索取她思春期无数个看向他的眼神,索取她千万个夜里思念他的分秒,索取她无时无刻甜蜜和苦涩交织的瞬间。也索取她,比看见月亮,小猫和自由的风更响亮的心跳声和自尊心。
红灯过去,温橙站起来拉上吊环,段枞坐的那辆汽车已经走了,她长松了一口气。有人拉了她一把,温橙惊慌中被扯到一个空位坐上,林时宜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你喜欢段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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