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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裴景终于有时间和自己叔父好好谈谈,他也察觉出来了,裴昭好像有些缺失世家子的教育,提起这件事,裴格苦笑:“景儿莫怪叔父,叔父也是为难。”
裴格摇头,他活了这么多年,真没见过哪家女娘如阿昭一般乖张,裴格仔细把事情说清楚,当年裴昭气盛,行事张狂,教唆族姐弑夫,还当面顶撞裴老夫人,把裴老夫人气的全身发抖,当场将人赶至别院,裴格当时不在府中,等他回来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而当时裴格听完前因后果,也觉得自己这个侄女太过桀骜,送到庄子上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之后他每次旁敲侧击提出接人回来,裴老夫人都要大发雷霆,裴昭性子也硬气,当真一句软都不服。
他兄长远在北疆,不知道裴昭的性子,贸然将她许配出去,还是他们家完全得罪不起的严家三子,裴格接到信的时候当真吓出了一头冷汗,生怕自己这个侄女阳奉阴违,嫁人之后,将严朗毒_杀。
今天听闻严朗和裴景来了,特地抽出时间和他们见了一会儿,确定严朗不是他哥随便选的,除了出身为人诟病,本人确实也挑不出毛病,当的起才俊一词,裴格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此俊才倒也配的起他这个心高气傲的侄女了。
听完,裴景眉头要皱不皱,一派纠结之色,他妹妹如此心高,裴景自然是乐见其成,不过教唆族姐弑夫确实手段过激,况且裴昭当时才几岁?八岁的女娘就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人冒犯百倍奉还,如今年岁更长,怕是更桀骜,不过裴昭难驯,严朗却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两人处在一起他也不很担心。
至于裴昭――裴景回想下午和裴昭交谈的时候她的表现,虽然不像其他世家女一样矜贵自持,不过却也冷淡孤傲,不卑不亢,唯独待人接物差了一筹,但想到裴昭多年幽居别院,不善言辞也并非不能理解。
“阿昭长大了,自然不会如幼时一般顽劣,不过我到底是她长兄……”裴景沉吟,“顶撞祖母,此事不妥,景会教好阿昭的,叔父不必担心。”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不然裴昭名声有损不说,裴家也会被安上一个教子无方的名头,以后裴家子出仕,裴家女嫁人都有影响。
“景儿放心,知道此事的人叔父早已料理妥当。”裴格捋捋胡须,淡然道。
“阿昭这些年辛苦叔父照料了。”裴景长作一揖,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远在老家的妹妹闯祸的本事比八娘强多了。
八娘也不过是与人口角几句,六娘这是一言不合就要弄死人的趋势啊。
商量完裴昭的事没用多长时间,裴景也不是专程为了这件事回来的,事实上他这次回来除了接走裴昭,也是和裴格商量一番接下来裴家该如何行事,他们家远在北疆,裴格一脉隐在鲁安,本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想法,裴杞在外,裴格在内,两家若有一家出事,也不至于赔上整个家族,然则这么些年裴格的长子次子年纪也大了,而男儿关在家里是关不出本事的。
“阿洛、阿渝此次不如和我一起去北疆,也是长长见识。”
“阿洛、阿渝随你一起走?”裴格犹豫,他膝下可就两子,再加上裴杞的子嗣全在北疆,若是败了,他裴家可就断了传承了。
“此事不急,叔父可慢慢考虑。”裴景笑了笑,又把裴杞的谋算和裴格通气,两人一直谈到月上中天。
……
次日,天空隐隐传来一线红光,裴昭暂居的小院燃着石灯,照的周围分毫毕现,院子说是小院,可实际占地面积一点也不小,亭台楼阁样样不缺,院子里还有个湖泊,粼粼波光仿佛星光闪烁,各色珍贵的花栽种在这里,乱中有序,瞧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一颗粗大的花树栽在湖边,繁花似锦,片片花瓣飘落在湖上,路边,把周围铺了厚厚一层花路,花树下吊着一座秋千,偶尔随风摆动带起几片花瓣,颇有趣味。
院子里已经有下人开始走动了,行走间寂静无声,这座小院端的是清雅奢华,于无声处透出裴家不凡的底蕴。
此时天色未明,裴昭早早的醒来,床账垂在四周,天青色的床账看着不起眼,但帐子上有绣娘绣出的暗纹,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系丝线,一层层的绣上去,烛火散发的微光打在床帘上,如水波一样的暗纹就展露在眼前,芽绿色浅纱帐隐隐有金光在上,最外层挂了两条墨绿色的绸带。
裴昭移开视线,只是暂居的院子而已,布置便如此奢华,裴家这么有钱的吗?
裴昭心下疑惑,她常年在外,对此世的家族其实了解不多,只知道裴家为世族,至于这个世族到底有几分分量,她却是不清楚的。
她拉了拉床边的绳索,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就有个模样秀美的女婢走来,穿过一层层床幔,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把她撩起的床幔束起来。
裴昭抬了抬眼皮子,婢女秀气的脸毫无保留的露在裴昭眼前,裴昭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如水洗过的玛瑙一样,带着明亮的光,又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贵气。
“你是叫绿松?”裴昭看着领头的婢女。
“是。”绿松恭谨应答,随后又关切道,“娘子怎么醒的这么早,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裴昭摇头:“无碍,往日我也是这个时候起身。”
拒绝了想要为她穿衣的侍女,别院的人不多,裴昭也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性子,穿衣洗漱这种事她还是自己来的。
绿松讶然,裴昭利索地穿好了衣服,小丫头已经机灵地拧好帕子递给裴昭了。
裴昭看着那小丫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看着并不胖,脸却圆乎乎、胖嘟嘟的,圆润又可爱。
“多谢。”裴昭接过帕子,细细擦脸,绿松已经回神,昨日她就已经看出裴昭不难相处了,却没想到裴昭如此和善。
她心下一松,不怪她紧张,实在是裴府无人不知,六娘子体弱,老夫人怜爱孙女,特许她居别庄养病,话说的好听,每年送去别庄的吃食锦缎也不少,可阖府上下愣是没一个人去探望过这位六娘子。
如此情状,不免让人嘀咕。
如赵嬷嬷一样,绿松也知道自己这次被送来也是要跟着六娘子出嫁的,除她之外,还有数十奴仆、绣娘、匠人、以及裴格为六娘准备的嫁妆。
下人的命运很大一部分牵连在主子身上,主择仆,然而像绿松这样稍有地位的女婢也择主,若裴昭当真不受宠又性子不好,绿松也难免要为自己打算一番,只是如今看来,裴昭却也不算一个难伺候的主子。
裴昭这边梳洗完,赵嬷嬷就进来了,身后还有个拿着木盒的婢女。
“娘子安好。”
“嬷嬷怎么来的这么早?”
赵嬷嬷并不是伺候她的,裴二夫人将人给她是为了让赵嬷嬷提点她如何行事,这点裴昭很清楚。
“昨日大郎君遣人来报,过几日要邀娘子出门游玩。”赵嬷嬷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娘子体弱,老夫人不忍娘子劳累,让娘子在家修养,不过大郎君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曾言,娘子如今已然大安,若足不出户到叫人猜疑,更何况娘子久居别院,如今也该出门见人了。”
裴昭了然,她久居别庄,别人不可能不知道,裴家为了保住她的名声,对外宣传她体弱需静养,不过她现在要出嫁,这体弱的名声也该摘掉了。
“去往何处?”
“郊外小苍山正逢春景,娘子可去过?”
裴昭摇头,她是真足不出户,比在现代还宅。
“那娘子这次可以好好赏玩一番,小苍山佳木成荫,溪水潺,到时候引为曲水流觞,与人玩乐也甚为有趣,是个不错的踏青之地。”
裴昭颔首,也不在多问,赵嬷嬷见状也就收了话头,转而拿过身后侍女拿着的木盒里拿出一本书。
“娘子即将出嫁,之前因着体弱的缘故,也未曾教导娘子世家的关系,这是世家谱,裴君身边的长侍昨日送来的。”
“世家谱?”那是什么东西?
“世族皆在上。”赵嬷嬷回答,“今日开始,由老妇教导娘子这些。”
裴昭接过来,翻了几页都没翻到自家的姓,又从后往前翻,还是没找到,不由狐疑地看着赵嬷嬷:“为何我没找到裴家?”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裴家自然位列其上,娘子之前翻看的是大姓,其后又多为小姓。”赵嬷嬷含蓄道。
二流世家的水平啊,不高不低,不上不下。
第5章
小苍山的行程出乎意料的没有耗费多少时间,见了一堆并不认识的人之后,裴昭就功成身退,自己找了一块平整石头坐在上面看着溪水发呆。
严朗对结识一群碌碌之人没有兴趣,等和上前交际的人客套完,才发现裴昭早已溜之大吉,沿着裴昭消失的小径往前走,穿过不算宽敞的小道,树枝胡乱生长,斜斜插出,严朗一一避开。
待穿过小径,潺潺流水声悦然入耳,背对着他坐在石头上的背影把衣裙拢在一起,双手环膝,发呆似的盯着溪中游鱼。
严朗站在高处,一眼就看见裴昭孤身坐在石头上,眼睛好似盯着游鱼,其实不过发呆而已,裴昭身上其实有种很深的疏离感,特别是当她独处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明显。
底部爬满青苔的大石一半在泥地,一半浸在水里,裴昭目光游散,她的眼睛瞳色很黑,没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显出一种漠然和冷淡,仿佛世外之人一样的淡漠。
严朗沉默地站在裴昭身后,没有贸然上前。
裴昭看了一会儿鱼,突然放开拢住衣裙的手,裙子立刻四散在周边,正当她想褪下鞋袜的时候,身后很突兀的传来一个男声。
寂静的深山,除了鸟雀和溪流再无声响,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裴昭一跳,她急促回头,待看见严朗的身影才长舒一口气。
“昭昭,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严朗带着几分亲昵的斥责,“虽则小苍山被清理过一遍,可到底是深山老林,你怎可一个人到处乱跑,若不小心跌伤怎么办?”
“不会摔倒的,我很小心。”裴昭解释,她待的地方离他们并不远,百余步的距离而已。
严朗轻笑一声,裴昭知道他不信,也不多解释,没有必要。
“你要和我一起看鱼吗?”裴昭决定岔开话题,邀请严朗一起看鱼。
严朗一身黑衣长袍,内里露出红色的衣领,他穿衣不似如今大部分人喜宽袍广袖,而是较为轻便的窄袖,减去了不必要的布料,行动很是爽利。
裴昭挪了挪位置,给严朗让出一块地方,严朗撩开衣袍,和裴昭并肩而坐,裴昭依旧穿着白衣,腰间系着红色宫绦,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倒影模模糊糊从水中投出。
严朗身量高,石头上方的空间也不够安置两个人,即便严朗控制着没占据太多地方,俩人的距离也一下子缩小了,中间只隔了两指的距离,近到好像能清晰感受另一个人的体温。
“你怎么在这里?不和他们一起吗?”
“我与他们即非亲朋,也非故友,为何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若有闲暇,与阿昭一起赏玩山水不好吗?”严朗正经道,裴昭敏锐地捕捉到他眼里浮现的笑意。
“你说的对。”裴昭赞同,和一帮以后几乎不会有交集的人建立联系确实没有必要。
“哪里对?和阿昭一起赏玩山水这句吗?”
裴昭没想到严朗居然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严朗就很友善,那种和他面相完全不相符的友善。
她茫然抬头,严朗却闲适地指指水面,若无其事地问:“你想尝尝鱼汤吗?这种小鱼不好吃,刺太多了,炖汤味道却是不错,阿昭想尝尝吗?”
裴昭:“?”
话题变的太快,在裴昭因为生活产生巨大转变而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这个人却好像已经调节了所有情绪,游刃有余地展现了一个未婚夫该做的一切。
裴昭侧头看了一眼水里的游鱼,水很清,若不是水面不时有粼粼波光,裴昭会怀疑里面其实没有水,日光下澈,影布石上,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裴昭忽然笑起来,偶尔,偶尔她会有这种原来她也不是一无所有,曾经的一切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她的感觉,那根细弱的蛛丝到底是没有断开的,虽然这种感觉短暂而空虚,但聊胜于无。
严朗不明所以,以为裴昭是赞同自己的提议,说出口的话他自然不会反悔,当即起身,目光四下巡视,准备找一根树枝削尖叉鱼。
山里时不时穿过山风,裴昭的手已经完全没有热度了,上山之前考虑到山风阴冷,裴昭也穿的比较厚实,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山里的温度。
这个时候的山和后世的有很大不同,高大的树木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阳光很努力地穿透层层密叶,然而深山清幽,那几缕稀疏的阳光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
“冷?”严朗敛笑,他常年练武,身强体壮,山间风对他来说不过尔尔,倒是裴昭深居简出,体质差些。
他转身站在上风口,给裴昭挡风:“回去吧,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裴昭其实不觉得爬山有什么好玩的,山的灵秀、雄奇,只有不在山里的时候才能欣赏,身处深山,唯一能欣赏的不是山,而是山之外的景色。
也因此,严朗提出回营地的时候裴昭没有反对,她缓缓点头,严朗走在前面给她挡开树枝,裴昭从容地走回了营地。
山间有一凉亭,裴景和一群世家子弟四散而坐,面前的长案摆满了瓜果酒肉,在座的人却没一个有心思享用,嘴上和裴景谈天说地,余光却搜寻着严朗。
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径中走出,有眼尖的人不由露出暧昧地笑:“到底是未婚夫妻,便是一刻也离不开……”
严朗和裴景瞬间冷了脸色,这是在说他和裴昭行为不检?
和他一起的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人看严朗和裴景面色冷凝,当即吓的醒了酒:“在下喝多了,喝多了,两位勿怪,勿怪。”
“这是哪家的小郎?”裴景敛笑,“我竟不知何时我裴家的女儿轮得到旁人来评判了,小郎如此侃侃而谈,自信卓然,想必是文武双全,景不才,唯一身武艺还算拿得出手,若小郎不弃,景与小郎比试一二,可好?”
“裴郎,在下……只是一时失言,还望裴郎、严郎和六娘子勿怪。”
“这话从何说起,我倒糊涂了,景不过想与小郎切磋一番,小郎如此惶恐,景甚为不解。”裴景虽含笑,眼神却冰冷至极。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用那种语气提起裴昭。
严朗接话:“景大兄说笑了,你年长这位小郎许多,若是与他切磋岂不让人嗤笑景大兄以大欺小,倚强凌弱。”
“那依阿朗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依朗的意思……”
俩人一唱一和,先前还有几分迷蒙之态的男子面色渐渐泛白,若是十几年前,他家自然与裴家不相上下,可如今不说近的不说,单是一个远在北疆的裴杞就不容小觑,而他吕家这几年却无所作为,裴家自然也变成他们招惹不得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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