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是一回事,当她探过身子伸手去够绳结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与昏睡的时候不同,许是他的呼吸急促了些,整个胸腹也跟着规律的起伏起来,靠得近的时候,她甚至能听见他腹中的响动,不知是汗毛还是肌肉,戳在她的下颌唇角,有些扎又有些痒,为了不让两人尴尬,她拼命忍着一声不吭。
当时害怕带子松了掉下来,她系得颇有些紧,加之这会儿当着他的面探身绕过他身前有些紧张,感觉解这么个绳结用了好久,终于解开的那一刻,她兴奋得像只挣脱猎夹的小兔子,一下子弹开了老远。
“好了,成功了。”
她的眼睛很美,不笑的时候眸子氲满了水汽,像是含着无限的情意,笑起来的时候,却眉眼弯弯,像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她很少流露出这个样子,与平时的她都不一样,拓跋纮移开了目光,嗓音里难得带了丝温柔,“嗯,包扎好,再扶我去榻上。”再睡地板,若是发起热来,伤口感染就大事不好了。
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阮阮斟酌再三,一边包扎一边委婉道:“四殿下,这内室就一张榻。”他的伤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拓跋纮挑眉,“嗯?”似有疑惑。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阮阮不敢正视他,侧首咬唇强调,“是我的榻。”
“我不想打地铺,你就凑合几晚吧。”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下拓跋纮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
在外行军打仗多年,天当被子地做床,风餐露宿是常事,即使他受了伤拼着感染的危险,也实在不必跟个女子争这一张榻,但是想起她方才的捉弄,加之她这会儿心心念念的要让他打地铺,他忽然并不愿意委屈自己。
“我不同意。”
“啊?”她本想抬头,猛然想起来他上身未着衣裳,又强行撇了回去。
“我不同意打地铺,原因有贰,第一,这里原是我的住处,床榻我有份,第二,我受了伤,地上凉,若是发热感染,就前功尽弃了。”
拓跋纮顿了顿,看她神情错愕,他继续道:“但我也很理解你一个弱女子不想睡地板的想法,毕竟你还非常有可能要来葵水了。”
顾不上羞赧,阮阮忙不迭点头,“是的,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常嬷嬷她们都记得住,不然没那么好蒙混的,唉,四殿下,实不相瞒我现在就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然也不会跟你争这区区一张床榻了。”
“嗯,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阮阮睁大了眼睛,羽睫扑闪扑闪的,似在认真聆听。
看她这大义凛然的样子,拓跋纮心头好笑,面上却十分真诚,“咱们可以都睡榻上,这样就谁都不用打地铺了,中间隔一下,哦,你放心,这事儿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但也请你守口如瓶。”
但也请你守口如瓶......
阮阮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咱们?我和你......?”
她竭力忽视他的身体,看他点头,正要拒绝,拓跋纮却指了指自己袒露的上身,先她一步说道:“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我还受了伤,怎么说就算要吃亏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说罢,两手臂搁在后脑勺,意味深长的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仿佛再说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因得这一动作,被子彻底滑落开来,他的皮肤并非她那般白皙细腻,相反带着蜜色,因得呼吸有节律的起伏着,腹部深长的伤口没了遮挡原本是有些触目惊心的,可随着他手臂与身体劲实肌肉缓缓舒展,多了分随性与野性,倒像是这伤只是装饰根本没放在心上,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头。
阮阮的脸顷刻变得火辣辣的,下意识想要背过身去,可是她像是被定住了,一时间竟然有些移不开目光。
等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几息,若这个时候再回避,岂不是显得她心虚?
“行吧,你不怕就行。”
她把心一横,晦气认栽。
......
衣服差不多干了,他人也勉强可以配合了,阮阮帮他把衣服给凑合穿了上,然后在榻上忙碌了一番,这才扶着他过了去。
这张床榻拓跋纮其实是有印象的,但是没想到现在跟他印象中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彩凤逐帷低,白色帐幔松松挽起,原来这就是一张普通的檀纹木榻,铺了褥子就能凑合,可是如今云絮堆叠,上面除了枕衾,还堆了几个绣着童子花纹的长圆枕。
阮阮看他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解释道:“这是用来分隔的,谁也不许越界。”
拓跋纮没吭声,只垂眸“嗯”了一声。
看他神色不对,只当他是乏了,折腾了大半宿,也确实该休息了,阮阮费劲扒拉扶着他上了榻,然后将长圆枕摆好,她则在另一边和衣躺下。
尽管掩着窗,还是能听见外面雨打菩提,窸窸窣窣的声音。
之前也没觉得这么吵,阮阮睡不着,却又不敢翻动,只能一遍一遍数雨声。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给睡着了。
不曾想才刚开始做梦呢,却忽然被一阵梦呓惊醒。
“冷......”
“好冷......”
声音来自不远的隔壁,有些细碎,这是在说梦话还是什么?
瞌睡虫一下子跑光光了,阮阮悄悄侧了个身,准备仔细听听。
可是拓跋纮除了重复那两句,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她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将榻边的油灯移得近了些。
这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拓跋纮额头细汗密密的渗着,额发润湿,脸色绯红,唇瓣泛着红的白的,应该是起纹干裂出血了!
她伸出手背贴至他额头,差点没烫到,果不其然,他发热了!
阮阮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外伤又发热,这可是大事,熬不下去很容易出人命的,那些功夫白费了不说,人死在她房里,到时候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
阮阮赶紧溜下床,去净室打了水拿了帕子过来,学着样子拧干给他贴在额头上,又另外拿了帕子沾了水,给他擦着手心脖子。
拓跋纮却似乎并未好起来,脸色比之前还要潮红一些,眉头紧紧蹙着,似在忍受着什么剧痛。
阮阮没办法,也不敢睡觉了,只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他擦拭着,心里默默向菩萨祈祷让他尽快把热退下来。
“冷......好冷......”
“嗯,我知道,你放心,很快就好了啊。”
阮阮小声安慰着,此时她已经忘记了他好几次想要杀了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为什么......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她趴得离他近了些,一边擦着他额头的细汗,一边问。
拓跋纮却没有回答,反而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了下去,鼻尖差点撞着鼻尖。
许是因得发热,他的声音不似寻常那般冷硬,带着几许沙哑,就那么磨蹭在耳畔。
“别走......别丢下我......”他低喃着,靠近了她的唇瓣。
第18章
◎被心上人抛弃过吗?◎
两个人中间离得太近,似中间点了一团火,阮阮浑身都热了起来,“你放开......”
偏那人一无所觉,只除了重复那几句话。
“拓跋纮,你放开......”阮阮又重复了一遍,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偏他即使生病了,力气也不是她可以比拟的,怎么挣也挣不脱。
害怕扯开他的伤口,阮阮不想跟他计较,索性由着他,手不动,只身子慢慢往旁边挪,就在她跨过他的身子将将要下去的时候,忽然一个猛力将她推了下去。
还好力气没太大,还摔在榻上,若被甩了下去,这磕碰可不轻。
拓跋纮这翻脸不认人的混账,阮阮爬起来准备狠狠指责他一通,却被他咬牙切齿的神情给吓到了。
“你走......走......”
?
让她救他的是她,让她走的也是他,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没个定数,得了,有病有伤的又不是她,阮阮心头有气,转身就准备爬下床榻。
才刚下了一半,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双眼紧紧闭着,发着热,看起来应当是不太清醒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她是谁的,或者他根本不是在跟她说话?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她又赶紧爬了回去。
“若是你踏出菩提斋,我就......当你死了......”
拓跋纮还在重复着那些话,有时候声音很激动,有时候却又很轻,断断续续的,阮阮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心想原来向来狠辣无情的人生病了,也会像个小可怜一般害怕被抛弃。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无聊地戳了戳他,“喂,你这样放狠话是没用的,只会加快我离开的步伐。”
看他眉心蹙了起来,阮阮觉得方才那话可能成功的吓到了他,这两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重新拧了张帕子,一边给他重新擦拭一边叮嘱,“等你醒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记住我的救命之恩,拜托你以后对我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威胁我,还有说话算话就行。”
不知何时梦呓停了,身边突然安静了下来,阮阮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很好,烧下去了些!
若是持续的发热,他这条命绝对保不住,浪费了她的精力不说,还极有可能惹上大麻烦,现在好了,她心头一松,口中叨叨的一一谢过之前许愿的诸天菩萨。
做完这一切,天快亮了,她疲惫得紧,趴边上很快就睡着了。
*
拓跋纮觉得身体有些沉重,尤其是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住。
他缓缓睁开眼睛,正准备打量四周,目光却被胸口那一只纤白的皓腕给定了住,甚至还有几缕青丝窝在他的肩窝颈侧。
剑眉无声地挑了起来,拓跋纮下意识想要将人给掀开,却在看见那张恬静的面容时顿了顿。
额头半干的帕子就这么滚落了下来,他整个人有些愣,这是给他退热用的?
目光看向一旁木施架上的铜盆,上面摊着好几条帕子,应是用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看着颇有些狼藉,原来之前感觉到有人一遍遍给他擦着身子并不是错觉。
他垂眸,看向身边的始作俑者。
莹白的小脸半掩在青丝里,菱唇微噘,精致的鼻翼缓缓翕动着,伴着均匀的呼吸声,似睡得正香,因得侧身,襟口有些松翻了,锁骨显露无疑,自他的角度,甚至能看见一片酥软的白腻。
之前看见的出浴画面忽然在脑中重现,浑身的血液都肆无忌惮冲向一处,忽然,有温热的东西“啪嗒”落了下来。
拓跋纮属实有些无语,才退了烧,他可不想再拿命来造,横臂随意的揩了掉,仰首想将鼻血给逼回去,阮阮就在这时候忽然醒了。
“你在干嘛?”
她觉得他这行为着实有些奇怪,担心他又出什么问题,伸手就想去试试他是否还烧着。
有淡淡的体香萦绕了过来,让人不禁心神微动,拓跋纮赶紧侧身避开。
“别过来。”
也不知是因为烧坏了嗓子还是什么原因,他的声音不似平日里冷酷,听着些许暗沉,还有点哑。
许是昨夜的接触,让阮阮胆子大了许多,嘲笑道:“是谁非要跟我同塌而眠的来着?这会儿怕了?”
白皙的下颌微微扬着,像极了刚吃饱喝足的小云雀,得意洋洋地叫唤着。
“怕?呵,当然怕,我一个重伤之人,可禁不起你又是擦身又是贴胸的撩拨。”
拓跋纮放下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是会挑时候,要不等我伤好了再试试?”
他凤眸微挑,就那么睥睨的看着她,似嗔怪她操之过急一般。
“擦身是为了给你退烧,至于贴胸,你可别瞎说,我......?”阮阮脸涨得通红,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一时气结。
拓跋纮凉凉睇了她一眼,“啧?这是想不认账了?”
阮阮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她确实有个怪癖......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她真......真的......?
这个倒不一定,冷静冷静,有没有可能他是诈她的?
对,这人城府极深,说不得就是又想给她下套,阮阮抬起头来,正准备分辨,红唇张了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眼睁睁看见拓跋纮自衣襟上拾了两根细细长长的青丝悬到了她的面前。
细软的青丝与清劲的指骨纠缠着,刚与柔是那般分明,提醒着她它们绝对不会出自同一个人身上。
“还要狡辩吗?”他挑眉看她。
舌尖有些发干,阮阮选择垂首装死。
看她这样,拓跋纮正要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青芜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姑娘,您起了吗?该用早膳了。”
两人还算是有默契,不过一个对视,就明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拓跋纮的配合下,阮阮赶紧将他推倒拿衾被掩着,随后拉了拉帘子,略略收拾了下,见基本看不出来什么破绽,才终于唤了人。
青芜提了食盒进来,将早膳摆在外间圆桌上,自家主子不惯有人伺候,平日的时候也没让她们陪着,这两日情况“特殊”,主子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屋子,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她准备进来收拾下里间床榻。
阮阮赶紧止了住,“里面不忙着收拾,东西都在外间,你理一理先下去吧。”她指了指屏风外面。
听得这话,青芜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向来是阮阮说什么她做什么,因此也没有怀疑,毕竟这几日都是这么过来的,把外间整理好了之后,她就识趣地径直退下了去。
等确定人走了之后,阮阮端了粥回到内室,却发现拓跋纮已经下了来,扶身站在木施架旁,打量着架上挂了一排的帕子。
听得脚步声,他回身看向她,“这两日你都是在这房间里过的?”
或许是他受了伤威胁大大降低了,或许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总之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阮阮胆子大了些,说话底气也足了。
她将托盘搁在了一旁的案几上,把米粥给端了出来,“不然呢?我不编个借口,你觉得你能藏得住?快来喝粥,可算不用我再一勺一勺喂你了。”
一勺一勺喂......
拓跋纮怔怔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那碗糜粥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粗碗不是很好看,加之糜粥里面也没几粒米,阮阮以为他是嫌弃,心中有些生气,说话就愈发不客气,“尊贵的皇子殿下,就凑合些吧,这粥也不是日日都能有的,若不是我编的借口,这待遇都没有。”
说罢,拿起一边灰黄灰黄的粗面馒头,一点一点掰开,小口小口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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