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苗怔怔地看着乌那格:“你到底在说什么......”
乌那格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想明白了,不是我想不起来别的,而是我的记忆是从那里开始的,所以我只能看到在那艘岱山渔船上发生的事情,至于你,你能记起的东西远比我要多,而且也远比我要详细,因为在那艘渔船上,你已经至少有三个月大了,不仅如此,你还能看看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你刚刚也自己说了,你说他们在吃饺子。”
我心里发凉,钱东和马淮丽的孩子是在船上出生的,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乌兰和门德的孩子也是一样.......“不可能!”钱苗也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地咬牙道,“我明明,我明明听到他们在说,孩子要吃肉,不能一直喝汤,还说现在肉不够了只剩这点,我明明......”
她说到最后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赵大有更是忍不住,直接捂着嘴干呕起来,乌那格冷冷道:“你应该只是听到声音吧,你说他们在吃饺子,因为他们提到了肉和汤,但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是你根据你坚信的东西拼凑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其实更有可能是在一艘救生艇上,至于他们说的肉和汤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也知道。”
“不可能.......”钱苗脸色惨白地狠狠盯着乌那格,“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让你变成焦炭!”
“我有没有瞎说,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乌那格丝毫不退,他和钱苗对峙之际,我小心将赵大有往我右边扯了一点,右手蓄力随时准备直接破窗出去,钱苗厉声道:“光靠这个,你根本不能证明什么!这也是你的推测而已。”
“你听到四个人的声音,但是你只能分辨出来男女,你甚至分辨不出来那是一个女人还是两个女人!”乌那格冷冷道,“你现在说的故事,有一半是那个姓宋的灌输给你的,因为和你听到的东西不谋而合所以你就相信了,但是只有我才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因为我也在那里,我是这个世界上除你以外,唯一一个知道那艘船上发生了什么的人!”
“不可能!”钱苗给乌那格说得几近疯狂,闻言竟然直接跳进了船舱,也不顾踩在刚刚那些汽油上,直接揪住乌那格领子,“你给我说清楚,你还有什么证据!”
我碍于她手上的打火机没敢直接动手,心里却知道钱苗已经在精神崩溃边缘,这么长时间小心翼翼地筹划一件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份完全是错的,这换了任何人心态都会直接崩掉,在我的概念里,人到了这种地步就离死不远了。
乌那格平时怂得不行,这时面对疯狂的钱苗却是一点都不让,冷冷道:“我之前不是问你,你给我寄的襁褓是不是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吗?因为我们那边有个习俗,如果生的是男孩儿要削一把弓箭,如果是女孩儿则要挂一片红布条,我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他们在去草原自杀之前还给我留了一把弓箭,但那是他们后补的……在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当然找不到什么木头和红布条,所以他们就拿血在襁褓上画了很长一条,这个印子,现在还留在那个襁褓上!”
乌那格恶狠狠地说完,钱苗脸色发僵,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不可能.......”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生的是一个女孩儿!”乌那格眼眶发红,咬牙道,“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蹭上去的血,但是相比于其他的血印也太异常了,我直到刚刚才想明白,你才是乌兰和门德的女儿,我师父之所以说我是清白的戴罪之身,就是因为我其实是他们为了赎罪抱回来的。他们出于愧疚,把自己的孩子丢在了船上,把钱东和马怀丽的孩子抱了回来,只要我还活着,他们看到我就会想到之前自己犯过的过错,所以他们才会连名字都不取就把我丢下,自己去草原上自尽了。”
乌那格的情绪到这儿也濒临崩溃,脸上都是眼泪,我心中虽然对两人的经历感到百般同情,但只要一想到钱苗手里还抓着那个要命的打火机我就没法分神,如今她情绪失控,我找准时机,本想一举将打火机直接抢下来,然而钱苗的反应竟然比我还快,我刚一出手她便直接躲开,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在半米外盯着我们:“想跑?门儿都没有!”
她说完不顾自己满身汽油,伸手便要将打火机往地上扔,打架最怕这种不要命的,我看的心里一紧,一脚把打火机踢到一边,同时就听赵大有叫了声“小心”,我一偏脖子,钱苗手里气枪打出来的毒针已经擦着我的头发钉在了后头的墙上。
“真没想到我一天之内要打两个女人。”
我看钱苗的动作灵巧得像只兔子,知道这个女人多半是练过,而且她的反应出奇得快,我的动作刚一起手她便知道躲,这种人非常难缠,我连出几招都被她躲了过去,最后她跳到船尾,居然又他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冷笑道:“我才不管你们到底是谁,和那件事有关的人今天必须都死在这儿!”
她说完又要点火,我这时候的行动已经完全趋近本能,踩着椅子翻过去想要把火机踢飞,却不想钱苗手里的气枪居然还没射完,我看她枪管一抬心里便凉了大半,这一下躲得极其狼狈,险些直接栽进海里。
钱苗看着我冷冷道:“你不是个保镖吗?放着雇主不管跑出来不合适吧?”
她说着便对船舱里抬起气枪,我想到之前在幻觉里死在我臂弯里的赵明夷,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钱苗面前了……赵大有大喊小心,我眼睁睁地看着气枪的枪口对准自己,身体却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正是闭目等死,然而就在这时,钱苗的手却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导致那根应该正中我胸口的毒针直接打歪射在了旁边的门板上。
钱苗和我几乎是双双愣住了,这一次我的反应要快一步,一脚就将气枪踢飞进了海里,而钱苗躲到离我远一点的地方,抬起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都在抖个不停。
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回过头却见乌那格拿刀把自己的手给割了,就这么放了两秒血之后,他终于像是受不了,整个人倒在地上开始抽搐,对我艰难道:“冯大哥,她和我是一样.......”
赵大有抱着他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她之所以去找杨光帮忙杀人是因为她见不了血!她在船上那个反应不完全是演的,她被拖出去的时候确实是濒死状态,因为她严重晕血!”
我这时也明白过来,婴儿时期的事情给乌那格和钱苗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乌那格因为在岱山渔船上的血腥回忆终身晕血,这个事情对于钱苗来说也是一样的,也难怪上船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拿过刀,而之前在诊所里,她身上有轻微流血整个人就颤抖不停。
钱苗的脸色至此彻底阴沉下来,我叹了口气:“小妹妹,做人留一线,否则活着会很累的。”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件事。”钱苗看着我,居然又掏出了第三个打火机,我现在简直怀疑这个女人之前是专门在飞机场顺火的,她冷冷道,“无论如何,我今天绝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艘船。”
我心知对这种偏执的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对赵大有勾勾手,她把乌那格用的刀丢到了我的脚边,我捡起刀在手掌上拉了条很长的口子,又狠狠捏了一下伤口,一瞬间大量的血顺着伤口往下淌,钱苗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摆子。
“我可是很久都没有干过让我挂彩的活儿了,老板,给个说法?”
我抬起受伤的手摆了摆,赵大有在我身后道:“回去叫我哥给你开终身vip,以后你吃赵家码头他要是敢收钱,我叫他喊你爸爸。”
“听到了吗?”我忍着疼对钱苗道,“我估计这傻逼也不会请我吃一辈子火锅,就当白捡一个儿子了,你要是现在乖乖让开,我就不会喜当爹。”
“那你还是下地狱当爹去吧。”
钱苗看着我冷笑一声,再次把打火机的火苗摁着了。
第67章 。 悲剧的火·★
钱苗晕血,总体表现却没有乌那格那么夸张,不会直接倒地抽搐,在我手上沾了血之后她的很多躲避动作虽然都失去了原本的从容,但是即便如此,我试着抢了几次火机都没有成功。
我心里有点纳闷儿,虽然钱苗的身手像是练过,但毕竟也不是专业练家子,反应怎么会快到这个地步,有的时候甚至我刚一抬手她就知道躲开,寻常人的眼力绝不会好到这种地步。
我和钱苗缠斗了一会儿,渐渐意识到她和乌那格确实很像,之前我就发现乌那格是个对人微小动作反应很快的人,赵大有每次要揍他这小子跑得比谁都快,这种习惯虽然后天也可以养成,但是确实有些人天生就可以“明察秋毫”,估计跟两人都摄入过海罐头有关。
在钱东和马淮丽夫妇死后的那几个月,乌兰和门德究竟是怎么喂养那两个孩子的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但既然海罐头的本质就是毒品,那在科学上已经有很多研究证明母亲如果吸毒,她的乳汁也会对新生儿造成影响,钱苗和乌那格恐怕也都是这样变成了间接的海罐头受害者。
感官敏感,洞察力放大,深受噩梦的困扰,患有一定程度的癫痫症,这种骇人听闻的后遗症,最终会伴随他们一生。
我再一次抢夺打火机未果,看着钱苗叹了口气:“你杀的这些人他们也是受害者,在二十多年前他们也以惨痛的方式失去了亲人,你逼着自己找无关的人复仇,不痛苦吗?”
钱苗喘了口气,冷笑着看向我:“他们付出的代价远远不够,我要他们的孩子一起陪葬,只有这样才可以告慰无辜的人。”
我见钱苗眼底的偏执丝毫未变,知道她一辈子都在忙活这个事情,长时间给自己洗脑的结果就是把自己都骗了,本来还想说些诸如“你的父母肯定不想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之类的话,但再一想钱苗的身世,她本来就是乌兰和门德为了赎罪和自我惩罚才留下的,恐怕从开始就根本没指望她能活下来。
钱苗和我僵持了一会儿,大概是看出来我绝不可能让开,她冷冷看着我:“今天晚上这件事必须要有个了结,无论谁挡在我面前都没用。”
我听出她语气中的破釜沉舟,本能地感觉不妙,就见她一抬手,竟然直接把点燃的打火机扔了出去,我几乎下意识地去接,谁想到钱苗竟然趁这时候一头扎进了船舱,然后利落地将门从里头锁上了。
我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但安德瑞的船明显经过某些加固,舱门根本砸不开,赵大有在里头厉声道:“你要做什么!何苦做到这种地步,宋玲和她的公司才是你真正该恨的人!”
回答她的是一片轰燃腾起的火光,我听到船舱里传来的惨叫心跳都停了一秒,紧跟着才反应过来那是钱苗的声音。船舱侧面的玻璃被人拍打不停,赵大有边咳边绝望道:“冯默!赶紧......赶紧把这个打开!就快烧到我们了!”
“从窗子旁边让开!”
密闭空间发生轰燃,我哪里还敢耽搁,抬肘猛击玻璃的四角,第一下下去肘关节便是一阵剧痛,这种钢化玻璃的硬度很大,我反复肘击了将近十次,直到胳膊已经没有了知觉,玻璃中央才终于产生裂痕,最后我拉着上头的隔板狠狠一脚踢上去,随着一声玻璃破裂的脆响,大量浓烟从船舱内部冒了出来。
赵大有先把浑身瘫软的乌那格从缝隙里丢了出来,她自己正要往外爬,就听一声恶狠狠的“都别想跑”,赵大有惨叫一声,整个人竟然又给拖了回去。
钱苗浑身都是烈焰,眼看火苗要往赵大有身上蔓延,我心头窜出一股邪火,狠狠一脚直接将钱苗踢回了大火里,而赵大有趁机从窗子里爬了出来,咳嗽道:“冯默你游泳怎么样!这小子是个旱鸭子,我拖不了两个人!”
我整条右臂都是麻的,稍稍一动就疼得钻心,但这时候说这些也没用,因为有汽油这样的助燃剂,船上的火已经越烧越大,一旦蔓延到油箱谁都活不了,我单手把乌那格提起来:“你赶紧下去接着他!”
“你呢?”
赵大有问完,我直接也把她提着扔了下去,在钱苗的惨叫声里,整条海钓船火光四起,远远的海岸上甚至也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儿冒出来的浓烟发出尖叫。我咬了咬牙爬上栏杆,正要往下跳,背后一股裹挟着烈焰的巨大力量直接将我震进了海里,整艘海钓船瞬间在海面上炸成了一团火球,我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有那么一两秒完全失去意识,好在很快有什么东西在海里撞上了我,我呛了一口水,在水里扑腾了起来。
“冯默!冯默你在哪儿!”
浮上海面的时候我听到赵大有正在仓皇失措地叫我,我的整条右手都动不了,估计是刚刚肘击钢化玻璃的时候出了点问题,骨头大概率断了。我想要出声喊她但是身子在水里根本无法保持平衡,一呛水就更出不了声,扑腾了一会儿后渐渐浑身都开始没力气……
我心里止不住苦笑,实在没想到最后会在阴沟里翻船,要说武侠小说里最扯的,就是人真的没有办法在水上漂,这种情况别说是我,来个裘千仞也得靠狗刨。
我拼尽全力地想要浮上海面往岸边去,但最后还是在原地打转,又是一个浪打过来,我整个人都给拍进海里,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想到赵无妄,觉得这回我要是能捡回来一条命,回去绝对不是火锅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妹妹都没有这么讹过我。
……
“冯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我马上就要看到封家列祖列宗的时候,黑暗里忽然有人叫我。这声音听起来熟悉,我也没想到人死了还真能有这种福利,睁开眼就见赵明夷低着头看我,我们似乎是身处在某个野外帐篷里,她穿着利索的冲锋衣,头上戴着毛线帽:“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今天想不想去看藏羚羊了啊?”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看着她苦笑:“至于吗?就真的这么放不过我,我都死了,还要叫我再看一遍,这么恨我吗赵明夷?”
赵明夷给我弄得一愣,用拳头打了我一下:“说什么呢!赶紧起来了,别到时候人家都到补给点了,就我们两个还在路上!”
她将我从睡袋里拖起来,催着我去洗漱,赵明夷是个典型的赵家人,做事雷厉风行,网上那些女人起床之后得花一个小时化妆的段子显然不适用于她。
我被赵明夷催着去刷了牙,出了帐篷,发现我们果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羌塘,广袤无垠的荒原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天色刚亮,晨曦透过云层照下来,赵明夷在阳光下抻着懒腰,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在发光。
过去在她活着的时候,我很少去注意赵明夷的长相,可以说大多数时间里都被她的脾气弄得很头痛,顾不上别的,而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第二次机会,我这么看着她才发觉她的长相其实并不凶,只是因为眼睛太亮,所以盯着人看的时候会叫人忍不住躲避开视线。
“看什么?”赵明夷回过头来注意到我的视线,撩了一把头发笑道,“被我的美色迷住啦?早点开窍不就完了吗冯默,嫁进老赵家你不会吃亏的。”
我也忍不住笑了,这种语气非常得像她,叫我十分怀念,她和她妹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赵明夷总体来说是一个感性的人,而赵大有则正好相反,两人虽然都是暴脾气,但赵明夷相对更容易哄,有时候说些好听的,她立马便会眉开眼笑。
我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多久,如今倒也想哄哄她,笑道:“我也觉得我以前是瞎了眼了,赵二小姐,像你这样的大美人,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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