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童随手指了一个位置,“坐在那等着吧,我去后堂请大夫。”
“公主倒挺会随机应变。”赵怀意看着齐书怡,眼里有几分揶揄。
齐书怡嗔看他一眼,“先生与其打趣我,不如想想自己得罪了谁,惹得对方当街行刺。”
“公主不也是吗?”赵怀意眸光微深,提醒她遇刺的可不止他一个。
齐书怡正欲争辩,余光瞥见药童带着大夫来了,立马噤了声。
大夫上前查看完赵怀意的伤口,抬眸看了一眼齐书怡,看见她脸上挂着的得体笑容,叹了口气。
这哪是被木棍刺破的伤口?分明是木箭!
“公子的伤口不深,上点药,包扎几日便可,切记不可沾水。”
大夫取出纱布示意赵怀意脱衣,赵怀意侧眸看向齐书怡。
齐书怡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干什么?”
赵怀意听出她话里的嗔怒,嘴角略弯,“要脱衣上药。”
齐书怡眼神闪烁,红着耳朵走到屏风前,留给赵怀意一个背影。
赵怀意:“麻烦大夫了。”
赵怀意的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他重新穿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到柜台。
大夫能包扎伤口,却不能缝合衣裳。
齐书怡看着露在衣裳缺口处的纱布又觉得脸有些烫。
赵怀意付好诊金提着药包走到她面前,低声说,“走吧,臣送公主回宫。”
收到消息的陛下几人早早就等在宫门外,齐书怡一到就被皇后拉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幸好……幸好皎皎没事。”皇后抱着齐书怡,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声音颤抖,美目含泪。
“母后,我这不是没事嘛。”齐书怡在皇后怀里撒娇,试图让皇后安心。
“赵侍郎。”皇帝语气中的怒意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赵怀意拜揖:“臣在。”
“朕听说你也在场,可有何发现?”
“暂未。”
皇帝皱紧眉头,“太子,此事便交给你与赵侍郎,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谁?竟敢在天子脚下刺杀大齐公主!”
“是。”齐书珩和赵怀意一同应到。
公主遇刺的消息当晚就传开了,皇帝震怒之下谁也不敢冒犯龙颜,就连往日里频繁上书请求太子早日立下太子妃的大臣都龟缩着脖子,安静得像只鹌鹑。
被皇帝下令这几日不许出宫的公主整日待在寝宫,没事的时候就思索那两支箭,越想越多,越想越不解,不料在遇刺第三日因为晨间吹了冷风病倒了。
一时间皇宫又人仰马翻起来。
“公子,广州城来信说只有赵青五日不曾出府,其余人出入府时间都正常。”
赵怀意书案左侧是古书册札,中间一张京城详图铺开,右侧是公主捡来的那只狸奴。
狸奴这段时间被赵怀意养得很好,不仅腿上的伤好了,就连原本消瘦的身形都在赵怀意日日投喂下圆润了起来,毛发都细软锃亮许多。
“呵。五日不曾出府都没人来报?广州城里的人是安逸久了忘记规矩了吗?!”
竹久站在下方不敢答话,广州城的那群人自然是知道赵青等人的重要,可偏偏他们连赵青五日不曾出府的事情都隐瞒不报!如今赵青在京城做出了行刺一事,竟还敢让他在公子面前说说好话?!
“你再去挑一批人,把广州城的人尽数换下。既然忘了规矩便让他们回去再学一次!”赵怀意取下宣笔蘸上墨,“刺杀公主的事可有线索了?”
竹久立马答话,“行刺公主的地方可能有三个,天宝客栈、古香居和安居苑。另外属下查了两支箭,发现材质是一样的,行刺公主的,可能也是赵青。”
赵青?
赵青怎么会突然对公主起了杀心?是赵岚吩咐的,还是他们察觉到了自己对公主的心思?
他们是怎么察觉到自己对公主的心思的?他在宫外很少亲近过公主。
莫非宫中有他们的眼线?!
为了公主的安全,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感情,对公主冷淡。
已至正午,芳华殿内却点燃了安神香。
齐书怡近日精神不太好,起初是因为她思虑过多,后来是因为她反复做同一个噩梦。
殿中的香味渐渐从梨汁的清甜转为淡淡的药香,齐书怡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不要再做梦了。
可她还是做梦了。
大红的灯笼挂满朱雀街,人们在烟花绽放之后振臂挥舞,少男少女提着花灯携手同游,稚童举着糖人你追我赶,一片祥和。
突然,两支利箭从不同方向一前一后飞来!
躲啊!躲开啊!
齐书怡拼命地大喊,却没人听见,她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傻傻站在原地被人一箭刺穿头颅。
齐书怡看见赵怀意放大的瞳孔里映着她缓缓倒下的样子,他一把搂住她,愤怒、悲伤、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脸上相互交替。
下一秒,另外一支箭射中赵怀意的肩膀。
眼前白光一闪,大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轻轻晃动。
箭矢射来,赵怀意抱住齐书怡,两支箭都刺入赵怀意的身体……
梦境反反复复,昏睡的齐书怡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候在殿外的玉春玉秋听到动静连忙进殿查看。
齐书怡脸色泛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滚落进发鬓,五指紧紧攥着锦衾,嘴唇不停翕动。
玉春焦急狠了,她哪见过公主这个样子,公主就算前几天做了噩梦也没这么大反应,“公主?公主?”
眼见公主迟迟不醒,玉秋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叫太医。”
齐书怡猛然睁眼,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一下快过一下,像是要冲破她的胸膛,齐书怡大口喘着粗气,左手用力拽着玉秋。
“公主?”玉秋反手握在齐书怡手背轻轻拍打,满眼关心。
“咳咳……”齐书怡松开手,让玉春扶自己起来,大梦初醒,她虚弱得厉害,“……水。”
玉秋连忙倒了温水伺候公主喝下。
齐书怡整整喝下三杯水才让缓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睡了多久了?”
玉春:“回公主,两个时辰了。”
齐书怡问:“今日先生可去过东宫了?”
玉春玉秋面面相觑,一同摇头:“奴婢不知。”
齐书怡:“玉秋,你去东宫,让皇兄替我转告先生明日授课。”
她想见见赵怀意。
齐书怡贵为公主无事不可私见外臣,这不仅有损公主名誉,还容易落下惑乱朝纲的罪责。但,赵怀意还是齐书怡的先生,以授课之名来芳华殿勉强说得过去。
“可公主您的身体……”玉秋对上齐书怡略带不悦的目光低下头,福身说“是”。
齐书怡换下黏湿的衣服静静坐在书案前,一遍一遍的在脑子里回想梦里的情景,一时间殿内只有玉春抱着锦衾进进出出发出的动静。
人在突然直面死亡的时候是没有精力观察周围发生了什么的,就算有也总会在恐惧之下遗忘。
齐书怡这些天都在反复梦见上元夜的场景,那些被她忽视的细节也渐渐浮现。
比如——
箭从什么方向来。
第4章
◎臣知晓了。◎
翌日。
赵怀意身穿紫色官服,腰间扎条金色云纹带,黑发全部束在通天冠内,手上常拿的玄黑戒尺没了,倒是右手拇指上带了枚和田玉扳指。
这是下了朝就来了。
玉春领着赵怀意到书房便退下了,书房内齐书怡早早准备好了东西等着了。
齐书怡坐在书案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赵怀意的打扮一时有些新奇。
她很少见赵怀意穿官服的样子,或者说赵怀意很少穿官服来授课,就像她很少要求在芳华殿授课。
齐书怡虽然不在国子监上学,但有专门供她学习的地方。
二人心知肚明今日相见的目的不是授课。
“先生,坐。”齐书怡指了指她身侧的位置,往日赵怀意都是坐在她身侧。
赵怀意拜揖,将一本书放到齐书怡面前,然后径直走到西侧的小案坐下,取出袖中的书,“今日讲《汉书》。”
齐书怡面色古怪地望着赵怀意,他今日没带戒尺就算了,怎么连我旁边都不坐了?
齐书怡瞥见孤零零摆在小案上的《汉书》,生生咽下她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仔细听赵怀意讲解。
齐书怡素来贪玩,书房里摆着的大多是她从前喜欢把玩的物件,正经书册倒是没几本,比起书房更像是她的杂货屋。
是以书房内的三张书案只有齐书怡用的那张摆了书册和文房四宝,还是齐书怡用来做课业的。
赵怀意的音质清冽,声音淡淡的,还带着浅浅笑意,再枯燥无味的文字被他念出都动人起来。
齐书怡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聚精会神,偶尔还会询问自己不理解的地方。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赵怀意收好书册起身拜退。
“杀害先生的人可找到了?”齐书怡突然问道。
赵怀意脚步一顿,包裹在心脏外的层层晶冰像是被人拿尖锤敲出一道裂缝,然后寸寸断裂,冰封许久的心脏猛烈跳动,一跳一响。
赵怀意花了数日建造的牢笼只因公主的这句话轰然倒塌。
上元夜射出的是两支箭,遇刺的是两个人。
可是没有人在乎赵怀意的生死,所有人都关心公主的安危,包括赵怀意自己。
即使赵怀意知道杀他的人是赵青,他也不曾在乎。
赵怀意用力转动手上的扳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身望着齐书怡,眼底的温柔几乎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找到了。”
“是谁?”齐书怡问完就后悔了,这不是她该问的。
“现在还不能告诉殿下。”
齐书怡:“他为什么要杀你?因为科举?”
赵怀意有些呆滞,随即笑了起来,连胸腔都在颤动。
他的小公主直白得的有些可爱,在某些方面又太过较真。
“不是,是臣与他有私仇。”赵怀意收起笑意,神色正经:“希望殿下相信臣,臣永远不会做有损我在殿下心中形象的事。”
短短一句话萦绕在齐书怡耳畔久久不散。
“不过,审问人可不是这样审问的。”
齐书怡回过神,觉得莫名其妙又有点委屈,“我哪有审问你?!”
赵怀意唇角又上扬起来,“哦?那是什么?询问?关心?”
齐书怡听着赵怀意故意歪曲的话两眼一黑,她为什么要多嘴问他,还疑惑他怎么跟往日不一样?
她怎么就忘了赵怀意哪里是温顺可爱的小绵羊?他分明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苍白的脸上染上娇红,灰扑扑的杏眼也明亮起来,整个人又如往常一般生动才放心。
“公主殿下,问人是不能这么问的。”
赵怀意话音刚落,齐书怡湿润的眼睛就瞪着他。
“比如我很关心公主的身体,我会问您昨晚何时睡的?睡得怎么样?今晨吃的什么?是否合公主的口味?聊一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会让公主觉得不舒服,臣也能知晓自己想知道的。”
“公主要学会让人不设防地透露重点信息。”
齐书怡忍不住咂舌,她突然觉得赵怀意被人刺杀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他太恐怖了!
齐书怡问:“先生昨晚睡得怎么样?”
赵怀意笑着说:“在关心我这件事上,公主可以直白一点。”
齐书怡一时有点语塞,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太了解这位相处了四年的授课先生。
赵怀意垂眼看着手上的和田玉扳指,“殿下,我说过,殿下不会的我都会教。殿下很聪明,臣一直都知道。”
静。
皇家不养闲人,齐书怡贵为公主不可能如外表一样单纯,只是海晏河清,父兄疼爱,齐书怡可以选择掩盖锋芒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但是赵青已经有所行动,皇宫也不甚安全,齐书怡早一天明白这些,她的安全就更多一分。
齐书怡紧紧盯着赵怀意,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赵怀意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宛若老僧入定。
齐书怡突然想到赵怀意也是善于伪装的,他技高一筹看破自己也是应该的。
良久,齐书怡泄了一口气,“父皇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赵怀意注视着齐书怡,认真说:“殿下,刚刚那种情况您应该质问我,而不是纵容我。您不能因为臣做了您四年的先生就心怀不忍,替我寻找借口。如果有一日亲近之人背叛您,您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您是深受宠爱的公主,除了帝后和两位皇子没有人可以忤逆殿下,殿下大可以蛮横一些。”
齐书怡知道赵怀意是什么意思,整个大齐都没有比她更受宠爱的少女了,就连已经致仕的那位迂腐顽固的老先生都不忍责备她,谁会忤逆她呢?
齐书怡备受宠爱长大,所以她也热爱山川大河,也在乎万家灯火,她不会主动把人往坏里想。
齐书怡问:“蛮横一些是要有多蛮横呢?下令斩杀行刺我的人也可以吗?”
“可以的,公主。行刺公主本就是死罪。”赵怀意坚定地说:“良善之人的性命才值得保护,奸佞之人理当处死。”
齐书怡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被父兄保护在皇恩的罩子里,那些阴暗的,污秽的通通被隔绝在罩子外,她所见的都是美好的。
如果有一天罩子破了呢?
罩子怎么会不破呢?
已经有人刺杀她了。
若父兄给予她的罩子破了,她还怎么看山河,游人间呢?良善之人能去往何处安身?
齐书怡神色慢慢坚毅起来,一把掀开书案上摆着的宣纸,露出铺在其下的地图,认真问:“行刺我们的人是否为一伙人?”
赵怀意:“存疑。有六成可能是同一伙人。”
齐书怡左手摩挲下巴,“同伙人,杀两个……我们两个有什么必须死一起的关系吗?”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皮抽搐,不想答话。
齐书怡也不在意,又自顾自地说:“如果不是同伙,选择同一时间杀人也太巧了吧?”
齐书怡好像又回到刚开始思考的那几日,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却都是零碎的,让她无从下手。
赵怀意看着她皱紧的眉头,开口说:“安居苑。”
齐书怡目光从地图上移到赵怀意脸上,“什么?”
“行刺你的地方,安居苑。”
齐书怡茫然道,“没了?”
赵怀意不明所以:“没了。你要还想多画几个就画天宝客栈和古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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