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愣,“你还要往家带呢?”
冯俊成笑着打消她的顾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夫人紧跟着又问:“那个半死不活的和李氏是什么关系?”
冯俊成顿了顿,“兄妹。”
“天可怜见,怎么秦家小儿子还盯上那小寡妇一家了。”刘夫人压低声量,“她什么模样?是不是颇有些颜色?”
冯俊成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遮掩,以寻常口吻道:“她很好看。”
刘夫人听他说得直白,笑起来,而后一愣,发觉这不是能从冯俊成嘴里听到的话,但没往深处想,只道:“俊成,若嵋给你的信你看没有?要回信,我叫人往江宁跑一趟,正好也给你爹娘捎带点你的近况,他们可等着你回去哩。”
“我晓得,先看赵…先看此人熬不熬得过去。”
“那你去吧,要是人在咱们家没了,就叫账房给那李氏一些棺椁钱,好歹将人下葬。”
冯俊成应了下来,退出去听王斑说大夫刚走,给赵琪换了药,人还没醒过来。
青娥第一眼见到赵琪被打成这样,险些笑出来,真是和猪头没两样了。盯了他会儿才开始哭,无声把眼泪都流尽了,她不想让茹茹瞧见赵琪的模样,放下了床帐。
茹茹在边上探头探脑,有些无所适从,“青娥,这不是舅舅,舅舅不长这样。”
青娥朝她招招手,搂她在怀里,没有说话。
“青娥,这不是舅舅。”茹茹瞧着床帐,撇下嘴,眼泪断了线,将脸埋进青娥怀里,“骗人…这不是舅舅……”
青娥抬眼,瞧见冯俊成带着王斑从外边进来。
冯俊成跨步进屋,“他怎么样了?”
青娥摇摇头,没有出声。
冯俊成见她眼眶绯红,泪珠摇摇欲坠,心内不忍,沉声道:“大夫我找的是这一带医术最高明的,药材也紧着最好的,你就别担心了,担心也无济于事。”
“大老爷。”茹茹手脚并用从塌上爬下来,走到他脚边,湿乎乎的小手抓上他指尖,那是青娥的眼泪。
冯俊成蹲下身去迁就她的小个子。
“大老爷,救救舅舅……”
青娥将她制止,“茹茹。”
茹茹扒着冯俊成不撒手,眼泪不要钱地掉,“舅舅说,每个人只有一个爹,舅舅死了我就没有爹了。”
小孩子将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却不妨碍大人理解。青娥听罢显得有些不自然,可当着冯俊成的面,她又不能出言阻止,只好下榻来拉她。
“茹茹,不要乱说话。不要把死挂在嘴上。”
几句爹一喊,冯俊成沉默片刻站起身,“屋子里人太多气浊,不利于伤处愈合,我先走了,大夫每日辰时过来,要有急事,就到门房派人去请。”
青娥点点头,眼见他走出去了,她跟上,轻声在他身侧道:“这几日晚上我走不开,就不去了。”
冯俊成心中难免失落,步伐不见变缓,“无妨,我从没叫你去过。”
青娥止住脚步,目送他从夹巷走进仪门,旋即扭转过身去寻茹茹,茹茹正扒门往外望,被青娥揪住了后脖领子问话。
“谁和你说舅舅是你爹的?”
茹茹吞口唾沫,“是上回你和我说的,你说我想让他当我爹,就让他当我爹。”
青娥的确说过,一时无言以对,看向一动不动的帐子,又气又泪,别的也不多说了,左右她也想要冯俊成相信茹茹不是他的女儿。
“青娥,舅舅是我爹吧,都这么说的,除了舅舅还有谁能是我爹呢?”
“不许你再问我这个,有我不够吗?”
“别人都有……”
“我没有爹,我还没有娘,不也好好的?”
茹茹被凶地站在屋里直哭,青娥本来坐到了边上去,疲于应付,见她垂着小手吸鼻涕,掏了绢子出来走过去蹲身给她擤鼻涕。
“青娥…”抽噎两下,“我,我不想…”又抽噎两下,“我不想哭的。”
青娥被逗得笑了,“要哭就哭么,谁拦你了。”
茹茹大喘气两声,复述青娥说给她的睡前故事,“东海龙王不喜欢小孩子哭,小孩子哭了他就不让龙女到岸上去和韩湘子见面了。”
青娥心头酸涩,笑着擦她脸上泪花,“我乱说的你也信,睡前随口说的故事你记得那么清楚,叫你背首诗就磕磕绊绊背不出来。好了,你不是在这儿交朋友了?人家都一块玩呢,你带花将军也去么,饭前回来,身上别弄太脏。”
茹茹点点头,招呼上花将军跑出去玩了。青娥起身行至赵琪床边,收拾药碗。
一抬头,又瞧见被褥里面目全非的赵琪,她深吸气,忍着泪威胁,“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就恨你。你活过来我也不会谢你,你当你是谁?去招惹他做什么?本来我们相互亏欠,各过各的也就罢了,你擅作主张搭条命进去算什么?我不会谢你的…”
她昨晚上一夜没睡,这会儿总算累了,在里间炕上躺下,侧身睡了过去。
这一睡,错过饭点,茹茹在外头受欺负了她也不知道。
今日因着府里抬回了赵琪,仆役们都在谈论青娥屋里的事,外加她出入冯俊成院里,有意将黑锅丢给王斑,几个大人凑在一起说她闲话,就让孩子给听了去。
他们见到茹茹拿她取乐,说她娘不可能被冤枉,茹茹早都习惯别人说青娥坏话,也早都习惯别人欺负她没有爹,于是谨遵青娥教诲地扭头就走,却被拦住,围着她,绕着圈说青娥坏话。
茹茹捂住耳朵,蹲到地上去,他们还不罢休,拉开她胳膊要让她听到。茹茹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小手乱挥施展法术,“都别再说了!我要把你们都变成猪!”
那帮皮孩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相互调侃,“她说什么?”“她说她要把我们都变成猪。”
茹茹的法力失灵,转身撒开腿就跑,却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花将军讲义气地朝皮孩子们奶吠。
“你们干什么呢?”
不远处有人厉声喝止,可惜听那人声音也不过是个岁数尚轻的小姑娘,是过路的几个丫鬟。那几个丫鬟当中有个伶俐的,转头跑去二房院里寻王斑。
“在府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叫主人家看见定要扣你爹娘的月钱!”
好在丫鬟直击痛点,几个孩子纷纷想起爹娘为月钱头疼,乃至拿自己出气的场面,全都抱头鼠窜,只留下茹茹还在原地。
丫鬟上前拉起她,掸掸她膝头灰尘,“快回去吧,往后别和他们玩了。”
茹茹牵着花将军前爪道谢,转身萧瑟地走了,她受了欺负,不会马上回家,要先到别地方晾一晾眼泪,否则青娥会担心她在这里交不到朋友。
抽抽鼻子,不知不觉走进一条窄巷,面朝墙,蹲下去摸花将军。
没来得及难过太久,巷口来了一个人影,她循声转过去,瞧见一个好高好气派的男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大老爷。
“大老爷…”
“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冯俊成看清她手里小狗,“原来不是一个人,你和花将军在一起。”
茹茹落寞地没有答话。
冯俊成笑着单膝点地,将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他们说了不好听的话,是不是?”
茹茹怯生生抬眼,“大老爷怎么知道?”
“我在屋里坐着,有人告诉我的。往后你受欺负,就自己来告诉我,不要躲起来难过。”
她嗫嚅起来,“可是我难过不是全是因为这个,我难过我最近不是乖孩子了。”
“谁说的?”
“龙女会给乖孩子一点法力。”
冯俊成听到那熟悉的名字,齿关紧闭,良久说不出一个字,总算笑了笑,“你娘和你说的?”
茹茹摇头,“青娥不知道,是龙女和我说的。”
小孩子言之凿凿,惹大人会心一笑,“你适才要拿法力出来做什么用?”
“把说青娥坏话的人都变成猪…”
冯俊成想了想,手扶着茹茹的小小肩膀,“往常你的法力都起效,是不是?”
“往常没用过,青娥肯定会笑话我的,是我刚刚想到的……”
冯俊成瞧着茹茹认真的脸庞,假装看向旁处,忍住没笑,也忍住了鼻酸,“那我知道这是为何了,龙女给了你法力,可这法力太珍贵,你只能用在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对你不好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茹茹仔细想想,点点头,愿意相信他,“那我把法力用在舅舅身上,让他快点好起来,保护青娥。还有我。我一个人保护青娥是很累的,花将军还是一只小狗,我和花将军还没长大,长大前也不能有坏人欺负青娥。”
冯俊成垂首片刻,抿了抿唇,笑问:“我保护你们,好不好?”
茹茹一怔,似懂非懂地欠了欠身,“谢谢大老爷。可是青娥说大老爷贵人事忙,叫我不麻烦你。”
冯俊成叫她懵懂的模样逗笑,想了想,两手撑膝站起来,朝她递出手去,“我带你去玩?”
茹茹站起身,答应陪他玩会儿,反牵住他两根指头。
青娥睡一觉起来,不见茹茹,在仆役的院子东转西转快急疯了,四下问询也没有人给个准信,好在王斑早就有所准备,见时候差不多,晃到她那儿替冯俊成传口信。
他站在院里朝青娥招手,“青娥姑娘,你别急,先回来,我知道茹茹在哪,我告诉你。”
见他这做贼的样,青娥不听也知道茹茹这会儿在哪,摆手径往二房院里去。
才穿过月洞门,就瞧见下晌浮光流动,老槐花树下光影斑斓,冯俊成抱着茹茹在那暖光之中缓慢踱步,孩子的脑袋歪在他肩上,流着口水,安稳地入了睡。
冯俊成听见响动,踅身转向青娥。
青娥眉心轻结,叫这场面惹得鼻尖酸涩,她已预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茹茹,只得慢下脚步,疲惫不堪道:“你不要待她那么好,她会当真的。”
冯俊成单手抱着茹茹,另一手比个噤声的手势,“有话进屋来说,我先将孩子放下。”
第36章
安置了孩子在耳室睡下, 二人来在书房,青娥神情疲倦,为着赵琪的事本就一夜没睡, 这才补了一个时辰的觉, 又要和冯俊成掰扯孩子的事。
冯俊成却只叫她在桌前坐下, 看茶给她,轻描淡写道:“我知道, 孩子不是我的, 我不过抱了抱她,你也不必心急。”
青娥接过茶盏,目光迟疑, 却见冯俊成坦然落座, 掸掸膝头浮灰, 半点不打算将话题引到孩子身上。
她觉得哪里暗藏古怪, 又说不上来, 只得在椅子上改换了个更为踏实的坐姿。
冯俊成摆弄茶具,只是道:“想不到赵琪能为你做到此种地步。”
青娥目光落在旁处, 过了会儿才模样倔强道:“他自以为是擅作主张, 即便真杀了秦孝麟,背上官司, 于我又有什么好处,秦家还不将我也给杀了?”
冯俊成见她颦眉,晓得她说的是真话,但未必是全部的真话, 她恨不能咬着秦孝麟的脖颈子吸他的血, 可面对现实,她也只有忍气吞声, 否则反要枉费赵琪的一腔热血。
“你就这样放过秦孝麟了?”
“大人说反了,是我盼他放过我。”
青娥出来得急,睡醒了披上外衫便出来寻人,这会儿云鬓松散,耳下垂挂青丝,脸孔素白,坐在衣冠楚楚的冯俊成面前显得有些狼狈。
但她的狼狈是急雨过后的海棠花树,带着“无可奈何花落去1”的遗憾,随风摇曳身不由己。
冯俊成不由自嘲,他又开始了,擅自赋予她那些无关的遐想……
青娥见他目光幽深将自己凝视,先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不解其意,跃身去够茶壶,要给他添点茶水。他却按住壶盖,不叫她拿起来。
“大人?”青娥笑一笑,掌心覆上他手背,“做什么盯着我瞧?”
他直言,“我想看看你的腰伤。”
青娥为着他的直白愣了愣,眼神落在二人体温交汇的两只手上,转而笑道:“我以为我们能找个再顺理成章些的机会,起码不在白天,也不在我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候。”
“我为何要在夜里看你腰伤?”
“脱衣服只看伤?”青娥莞尔,“你那一百四十两什么时候回本?”
她晓得他不爱听她将一百四十两挂在嘴上,见他沉下脸,青娥慢条斯理起身,阖上房门,背对他缓缓解开衣带。
“别生气,五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要总板着脸,什么时候我才算把债还完?”
天气渐热,草窠传出虫鸣,青娥仅着薄衫,剥落便是贴合着主腰的白色里衣,月牙白包裹着石榴红,待白色除尽,她肩胛缓动,背转两臂解后腰细绳。
绳结抽开以前,冯俊成起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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