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他便变了表情。
祁渡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所有人。
……
尤汐跟涂萝说完,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停了一下,随即笑着看向祁渡,大大方方地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涂萝很快就接受了母亲的身份。
她也直接称呼她为娘亲。
但对于祁渡,她还是感觉有些陌生。
不知道他的态度如何。
毕竟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以亲子的关系相处过。
祁渡闻言,柔声道:“都可以。”
他下意识看了涂萝一眼。
尤汐见状笑了笑,“那我怎么称呼娘亲的,就怎么称呼你,可好?”
祁渡眸光微亮,点了点头,“嗯。”
“父君。”
“嗯。”
他肉眼可见的柔和。
虽寡言少语,但看得出有所慈爱。
只是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涂萝身上。
尤汐看出什么端倪,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想去练功。”
她对涂萝示意,“娘亲,我先走了。”
“嗯,去吧。”
涂萝对她点点头。
直到她离开,只剩下她跟祁渡二人时,她才觉察到不对劲。
也意识到了尤汐的意图。
她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尤汐也跟龙钺一样,学坏了。”
这般宠溺无奈的模样,看得祁渡微怔。
他就站在那里,一片斜阳余晖挥洒而下,给涂萝的身形钳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穿过时间的流年,他仿佛置身数万年前。
若是没有那些意外,他们也本当日日夜夜过着这般惬意满足的生活。
她这般恬静美好的模样,他曾经无数次畅想。
此时此刻当真出现在他眼前,他却近乡情怯,不敢惊扰了这般美好的画面。
涂萝抬头看他,“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啊。”
祁渡走到她眼前。
涂萝对他笑,“我发现你最近尤其沉默,虽说你从前也不爱说话,但这般寡言少语,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祁渡在她身边坐下。
闻言,也淡淡笑了,“你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
“嗯……”
涂萝目光涣散,回忆了几分,“对这世间而言,已是过去了几万年,但对我来说,好似弹指一挥间,在我还是一条小龙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你,现在想来,我们还真是纠缠了很久啊。”
她感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更听不出她如今对他是什么感情。
像是只是感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祁渡看着她的侧脸,阳光下细密的绒毛显得格外可爱。
她已成长了数载,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们站在涂萝面前看着便跟她一般大,可见她有多年长。
可在他眼中,她还是当初那个冲动热血的小姑娘。
若是能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祁渡这么想。
他抬起手,想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长指试探地触上去,指腹传来熟悉的触感。
见涂萝微顿,祁渡也停了动作。
直到她并未表现出排斥,他才继续下去。
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涂萝忽而转头,看向他的眼睛,“你很怕我?”
“不是。”
祁渡回答得笃定,“我很爱你。”
涂萝微微怔然。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说爱这个字,一直都是顺其自然。
相遇是意外,相知是喜欢。
最后相爱。
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过多的言语示爱。
大多数时候,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
她沉默良久,竟无言以对。
“涂萝,你看谁来了?”
这道声音拯救了她。
她站起身,看到一道淡绿色的身影朝这边而来,眼睛一亮,“水玉?”
她笑着迎过去,“好久不见了!”
水玉一袭翠绿色身影,很快到了她跟前,“兔子,没想到你还活着!”
她很激动,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只修为一般的白菜精,在离开了云鼎山之后,便打算自己去修行。
但一直关注着好友涂萝的动态。
等到她大婚时,她还以为她能尘埃落定,却没想到她只是被夺取了堕妖体。
那时她就想赶回云鼎山,但路长险阻,等她好不容易抵达,却得知了涂萝为了镇压深渊魔龙魂飞魄散的消息。
她为她大哭了一声。
自那以后便发誓要好好修炼,终有一日替自己的好友报仇。
却不曾想,涂萝竟然是远古神女龙萝。
凡间的一切,只是她的历劫。
她拥着涂萝,哭得很没形象,“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远远看着的红缠不爽起来。
她跟着龙钺上了天庭,便知道水玉也被接上来的事情。
对于水玉,她略有耳闻。
知道是涂萝去云鼎山的时候认识的白菜精朋友。
自从涂萝告诉她,她跟祁渡是道侣,是一对一的关系,但朋友之间不是之后,她对祁渡的排斥就转移到了水玉身上——
她要知道她跟水玉,谁更重要!
她跟涂萝可是从小就在龙钺手下修炼,情同手足,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
她跟水玉认识才多久?
想着,她闷闷不乐地道:“兔子怎么到处都有好朋友,她有我一个菟丝花妖还不够么?”
龙钺摇摇头,“交个好朋友看把你急的,能不能有点自信?兔子跟我们是生死之交。”
红缠不满地看着龙钺,“你当然不急,你是兔子的儿子,血缘关系可斩不断。”
她一想到自己跟兔子仅有的联系就只有龙钺,没有半点血脉的连结,就很不爽。
她才是陪在她身边最多的那个!
红缠突然想到什么,望向龙钺,“师父,我跟兔子情同姐妹,这你认可吗?”
龙钺:“有什么好不认可的?”
红缠:“那你是兔子的儿子,我是不是就是你的小姨?”
龙钺:“……”
他冷冰冰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红缠哼了一声。
有些看不下去那两人亲亲热热,也凑了过去,抱成一团。
远远看去,涂萝被围在中心。
她所爱之人,皆在她的身边。
祁渡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此时此刻有多么柔情。
也没人意识到他的悄然离去。
在她众星拱月、被幸福环绕的时候,或许他的退场便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有那么多人爱她、也有那么多爱的人,不缺他一个。
此后,她还是她的神女,受万人敬仰。
后人们也会传颂她的诗篇,她将会明媚灿烂地活下去。
他只是她短暂的一程。
……
巢穴昏暗,有着滴水声响的空洞。
这里已经久无人烟,洞口外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植被,看上去十分荒凉。
祁渡很久没来,也因为这里无人造访,才保留了最初的样子。
他与涂萝初见的地方。
身上的灵力在不断消逝。
他看着空洞的胸口,那道被魔剑劈开的伤口一直不曾合拢,只是减缓了消逝的速度,但终有一日会到尽头。
这便是尽头了。
躺在石床上时,祁渡开始回想方才涂萝娇妍的容颜。
最后一眼,见到的是她开心满怀的模样,这让死亡这件事变得没那么黑暗。
他闭上眼睛,周围的生息开始减弱、淡薄。
一阵风吹来,有叮铃的马莲声。
他察觉到脸颊上有个温暖的触感,心腔一震。
刚要睁眼,就感受到温热干燥的掌心盖在了他的双眼上——
“是我。”
涂萝说。
她没让他睁眼看,因为她感受到了他周身菲薄到难以察觉的存在感。
只是踏进这个山洞的那一瞬间,她便什么都明了了。
祁渡想对她笑,“你都知道了。”
声音很哑,有种随时都会消散的飘渺。
他抬起手,绕到她的背后,将她圈在其中,抚摸她的长发,“原本不想惊扰到你的……”
涂萝突然俯在他的怀里,将自己的声线也悉数埋了进去,“为何不告诉我?”
“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觉察到。”
她皱了皱眉,“为什么?那日大战,你分明还好好的……”
祁渡喉结上下滚动,分明很虚弱,却尽力笑得洒脱,“不装得好一点,怎么骗过你,嗯?”
涂萝还想说什么,却在他身上闻到了不同以往的味道。
她一怔,手触碰上他的胸口,“是我刺你的那一剑……”
祁渡握着她的手,玩笑般的口吻,叹笑了一声,“是啊,你那一剑实在太厉害。”
见她什么都知道了,他再隐瞒也没用。
只能揉揉她的头发,语气云淡风轻,“能撑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点滚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祁渡顿住,骤然喟叹一声,“别哭……”
涂萝立刻直起身,呵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为你哭?我心冷硬得很。”
说着,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抬手擦掉,便当作没有落泪过。
祁渡已经看不见,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轻声道:“那样……最好。”
看着眼前一片空茫的地方,他又叮嘱了几句,“你的眼睛在大战那日伤过,险些看不见,你可能不放在心上,但日后还需注意……”
“九重天的事务不要太过劳累,慢慢都会整理好,魔渊的军队我已替你驯化好,你只需要接管,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
“我在一处地方藏了宝库,里头有我为你准备的宝物古籍,你知道在哪里去找……”
慢慢的,身后的声音变小,最后小到听不见。
“涂萝……”
最后一句,祁渡的声音才带了一丝颤抖,“我其实……很舍不得。”
涂萝背对着他,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等到她平复心情,已经是一片寂静。
她转过身,看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祝你永生灿烂,从此与我无关。”
涂萝咬着牙,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宣泄,如洪流汹涌。
日升之前,放肆流淌。
最后,她擦干净眼泪,将所有的回忆留在此处。
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
涂萝走出洞外。
发现已是艳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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