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清嗓子,扯了扯孙端寅的衣摆,朗声开口:“端寅,你知道你们老师叫我去办公室单独说了什么吗?”
孙端寅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他往后偏了偏头,风吹得眼睛眯起,只能看见眼角的一抹白色裙摆,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羽毛,晃动着在心上轻轻扫过,留下满身的颤栗,让人口干舌燥。
“张老师说了什么?”
“他说你进步很大,只不过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压力有些大?从家里到学校来回是不是太累了?”全正思斟酌下语句,试探道,“我这段时间忙着案子,几乎没什么时间关心你,我刚刚咨询了张老师,她也觉得住校的话,会更节省时间。”
行进中的自行车轮子被卡了一下,硬是停在路边,全正思猝不及防撞上了孙端寅瘦削的后背,凸出来的脊骨贴上脸颊,一时间晕乎乎的,她捂着被撞疼的脸,显得有些无辜。
孙端寅单脚踩着地面,他这段时间抽个子,校服裤又短了一截,露出凹进去的一段踝骨。
全正思注意到他裤子短了,正想问他要不要换一套校服,却听得孙端寅用闷闷不乐的声音说话。
“姐姐,你还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
她抬起头,与回头的孙端寅对视,对方眼睛里的侵略性一下子抢占了视线,她从未见过他露出此种表情,尚未确定,头顶的路灯闪了闪,再定睛一看,孙端寅已经是一副受伤落寞的神色。
她想要再解释些什么,孙端寅却点点头,用滞涩的口吻说:“好。既然是姐姐的要求,我肯定会答应,姐姐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不会误会姐姐的。”
“端寅……”她呐呐念着他的名字,男孩儿已经回过神重新骑上自行车,兜起夜风。
似乎是装了满肚子的气,孙端寅骑得快了起来,吹动了闷热的风,将全正思散落的发丝舞得胡乱飞扬。
她咬着唇,头一次感受到棘手,她能感受到孙端寅满腹的不愿,却只能视而不见。
如果这段时间,他们两个都能冷静一下,这样对彼此都好。
她是成年人,又是大了孙端寅十岁的姐姐,在处理感情这方面,能做出来不伤害对方的选择,就是将人与自己隔离开,哪怕只是短暂的不见面,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听得这事的钱霁明,只是握着酒杯吃吃地笑,眼睛里露出为数不多地理智,“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了?思思,你情感经验也就高端这一个,比孙端寅强不上多少,我看啊,甚至比孙端寅还不如,至少他能正视自己的感情,还懂得蛰伏,你就只知道逃避。”
很久没有到钱霁明的酒吧,场子热闹非凡,他俩坐在角落里的卡座,看着纸醉金迷的人群,说话的嗓子都扯得疼。
全正思沉默地捏着一支鸡尾酒,摇晃出来的红色,就像是警告,她扯出一抹笑,显得有些失落。
“明明,他才十八岁啊!他懂什么!十年前,十八岁的我们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你说我逃避,可我不能毁了他的人生,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见过更多花花世界,我凭什么去绑住他?”
钱霁明不屑地撇撇嘴:“你可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十年前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哪像你还像个斗鸡似的,跟叔叔阿姨争着报警察大学。”
“你不争,最后读了自己不喜欢的学校,毕业以后开了酒吧,大学里面学的东西屁都用不上一个。”
对方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往沙发上一靠,闻着空气里劣质香水的味道,灌了一口浓烈的酒,冲上来的灼烧感让人鼻尖发酸,“所以啊,我很后悔,没有在那时候争一争,或许我就不会错过那个人。”
他这番话,与温居那会儿的话截然不同,那时候钱霁明还信誓旦旦地说前面二十几年都是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毕业以后才是为了自己而活,原来都是假话。全正思斜睨他,瞧出他的孤寂。
“明明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他呀?”她叹了一口气。
在父母眼里乖巧懂事的人,毕业以后性情大变,冲动出柜,利用所有资源开了一家酒吧,在午夜里将自己灌醉,睡到昏天地暗,再头疼欲裂地醒来,饮食不规律,睡眠不规律,活脱脱将自己变成一副鬼样子。
要不是还有全正思在江榕市偶尔带着他去医院体检,拉扯着,估计他早就在某个酒醉的夜晚,挂得悄无声息。
“怎么可能放得下?人都已经没了。”
钱霁明的脸隐没在黑暗里,他半靠着墙,一点点陷进沙发中,似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在狂魔乱舞的酒吧里哭,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你可以尽情地流眼泪,大张着嘴嚎啕地哭,高昂的音乐是最好的遮盖器,是成年人的遮羞布。
抽泣声都见不得光,钱霁明将他隐在深黑色里。
全正思心里难受,见不得他这么伤心的样子,托着他的头,“明明,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呢,至少你也要活下去吧!”
“思思,不要为了一点现实的阻碍就逃避,给孙端寅一个机会。说实话,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隐藏自己对你的喜欢,除了在你面前,他就像一只鹌鹑。我总是笑他跟个变态一样,画了满满几个笔记本的画像,在电脑里存了关于你的所有视频,但就是不敢亲口告诉你他喜欢你。”
“十八岁的感情,是最纯粹的,他不带着任何利益,不带着金钱的铜臭,也不是关乎现实因素,他就是那么喜欢你呢。”钱霁明很少抽烟,却在今天燃烧了三四支,指尖抖落的烟灰,就像他腐朽的感情,被火星子一撩,尽是灰烬,呛鼻又炽热。
全正思哑口无言,孙端寅在月考之后,乖乖听话收拾了东西搬进学校的宿舍,张老师很关心这个乖巧懂事的学生,协调将人插进了理科重点班的宿舍里,保证了学习氛围。
可家里少了一个人,突然显得空落落的。
鸡尾酒划过喉咙,她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
“思思,如果你真的知道孙端寅做了什么之后,你就会想清楚,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放弃。”
这是钱霁明醉倒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将人送回家后,全正思在街上溜达了一圈醒酒,不知不觉走到二中的校门口,脑子已经清醒了一大半。
透过大铁门,她能看到教学楼某一层灯火通明的教室,此刻是晚上十一点半,高三的大部分学子都还在挑灯夜读,除了扰人的蝉鸣和蛙叫,这个校园里的声音似乎都已经归于沉寂。
她那日开着车将孙端寅的行李送到学校宿舍,帮着把床铺整理出来,想着放学后的孙端寅就不用收拾,还能节省一下时间,但没见到面。这人似乎是生气了,周末也没有回家,只是在微信上说了声周六学校要补课,便再不回复。
当时,全正思还有些落寞,甚至心里在想,他真的是喜欢我吗?周末都不回家了。
似乎是巡楼保安的驱赶,仅存的几盏教室灯光熄灭了,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教学楼出来。
这扇大门刚好挨着高三的教学楼,从教学楼走到宿舍抄近道会路过大门口,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结伴走来的几个学生,嘴里还在讨论着刚刚的题目。
一个修长的身影愣在原地,见他不动,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只见紧闭的铁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昏暗的路灯下,看不真切,想到这近乎凌晨的深夜,几人有些瑟瑟,催促着站在原地的人赶紧回宿舍。
却见他不走,反而往铁门处靠近了几步,再大跨步跑去。
“喂!孙端寅!你去干嘛?”
仅仅是几十步的距离,他却跑了一个世纪那么远,隔着大铁门,孙端寅看清楚了面前的身影。
她依旧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瞪大了难以置信。
“姐姐?姐姐!你来找我?”
他惊喜地往前挪步子,恨不得贴近铁栅栏,却看见全正思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远,可就算如此,也仅仅隔了很短的距离,但在孙端寅看来,却又像两个世界那么遥远。
始终隔着一道铁门,跨不过去。
作者有话说:
孙小狗:姐姐!!姐姐!!带我回家!!
第55章 舒适区 ◇
◎陈意年这个电灯泡怎么还在这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二中门口, 脑子里想着钱霁明说的话,闪过他追悔莫及的样子,不知怎的就很想见一见孙端寅。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在晚归宿舍的学生里, 跑出来一个两周未见的面孔,他眼里绽放出来的光彩,是她长时间忽略的。
啊,他真的在喜欢她!
此时此刻, 全正思真切地意识到这件事, 流入血液里的酒精一下子蒸腾起来,将脑子烧得糊里糊涂, 害怕他突然的靠近, 她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头发因着不经常出学校的缘故,很久都没有去打理过,长长了盖在耳际, 刘海也遮住了浓眉,落在眼睛上的阴影,更加显得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如此的充满光彩。
“姐姐?”
他似乎不解她的后退, 往前一步撞到了铁门, 发出哐啷一声响,惊醒了全正思。
在她面前的人,不再是那只淋湿雨可怜兮兮的小狗,他成长为可以替人遮风挡雨的大人,他在为自己的人生努力学习。
“孙端寅。”她一开口, 就是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嘴唇嚅嚅, 沾了浆糊, 撕扯不开。
她想要说什么?
说你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学习,不要过多地将精力放在她身上。可现在他很听话地住在校园里,要不是今天她出现在门口,孙端寅已经跟着同学回了宿舍早早睡觉。
说她和孙端寅的年龄差距太大,他还有更多的可能。可现在他尚未将自己的喜欢脱口而出,她何必急切地去拒绝,平白扰乱他的思绪。
她满腹思绪,终是起不了头,只能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重新扬起笑容:“这个周末能回家一趟吗?”
主动询问在孙端寅看来,就是全正思的服软,他憋着的一口气也终于卸下,这近乎两周的煎熬,苦的是谁,他自己才知道。
靠着手机里的视频排解想念,是他做过最蠢的事情,明明只要出了校门往家里走,就能看见活生生的全正思,但他似乎在跟自己赌气,埋怨自己的一时意气用事,答应了全正思提出的住校提议。
他无数次地躺在宿舍床上,听着室友磨牙打鼾的声音,想着全正思是不是又熬夜执勤,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牵挂是越积越多,以至于走出教学楼时,仅仅是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他都要难以置信地怔愣在原地,待再次确认后,便忍不住冲过去。
他好蠢,蠢到自己选择远离,最后痛苦地魂牵梦绕。
“回!我当然回!”孙端寅傻傻地点头,动作太大,撞到了铁门上,还要捂着额头笑眯眯。
太傻了。全正思摇头,这样的傻小子怎么舍得让他伤心啊。
“孙端寅?你在跟谁说话?赶紧走了!等会宿舍熄灯了!”
同学很够意思,没有丢下他走掉。
“你回去吧,周六要不要补课?我周六下午过来接你?”全正思冲他摆摆手。
孙端寅捂着撞疼的额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我们这周六早上模拟考,十点就能结束,姐姐那时候可以来接我吗?”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孙端寅一步三回头地跑回去,风吹起他的校服衣摆,卷动地树叶在他脚边转了个漩儿,连树叶都带着喜悦。
全正思瞧着这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
时日还长,还是假装不知道的为好。
——
周六一早,孙端寅便早早起床,仔仔细细地挑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换了一条牛仔裤,穿上刷得干净的白色板鞋,站在洗漱台的镜子前久久不动。
室友打着呵欠看他打扮得这么清爽,便堆着坏笑问他是不是早上考完试就去跟人约会。
二中是硬性要求每个学生都要穿校服的,只有周六补课或者考试的时候不会强制,所以这天,是学校里颜色最鲜艳的时候。
“能不能正经一点?”
“诶,昨晚太晚了你又走得太快,我都还没问你呢,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啊?”
室友叫欧阳,是理科班的,没有见过在家长会出现的全正思,一副好奇的模样。
孙端寅把说话溅牙膏泡沫的人推开,抹掉自己脸上的泡沫,说了句:“是我姐姐。”
“啊!我听你们班的谁说过,据说是个很厉害的警察姐姐!”欧阳洗漱完毕,抹了脸上的水渍胡乱擦在毛巾上,从床上一团乱糟糟的衣服里抽出一件深色的短袖套上。
“这周你要回家吗?”
其他室友也陆陆续续起床,欧阳住在孙端寅下铺,抬着头见他正在叠被子,“说真的,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帅气,真的不是要去泡妹子?兄弟有资源应该带我一个啊?”
“妹子?什么妹子?”
“我也要去!”
“带我一个啊!”
孙端寅无语地从床上下来,面前站着几个被题海压榨得精神不济的理科生,伸手拨开一条路从桌上拎起书包,“没有妹子,只有卷子,你们动作快点,今天要提前一点时间考听力,现在还有二十分钟给你们吃早餐。”
“寅哥!我要花卷,肉夹馍,还有豆浆!”
“寅哥我要一碗牛肉面!加辣加辣!”
“我要……”
孙端寅和欧阳满载室友的早餐,坐在食堂里悠哉地吃完,就见他们齐头并进而来。
“我先去教室了!”孙端寅和他们不是一个班,一般吃完早餐就先回教室里背背单词,他们也习惯了孙端寅的先行一步。
欧阳摸着下巴看向离开的人,“兄弟们不觉得今天的孙端寅有些不一样吗?”
“怎么说?”
他打了个响指,“以前他可是早早就睡了,但是昨晚他在门口见了一个人之后,晚上我起来上厕所都还能看见他在玩手机。早上我打听过了,昨晚站在门外的人是他的姐姐。”
“倒是没见他提起过。”
欧阳努努嘴,“还好我朋友多,哥们手机里已经掌握了第一手消息。”
手机震动一下,微信里发来几张图片,几个男生凑在一起,发出惊讶声。
“孙端寅的姐姐这么漂亮的?”
“看着好清纯啊!欧阳,她多大啊?姐姐看看我!”
“今天他说要回家诶,你说他的姐姐会不会来接孙端寅啊?”欧阳提了一嘴。
几个人露出狡黠的笑容。
下午下了场过山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全正思开车进了校园,五颜六色的学生们往校外走去。
她开了车窗闻着雨后的清新,一下子就瞧见冲这边跑过来的陈意年,他惊喜地打招呼:“正思姐!你今天来接寅哥啊?”
“要不要一起送你回去?”全正思示意他上车,谁知道他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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