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陆言{的神情平静许多,点头回答她:“高一的时候,我们是同桌。”
同桌?
郗柠垂眼想了想,发现她对高一时的同桌竟然没有半分印象。
按理说这么亲近的关系,她不可能忘得这么彻底。可事实就是她对同学老师多多少少都记得一些,唯独同桌这个角色,像被挖出一块似的,被刻意地遗忘了。
“原来是这样……”她怔怔道,“那我们是怎么结婚的?”
陆言{敛了敛眸,似陷入回忆。
她做好了听他讲故事的准备,可他沉默半晌,只回了她简短的一句话:“你喜欢我,我同意了,毕业后就顺其自然结了婚。”
“就这么简单?”
“嗯。”
郗柠哽了哽。
如果是从学生时代发展起来的关系,那确实是有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又是怎么对他表白的。
到底是女孩子,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起这些,只能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粥,默默在心里好奇。
陆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站起来说:“我去旁边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有什么需要你叫我。”
“哦、好。”
他取出袋子里的文件夹和会议记录本,在不远旁的桌旁坐下,低头翻阅起文件。
郗柠在斜后方看着他的侧影,喝粥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下来。
昨晚他在医院照顾了她一夜,根本就没怎么休息,现在又要见缝插针地处理公司文件,他应该很累吧。
她喝完粥吃完东西,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将东西收拾好放在一边,重新躺回了床上。
窗外的云洁白柔软,悠悠飘过,郗柠望着病房内冷冰冰的白色,心里忽然堵得慌。
她不止忘记了陆言{,她还忘记了爸爸已经不在,忘记了爸爸是怎么离开她的。
可那些模糊画面又在暗示着她,爸爸是在医院离开的。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对医院环境没由来地产生心慌。
脑海里的急救指示灯不断闪烁着,急促地如同她的心跳。
郗柠蜷缩起身体,攥紧被子,有些难受。
爸爸对她一向慈爱,从没有说过重话,可是怎么就、怎么就离开她了呢?
他是生病,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病房内偶尔能听到轻轻的翻页声,她克制着自己不要打扰陆言{,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小声开口:“陆言{。”
翻页声立刻停下,随即是椅子拉开的声音。
陆言{动作很快,几乎是眨眼就来到床边握上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郗柠抿了抿唇:“我不想待在医院。”
她反握住他的手,撑着床坐起来一点,求助似地看他:“我爸爸是不是在医院离开的?陆言{,我能不能不住医院?这里的环境和味道会让我想起爸爸,我害怕,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陆言{眼睫一抖,在她还没看清眸中情绪时就伸手抱住了她:“抱歉,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就让高远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他的怀抱有些冷,却在这一刻让她生出奇妙的安全感。
男人轻抚了下她的头发,很快放开她,扶着她重新躺下,用手机发完消息后看着她说:“手续很快就办好,不用怕,我们今天就能回家。”
郗柠点头,又紧张地看着他:“你别走。”
“嗯,我不走。”他弯唇,放下手机,重新握住她的手,“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你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都行。”
陆言{低眸,略一思索,问:“讲故事,你要听吗?”
“好啊。”
陆言{讲了一个章鱼的故事。
他讲――章鱼每天在海底闲逛,到处找一些亮闪闪的石头和瓶瓶罐罐,找到后就带回去放在洞口,装饰得bulingbuling的,就像花园一样。
故事很短,却很可爱,可爱到与陆言{的气质截然不同,不像是他会讲的故事。
郗柠脑补出抱着石头傻笑的章鱼,忍不住也笑了:“看不出来你还知道这么可爱的故事。”
他同样弯了弯唇:“这是Ringo写章鱼花园的灵感,68年他去撒丁岛时渔夫告诉他的。”
Ringo是披头士的鼓手,郗柠意外:“你也听披头士?”
喜欢摇滚的人自然绕不过披头士。她听过这支乐队上百首歌后,几乎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们,可以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乐队。
“嗯,在英国时听了不少。”
她听得心痒:“你还去过英国?那艾比路去了吗?利物浦的机场呢?”
“嗯,都去过,我拍了照片,还写了明信片给你,回家后我拿给你看。”
郗柠放了心,注意力从英国物标转移到陆言{身上:“你什么时候去的英国,去玩的吗?”
“不是,我在英国读的本硕。”
陆言{顿了顿:“高中毕业后,我们分开了四年。”
第04章
他说的毕业后就结婚,应该是指大学毕业,现在又说高中毕业后分开四年,意思是――
郗柠恍然大悟:“我们是异国恋?”
异国恋四年还能走到结婚,听起来就很不容易。
陆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打字的同时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正在交代什么事。
见他在忙,郗柠很有眼色地安静下来,等待的过程中却不知不觉盯着他的脸发起呆。
陆言{的脸实在好看。
俊朗、清贵,像夜幕下的月,清冷疏离下藏着淡淡的温柔。
学生时代的他是不是也这样出众?
盯了几秒他便有所察觉,抬眸望过来:“怎么这么看我?”
“我……我等你发完消息,接着讲之前的事。”
“这么想听?”他沉默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带过这个话题,“太长了,以后慢慢给你讲吧。”
哦……
他说得有道理,郗柠也没有一定要现在听的意思,于是点点头,问起另一个话题:“我想明天去看爸爸,可以吗?”
提到“爸爸”,他微微垂眼,沉默半晌后才应道:“好,我陪你去。”
他似乎总是如此,习惯性地内敛情绪,就如此刻,她看着他,却难以分辨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郗柠想起之前陆言{处理的公司文件,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你很忙,明天不太方便?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去也……”
“不是。”
陆言{抬眼,眸中自责难言:“抱歉。”
“……”
突然的道歉让郗柠愣住:“什么意思?”
“爸爸的事我知道得太迟了,没能帮你留住他,抱歉。我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你,现在看来也没能做到,抱歉。以后我一定……”
一定什么,他却没有说。
这一次他的情绪明显许多,除了自责,还有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的后怕。
自责于没能帮她留住爸爸。
后怕于她的车祸。
郗柠缓缓眨了下眼睛,低头握住他的手:“你在害怕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继续说:“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虽然忘了一些事,但你会慢慢告诉我的,对吧?还有爸爸的事,虽然我不记得了,但生死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能预料控制的,没能留住他不是你的错,陆言{,你别自责。”
“柠柠,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他说得有些用力,仿佛承诺。
郗柠心里一跳,忍不住安慰:“不会的,这次只是意外,我怎么可能那么倒霉?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加倍小心,不让你担心。”
陆言{眸中仍有余悸,却做出一副被安慰到的样子,弯唇笑了笑:“好。”
“陆总。”病房外的敲门声适时响起。
“进来。”
高远带着病历再次走进来,对着陆言{道:“陆总,手续办好了,药也取好了,车停在楼下,随时可以出发。”
“好。”陆言{看向郗柠,“那你……”
视线落在她的蓝白病号服上,忽然顿了顿。
沉默一瞬后,他继续道:“外面还有些冷,你想穿我的衣服,还是等高远取你的衣服送过来?”
之前的衣服因为车祸都沾了血,脏成一片,肯定不能再穿了,等高远送衣服过来又要很久。
郗柠不想在医院多待,于是毫不犹豫道:“你的。”
一旁的高远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郗柠。
陆总是发了消息告诉他,郗柠小姐失忆了,可这失忆前失忆后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分明之前还是礼貌又客气的态度,现在却变得这么……
高远想了想那个词,对了,不见外。
从前的郗柠小姐绝不会主动穿陆总的衣服,可如今的她却对陆总少了很多计较,甚至多出几分亲近。
失忆还有这种效果?
他出神间,病床边的男人已脱下风衣,小心仔细地为郗柠开始穿衣服。
大约是顾及着她的伤口,他动作放得很轻,偶尔提醒着她,疼就告诉他。
郗柠小姐看起来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听话地点头,由着男人用风衣裹紧了她。
高远不禁感慨世事果然无常。
只是过了一夜,却仿佛什么都变了。
穿好衣服,陆言{看过来,交代道:“你把东西都带上,先下去等我们。”
高远点头,依言收好东西,很快离开。
见高远离开,郗柠也准备低头找鞋穿,然而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动。
他说:“你腿上还有伤,走路不方便,我抱你下去。”
脱去风衣,他身上只剩一件纯黑色的衬衫,看起来略显单薄。
“啊?”郗柠窘迫又意外,“那太麻烦你了,抱下去肯定很累。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扶着我慢慢走下去,我没那么娇气的。”
“柠柠。”他叹气,“以前你要我抱时不会讲这么多客气话。已经抱过那么多次了,还差这一次吗?”
“况且我答应过爸爸会好好照顾你,这种小事不算什么。”说到此处,陆言{顿了顿,语气多出一分压抑,缓而又缓地问,“还是,你很介意我?”
他眸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可这样的用词这样的语气,忽然就让她心里一疼。
一场车祸就让爱人与他见面不识,虽然他说着不介意,可到底也是会伤心难过的吧。
郗柠微微心软,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有介意你。”她伸手扯了扯长出一截的裤腿,盖住脚背,然后仰起头看他,“那你抱吧。”
如果按他所说,她从前那么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介意他呢?
陆言{微微抿了下唇,这才伸手,避开她的伤口,将她横抱了起来。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身体靠近的一瞬间,男人的手臂好似也跟着僵硬了一瞬。
郗柠立刻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我很重?要不还是算……”
“不是,是你身上有些冷。”他垂眸看她,眼睛里含着淡淡笑意,“不用担心,我抱得动。”
郗柠低低“嗯”了一声,不自然地垂下眼眸。
刚才穿上的风衣里就带着男人的一点体温,现在离得更近,只隔着一件衬衫,他的气息和味道也更加明显了。
淡淡的,似冷雾一般好闻。
环绕在她周围,让她微微出神。
这样一个处处都让她挑不出缺点的人,是怎么被她追到的呢?
出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一片安静,几乎没有人走动,陆言{抱着她很快乘了电梯,走出了住院楼。
高远已打点好一切,此刻正站在车座后门旁等着他们。
见他们出来,高远眼眶似乎又微微撑大了一些,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低下头去。
被三番五次以这样惊异的眼神看着,郗柠自然觉得奇怪,小声问陆言{:“他怎么了,我身上哪里不对吗?”
“他发现忘了给你买袜子,在担心月底的工资。”
郗柠:“……”
春寒料峭,宽大的裤腿下不断有风漏入,郗柠忍不住蜷缩了下脚趾。
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加快了步伐,几句话便走到车前,弯下腰,将她放在了后排的座椅上。
车里暖风开得很足,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条厚毯子。
陆言{从另一侧上了车,坐下后又很自然地为她盖好了毯子。
毯子质地很好,双脚被盖住后暖和了不少。
“还冷吗?”他问。
郗柠摇头,又问:“我们回家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你可以靠过来休息一会儿,到家后我叫你。”
他说的靠,自然是靠在他身侧,枕上他的肩膀。
郗柠呆呆想了一下,抱都抱过了,靠个肩膀好像就更没有什么了。
于是迟钝地点头,靠向了他的肩膀。
前面的高远正在上车,听到他们的对话,轻手轻脚关上了车门。
这次他没有再投来奇怪的目光,低声交代着司机开出了医院。
车开得很稳,郗柠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闻着淡淡的冷雾香,忽觉安心,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
一旁的陆言{余光看到她闭上了眼睛,终于不再忍耐,微微偏头,放肆地开始细细看她。
这样近的距离,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次。
那年高一,他们还是同桌,元旦晚会那天,她将书包交给他保管。所有节目结束后,他带着书包去后台,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她。
后台人来人往,只有她守着一方小天地,低头拨弄着贝斯。
贝斯只有四弦,然而那时的他并不懂这些,看着她的贝斯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吉他?”
郗柠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到是他,又气又好笑:“薛漾弹的才是吉他,我的这把是贝斯,贝斯!”
回答一遍还不够,又重重强调了一依遍这是贝斯。
他自觉说错了话,不知怎么回应,顿了顿道:“抱歉。”
许是他态度过于正经严肃,少女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说话有点重?你别介意,实在是太多人问我这是不是吉他了,刚才孟遥还故意问我,你这吉他怎么没声音呀,我一时没忍住就语气急了些……”
他摇头,表示没有介意,将书包放在她旁边的桌上:“你的书包。”
转身离开之际却被叫住。
“陆言{。”
十五岁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回头,于是看到了那一幕――
角落里的少女抱着贝斯,仰头微笑看他:“你要不要听我弹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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