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未等她露出心意,旁边的宣平侯夫人便亲热地抢先道:“这便是温家的姑娘了吧?”
没得到回应,善善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去找钱管事,来的这一路,钱管事都说她的外祖父母会如何喜欢她,可当真见了,却与善善想象中的一点都不同。她回过头,跟了一路的钱管事已经没了身影。
她不知所措地仰头看娘亲。
温宜青也在打量自己的亲生家人们。
祁府有三子一女,均已成家,坐在堂上的几人面容皆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她一一认过,才看向首座三人。两个是她的亲爹娘,而另一个,与已过世的温母有□□成的像。
她垂下眼,轻声提醒:“善善,行礼。”
行什么礼?
来的路上,娘亲特地教过她,见着了京中的大官要行礼,只是善善记性不好,这会儿忽然将那些礼数忘了个干净,与娘亲大眼瞪小眼。
又是宣平侯夫人笑道:“温妹妹,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你们从小地方来,不懂这些也属常事。”
她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拉着温宜青的手,仔细打量她的面容。离得近,也将这幅与祁家众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看得更清楚。
她面上心思不显,关切地道:“从云城一路赶来,辛苦了吧?我已是听说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实在辛苦,往后就在家中住下,家中定会好好照顾你。”
她回头问下人:“温娘子的院子收拾好没有,将她的东西搬过去,动作小心些,别磕着碰着。往后她便是祁家的一份子,你们可得记牢了。”
下人们纷纷应是。
善善在旁边天真地问:“姨姨,你是谁呀?”
旁边的下人连忙介绍:“这是四姑奶奶,宣平侯府的夫人!”
善善知道的,钱管事与她说了一路,她好奇地道:“你就是与我娘亲抱错的人吗?”
霎时,满堂寂静。
饶是宣平侯夫人面上端的是亲切和善,此时也不禁一僵。
祁夫人出声道:“是青娘吧,到我这儿来。”
温宜青这才牵着女儿走过去。
得知孩子被调换的那日,祁夫人就哭了半宿,她等了又等,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亲女儿,此时也不禁湿了眼眶。她搂着温宜青,哽咽着说:“孩子,你受苦了。”
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女,即便是二十余年未曾见过面,可一照面,就下意识打从心底生出了亲近。温宜青也眼眶湿润,轻轻唤了声:“娘。”
“哎,哎!”
祁夫人连声应下。
又搂着亲生女儿,与她介绍了一番其他家里人。
善善便跟着娘亲一起认过去。
她喊了舅舅舅娘。大舅舅蓄着短须,端方正直,模样像云城里古板的教书先生,大舅娘和善可亲,摸了摸善善的脑袋。二舅舅早已病逝,留下一个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二舅娘。三舅舅吊儿郎当,坐也没个正形,三舅娘笑眯眯地踢了夫君一脚。
然后将表哥表姐们也认了一圈,家中每一个人都比善善大,唯一相同年纪的是一对龙凤胎,是宣平侯夫人的儿女。善善友好地朝着其中那个小姑娘笑了一下。
最后是忠勇伯开了口。
“好了,赶了一路,青娘也辛苦了。”他慈祥道:“累坏了吧?带着孩子去好好歇一歇。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温宜青温声应下。
伯府早命人将她们的院子收拾了出来,正值春日,院中的一颗杏花开了满树,雪白的花瓣纷纷落下,善善牵着娘亲的手走进去,一眼就相中了它。
“娘,我要在这荡秋千!”
温宜青含笑应:“好。”
待进了屋子,里面也是家具物事一应俱全,善善看奶娘带着新下人一起收拾东西,将他们从云城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很快,陌生的屋子也有了熟悉的模样。
她带着石头在小院里跑进跑出,好奇地将每一间屋子都看了遍,绕着那棵杏花树转了两圈,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出了小院。
到一个陌生院子前,刚要进去就被门口下人拦住。
下人已经认过了她,好声好气地道:“善姐儿,这是大爷的院子,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待小的先去和大爷通报一声,大爷同意了,您才能进去。”
“为什么?”善善不解:“这不是我家吗?我家为什么不能进?”
下人笑道:“善姐儿,这是礼数。”
善善眨了眨眼,她是个好说话的小孩儿,下人要她等着,她就在外头等着。
好在下人很快就回来了。
善善跟着她进去,见到了方才碰过面的大舅娘。
“善善怎么来了。”
善善说:“我就四处瞧瞧。”
大夫人叫丫鬟端来茶点,面上笑意温和。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五,与夫君一般端方守礼,不如孩童时亲近,更不像小姑娘这么爱撒娇,早就盼着有个贴心的小女儿。
大夫人温声问:“见过你的院子了没有?可还喜欢?”
“喜欢。”
“喜欢就好,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来告诉我。”祁夫人并未把着管家权不放,平日里让几个儿媳协助,那个院子便是大夫人亲自监督收拾出来的。
善善点了点头。
她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大舅舅院中什么也不多,屋中倒是有满墙的书,比教书先生家中还多。
注意到她的视线,大夫人又问:“善善识字了没有?”
“识字了。”
“写给我瞧瞧。”
平常在家里,娘亲就天天盯着她写大字,善善也不害羞,下人拿来纸笔,她就大大方方地攥着笔写下了自己的狗爬字。
大夫人知道她出身低,本来期待不高,见她会认会写,更是喜爱,又考校几个,善善也一一答上。她更是欢喜,摸了摸善善的小脑袋,命人拿来一个锦盒。
“我这个舅娘第一次见你,也不知该送什么。这是西洋来的玩具,家中的孩子都有,不知你喜不喜欢。”
她从锦盒中拿出一个长筒状黄铜外壳的事物,善善觉得眼熟极了,等她接过来,放在眼前一瞧,里面的图案五彩斑斓变化,可不就是从前沈云归拿来逗她的万花筒!
善善可喜欢啦!
也可喜欢大舅娘啦!
夜里头,她躺在床上,奶娘拿湿布给她擦脚,被碰到脚底心的痒痒肉,她抱着万花筒咯咯笑了出来,到处翻滚躲避奶娘的手。
温宜青走过来看见,纳闷道:“这是哪来的?”
石头道:“大夫人给的。”
善善一骨碌爬起来,献宝似地把新玩具给她看,美滋滋地说:“娘,大舅娘真好,我喜欢这儿。”
“是吗?”
“大舅娘还跟我说,大表哥读书可好了,叫我有不懂就去问他。我想好了,明日我就去找他玩。”
温宜青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
她戳了戳女儿的小脑袋,轻轻道:“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整日只想着玩?你的大表哥忙着读书考功名,他白日里要去上学,夜里还要回来复习,可没空陪你玩。”
“那……那我找其他表哥表姐。”
“他们都要上学堂,也没空陪你。”温宜青笑道:“等过些日子,娘也把你和石头送去学堂,到时候,你们还可以一起上学。”
一起上学堂哇!
想到那个画面,善善又期待起来。
夜里,她躲在娘亲的怀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高兴话,直将温宜青念得头都疼了,伸手夺去她抱在怀里不放的玩具,才让她肯乖乖睡觉。
可她闭了眼,眼皮子还动来动去,想的全是今日的所见所闻。
伯府如何气派,外祖父母如何威严,家人们如何亲切,每一样都让善善喜欢的不得了。
她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睡去了也不知道。
第二日。
善善还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一阵大力摇醒。
她正睡得酣,小脸都皱了起来,却听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善姐儿,善姐儿,该起来给夫人请安了。”
善善翻了个身,躲去这些催促。都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丫鬟们便已经将她从床上抱起,伺候着给她换了衣裳,冰凉凉的布巾贴在脸上,叫她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茫然极了:“怎么了?怎么了?”
丫鬟:“善姐儿,该去用早膳了。”
善善重新闭上眼:“我晚点儿吃。”
那怎么行呢!
丫鬟们给她说起了规矩。
在忠勇伯府,早膳是一大家子一起用,谁要是去晚了,就是所有人一齐等着他。
那可是大大失礼的!
善善可是闻所未闻!
她在云城的时候,每一日都睡得日上三竿,足足睡饱了才起,温家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厨房里的灶一直温着,何时她起了,就给她做饭。她还是这么丁点儿小的孩子,温宜青向来惯着她。
善善不敢置信极了,可丫鬟们说的头头是道,她也不知该怎么反驳,就与她们商量:“就不能睡饱了再去吗?不睡好了,我怎么尝的哪个好吃呢?”
丫鬟:“这样不符合规矩。”
“与外祖父母说一声不就好了?”
丫鬟们笑作一团,谁都没放在心上,善善只好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她想要人抱,可丫鬟们也不同意,嘴巴里说着什么礼仪,善善也不懂得。她走出去的时候,石头早就起了,善善还想把他叫上,又被丫鬟们拦住,说是不符合规矩。她就只好和石头哥哥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她在路上问:“我娘呢?奶娘呢?”
“姑奶奶一大早就去给夫人请安了。”
怎么又是规矩?
善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到了饭厅,她也不是来得最晚的,但也坐了大半。
善善高兴喊了一圈:“大舅舅,大舅娘,二舅母……”
叫完了,也不等人应,自己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桌上摆了满桌,伯府那么大,善善一大早起来走了那么多路,这会儿早就觉得饿了。她刚拿起筷子,旁边的丫鬟就着急地说:“小姐,错了,错了!”
吓得善善一下停了动作。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大夫人小声提醒:“善善,得等老爷夫人来了才能用膳。”
善善:“……”
她瘪了瘪嘴巴,放下了筷子。
从前她在家的时候,娘亲可从来不管这些。有时候她忙碌铺子的事情回来的晚,还叫她自己先吃了。
她摸了摸空空的小肚子,在肚子里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忽然笑了一下,善善记得她,是三舅舅家的表姐,她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从乡下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
三夫人笑着道:“善姐儿原先在小地方,那儿可不像京城讲究。”
祁晴又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善善连忙说:“云城。”
“那是什么地方?我连听也没听过。”
善善也不介意,还想与她说说家乡的好,可表姐不愿意听,她撇过了脑袋,与身边的三夫人说话。善善张了张口,也闭上了。
她心里头失落落的。
怎么京城里的表姐与钱叔叔说的不一样,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
第8章
昨夜舟车劳顿,好好休息了一番,清晨一早,忠勇伯夫妇便将温宜青叫去,问了一番她的过往。
温宜青便将往前二十余年缩成简单几句,说给了祁老爷与祁夫人听。
她在温家过得不并不差,温氏夫妇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也是千百般疼宠,小时候更没受过什么苦。唯一辛苦的几年,就只有善善出生,又恰逢爹娘去世,一人带着孩子,还要应对上门来抢家产的族人。
但那些也熬了过去。
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又问:“你的夫君呢?为何没跟着你一起来?”
温宜青垂下眼,盯着衣裙上的绣纹,轻声道:“他已经去了。”
“可怜孩子。”祁夫人怜惜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忠勇伯也安慰了一番,三人互相慰怀一番,看时候不早,才一起去饭厅用早膳。
早膳后,忠勇伯府的男人各自出门,善善趴在娘亲的怀里,被她抱回他们的小院,怏怏不乐的模样。
温宜青哄着她:“是早膳不合胃口?京城与云城的口味不同,咱们院中有小厨房,娘给你去做好吃的。”
善善想了想:“还是好吃的。”
“那是怎么了?”
唉,善善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呢。
只吃一顿早膳的功夫,她比平常玩了一天还累。外祖父母的家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这也是规矩,那也是规矩,好像连她说句话也是坏了规矩。
这儿的人虽然多,可与她想的不一样,表哥表姐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他们也不比善善大多少,可比善善忙多了,连抽空与她玩的时间都没有。
可那是娘亲的亲爹娘。善善舍不得说娘亲一点不好,哪里又舍得对娘亲说她爹娘家中的不好呢。
于是她就趴在娘亲的怀里,又悠悠叹了一口长气。
好像一辈子的气都在这会儿叹完了。
回到小院里,石头正在忙碌。昨日善善随口提了一句秋千,他就记了下来,这会儿找来长绳与木板,正在院子里做秋千。
温宜青进屋了一回又出来,就看见她蹲在石头旁边,托着下巴等着。善善可真怕了那些规矩,连小院都不敢踏出一步。
温宜青想了想,便道:“你不是爱玩吗?刚来了京城也没逛过,不如娘亲带你和石头去外面走走。”
善善的眼睛“噌”地亮了 ,“真的吗?!”
温宜清笑着应:“娘还会骗你吗?”
善善欢呼一声,她像只小狗一样绕着院子跑了两圈,又跑进屋,要奶娘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背上自己的小金鱼――在找到她后,石头就将这个钱袋并一张欠条一起还给她了――高高兴兴地把正在做秋千的石头也拉走了。
在忠勇伯府,出趟府也不容易,她们初来乍到,出门还得与府中人报备一句。善善熟门熟路地去找了大夫人。
三夫人也在大夫人的院中,两人正在对账,闻言,三夫人扬了扬眉。
大夫人点头应了,又问:“你们第一次到京城,可要派人给你们带路?”
“不必麻烦。”温宜青说:“进城时已认了一回路。”
大夫人想了想,又叫身边的丫鬟拿来一个木盒递给她:“这些你带在身上。”
温宜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排的银子,细数下来也不少。她心下惊诧,忙推了回去,“我身上带了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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