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经义不吃他这一套:“那你说,今天你这个案子我要几天?”
啊?熊力本就不安,听葛经义这么一说,更慌了,讪讪地扯了扯嘴角:“葛,葛大人,不知小人犯了什么事?还请大人告知。”
葛经义上了马,招呼下面的人将熊力带上马:“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熊力忐忑不安地跟着上了马,出了城,眼看前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他脸上那市侩的笑容渐渐绷不住了。
等天快黑的时候,队伍在云水庵不远处停了下来。
熊力看着几百米外,散发着微弱光亮的云水庵,浑身发抖,面色惨白,知道自己的把戏被人发现了。但他还是竭力维持镇定:“大人,小的是出资帮助妙姑修建了这座尼姑庵,妙姑时常会送一些信息报答小人,但这不没触犯大雍律吧?”
葛经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有。”
“那……那为何大人还要带小人来这里?”熊力心里稍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葛经义没搭理他,而是询问先行探查的衙役:“可看到汪宏华和裴梓明出来?”
衙役道:“回大人,不曾。小的打听到云水庵只每个月的初一、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开门迎客,而且只招待女客,今日是二十六,从下午到现在云水庵一直大门紧闭,无一人进出。”
看来汪宏华还呆在云水庵里。
但既已发现了死人骨头,便是汪宏华再色迷心窍,肯定也呆不住。他白日没走,恐怕是没找到机会,现在天黑了,有夜色掩护,想要跑路会方便很多。
但要让葛经义一直在这里等着里面的动静也是不可能的。
他将目光落到忐忑不安的熊力身上:“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敲门。”
“啊?葛大人,你能不能告诉小的,这到底怎么回事?”熊力不安极了,哀求道。
葛经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具体怎么回事,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去吧,去敲门,就说张翰林的准女婿汪宏华失踪了好几日,正托刑部寻找,有人看到他来了云水庵,你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别的都不要说,记住,你就为这个来,其他的不要管,否则后面牵连到你,便是岳阳也救不了你。”
熊力赶紧点头。归功于家里有个在刑部当差的大舅子,他知道,若非比较大的案子,不会惊动葛经义。
但妙姑她们犯了什么事,他真的完全不知道,现在老老实实听话,这些事应该还不至于牵连到他头上。
熊力在葛经义的催促下,牵着马去了云水庵前。
他一走,葛经义就点了几个功夫好,身形灵活的衙役绕到云水庵后院的围墙边,想办法偷偷攀爬进去。
另一边,熊力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来到云水庵前,用力拉了拉青铜门环。
少许,门内传出一道软糯的女声:“谁啊?”
“是我,熊力,我有急事要见妙姑大师,烦请小师傅通报一声。”熊力隔着门板回道。
庵里的尼姑也知熊力的声音,说了句稍候便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哗地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光着头,白白嫩嫩,手里捻着佛珠的女子走了出来,先向熊力行了一礼:“阿弥陀佛,熊施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庵中皆是女客,多有不便,不若明日贫尼去您府上谈?”
一副严守清规戒律的样子。
熊力都要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可葛经义这么大动干戈,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他敛下内心的思绪,皱眉道:“妙姑,你与我说个实话,可有一名叫汪宏华的贡生留宿在庵中?”
妙姑诧异:“熊施主怎么会如此说?我们庵中只留女客,男客不得入内。熊施主是从何处听得这等荒唐之言?恐怕是有人故意中伤我们云水庵。”
熊力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没有最好。我给你银子建云水庵可不是为了让你胡来的。我跟你说,那汪宏华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张翰林相中的女婿,已消失好几日,张翰林跑去刑部报了官,有人说看见他去了秋山下的一处尼姑庵。殿试在即,再寻不到人,恐怕刑部会来这边探查,你仔细点,不要招惹这样的麻烦,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妙姑一脸震惊:“还有这等事?冤枉啊,熊施主,您是知道的,我们庵里最是规矩不过。你放心,即便刑部来查,也不会有什么的,更不会连累到施主。”
“那最好不过,天色不早了,让人看到我出现在这不妥。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熊力临走时又警告了妙姑一番。
妙姑看着他上马离开,这才关上了门。
熊力骑着马回到葛经义跟前,原封不动地交代了他与妙姑交谈的过程:“葛大人,妙姑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会不会是搞错了?”
葛经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会不会搞错,你一会儿便知道了。这事你做得很好,若最后查实,你与那庵中之事无关,本官会秉公处置的。”
意思就是不会冤枉他,但也不会偏袒他。
熊力点点头,站到了一边。
葛经义耐心地站在空地上,望着云水庵的方向,等待着那边的信号。
再看妙姑,关上门后,她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叫住旁边的小尼姑道:“汪宏华和裴梓明呢?”
小尼姑说:“慧心和慧香师姐正在陪他二人饮酒作乐。”
妙姑附到她耳朵边,低声说:“去,将地窖中那坛加了料的酒给他二人送去。待他二人昏迷之后,藏到地窖中,若官府明日来问,只说没见过。”
小尼姑到底年纪小,有点害怕:“这……师傅,万一被官府发现怎么办?”
“没有万一。咱们已经收了银子,就要办成这事,绝不能出了纰漏。官府已经怀疑上咱们了,现在放他二人出去,咱们的嫌疑也洗脱不掉,还会得罪客人。”妙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为师今日偶有所感,需得闭关一日,切不可打扰为师。”
小尼姑老实点头:“是,师傅!”
妙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并从里面反锁,然后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灰扑扑很普通的男装,还有一顶假发以及几十个金锭、银锭,还有一些碎银子、金叶子,以及一张路引。
妙姑迅速换上男装,戴上假发,又往脸上脖子上涂了一圈黑乎乎的东西,再将这些金银装进包袱里,挎在胳膊上。
然后他来到床边,将燃烧的蜡烛放在床铺上方。蜡烛还有两三寸长,等燃到底或是蜡烛倒下去,碰触到易燃的棉被,床瞬间就会燃烧起来。
做完这一切,妙姑来到床侧的柜子旁边,轻轻打开柜子,爬钻进去,转动了一下柜子里的机关,柜子里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口,妙姑爬了进去,再回身关上柜门,再将机关复原,然后钻进了洞里。
这是当初建云水庵的时候,妙姑为自己准备的后路,除了建这座寺庙的工头,就连熊力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密道。
他本以为自己一直用不上这条密道。
但熊力今天带来的这番话让他意识到了危险,只能忍痛放弃这个用了七年的身份了。
不多时,妙姑再出来时已是庵外几十米远的一处石碑旁。
妙姑起身,将中空的石碑推了回去,掩盖住洞口,然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刚要走便听到庵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抬头看了一眼,庵中他的厢房上方浓烟滚滚,火光漫天。
很好,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妙姑此人。
妙姑转身就往山下走。
另一边,葛经义等人看到庵中的大火,立马意识到不秒,当即赶到云水庵,跟要出来报信的衙役撞了个正着。
那衙役焦急地向葛经义汇报:“大人,庵中突然起了火,火是从庵主房间里燃烧起来的,火势很猛,庵主的房间从里面锁着,咱们的人正在撞门。”
葛经义可不相信妙姑会这么轻易就寻死。
他意识到了不妙:“来人,四处搜寻,一定要找到妙姑。张超,你带一队人马去官道上追,徐云,你带几个人,沿途布防,凡是发现生人,立马控制起来。”
两人连忙带了手下出门。
现在是春日,有一阵子没怎么下过雨了,尼姑庵又离河水比较远,只有一口井,这么大的火恐怕很难扑灭。
葛经义命人先将庵中之人召集起来。
很快五个尼姑便被带了过来。
葛经义扫了一圈:“汪宏华和裴梓明呢?”
衙役说:“没找到。”
葛经义锐利的目光落到这几个尼姑身上:“本官已知晓,五日前汪宏华和裴梓明到了你们庵中,一直不曾外出,他们在哪儿?如实交代,否则出了人命,你等罪加一等。”
尼姑们瑟缩了一下,都没人说话。
就在葛经义准备动刑的时候,最边上那个长相楚楚动人的美貌尼姑站了出来,主动说:“大人,小的知道他们大概被藏在哪儿,你们随小的来。”
“慧青,你做什么?”慧心身为大师姐,厉声喝道,“你休得胡言,我们庵中俱是女子,哪里来的男人?”
慧青垂眸,不看她,只是垂在两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葛经义看到这一幕,命人堵上了其余四个尼姑的嘴巴,然后放软了语气道:“劳烦慧青师傅带路。”
慧青将他们带到左侧的柴房,抱走两捆柴,然后将地面上的木板挪开,露出了地窖的门。
两个衙役上前将门打开,跳了下去,果然寻到了汪宏华二人。
两人都昏迷不醒,葛经义让人将他们送回了马车上,又留了一些人在这救火,然后带着七人回到马路上。
另一边,妙姑摸黑下山,上了官道大步流星地跑了起来。
但没跑多远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妙姑环顾了四周一圈,连忙往路边的树丛跑去,刚钻进去准备躲起来,哪知脚下却踩到了一截干树枝,发出啪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刺耳,也惊动了疾驰而来的张超一行。
张超勒住缰绳跳下马:“什么人?”
妙姑衡量了一下,知道跑不掉,从树丛中站了起来,低眉顺眼地说:“我……小的是屏安那边来的,要去京城找亲戚,在山中迷了路,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眼看天黑才走到大路上,还要烦请几位差爷帮忙指个方向。”
张超打量了他一圈。
黑得跟块炭似的,个头比较矮,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真的有点像个路人。
但大半夜的恰好出现在云水庵附近的官道上,这人的身份还是很可疑。张衡详细问了他的情况。
妙姑也是个老江湖了,而且早有准备,面对盘问,对答如流,还将路引拿了出来。
张超接过路引,点燃了火折子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官府发的。
这人的说辞似乎都没问题,但是抱着谨慎的态度,张昭将路引递给了妙姑说:“这位小兄弟,现在城门已关,你即便回去也进不了京城,更何况黑灯瞎火的,你又不熟悉路,很容易迷路。我们都是官府的人,出来办点事,一会儿便回京,到时候你正好跟着咱们一块儿回去,也省得走路了。”
这番话很合情理,真正的赶路人不可能拒绝这样一个搭官府顺风车的好机会。
怕拒绝引起对方的怀疑,哪怕心急如焚,妙姑也只得点头:“那,那就多谢差爷了。”
“不用客气。”张超点了几个人继续去追,然后他领了两个人带着妙姑回去。
很快,他们就跟在马路上的葛经义一行碰头了。
没带大夫,葛经义干脆命人给汪宏华和裴梓明头上各泼了一盆冷水,冰冷的水从头泼下,冻得两人打了个哆嗦,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看到穿官服的人,汪宏华激动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噗通一声跪下:“大人,大人,救救学生,这个尼姑庵是家黑店。”
妙姑过来便听到这句,顿时心中大骇,连忙垂下头将自己的脸藏起来,免得被人认出。
许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也许是他的伪装太成功,又或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汪宏华身上,竟没人注意到他。他松了口气,悄悄往衙役身后站,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葛经义看着汪宏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人虽有些才华,可品行实在是堪忧。
“大人,学生出门游玩,无意中来到这秋山脚下,口渴难耐,被这群假尼骗入了庵中。”
说到这里,他朝那些尼姑投去恶狠狠的眼神。
葛经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汪宏华道现在还未曾提发现白骨的事,打的什么算盘?
“还有其他的吗?”葛经义提醒。
汪宏华又看了那些脸色煞白的尼姑一眼,摇头。
可他刚说完,便见慧青扑通跪下重重磕头:“大人,求您为民女做主,民女是被他们强掳进这庵中的,民女的丈夫也被他们给杀了。那庵中藏污纳垢,死了不下十人。”
汪宏华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好几分。
不过更令他惊恐的还在后面。
慧青哭诉了一通,忽地爬了起来扑向躲在张超后面的妙姑身上。
妙姑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疯婆子,滚开!”
慧青不管不顾,用力咬在妙姑的胳膊上,趁着对方吃痛低头的一瞬,她用力一把拽下了妙姑头上的假发:“果然是你,你身上的檀香味我死都不会忘记!大人,这就是那妙姑,他假借女儿身,勾结山匪,欺男霸女,作恶无数,求大人替民女做主。”
啥?美貌端庄的妙姑是个男的?
汪宏华想起好几次跟这些尼姑寻欢作乐醉得一塌糊涂后醒来总觉得菊花疼,顿时差点气得昏厥过去。
第065章
汪宏华这副咬牙切齿, 恨不得将妙姑给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葛经义想忽视都难。
他掠过汪宏华,看向裴梓明。
裴梓明同样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面色煞白, 身形摇摇欲坠。
两人在听闻妙姑是个男人之后都如此反常,见多识广的葛经义约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两人跑到尼姑庵找刺激, 没想到最后反而自己成了别人的刺激,这大概就是□□不成反被嫖吧,费钱又伤身,而且名声还坏了,这以后前途堪忧啊。
所以葛经义没搭理他二人,而是看向了一脸泣泪的慧青。
先前在庵中他便发现了慧青的不同。这庵中的五名女尼,其余四人明显对妙姑忠心耿耿, 哪怕是妙姑丢下她们偷偷跑路了,这些人也不肯交代, 还兢兢业业地执行妙姑安排的事, 倒是慧青主动帮忙, 如今又跳出来指认妙姑。
如果她是被迫的, 还跟妙姑有着血海深仇,那一切便都可以说得通了。
葛经义命人就哭倒在地上的慧青扶了起来,温和地问道:“慧青,你是何处人氏,又是如何被他们掳进云水庵的,从实道来。”
慧青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说出了这段痛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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