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面上毫无波澜。
等青黛眼角落下一滴泪时,痛苦早已结束。
秦肆的情绪不为所动,起身便寻了水净手,用白帕子擦拭完手,才漠然地回头看着榻上满脸苍白的青黛,“你已是本督的人,就要安分守己。”
“若是让本督察觉到你有任何的异心……”秦肆随即冷呵一声,便再也不看她,冷然拂袖而去。
青黛无神地盯着半空,几滴水珠子从她的眼眶中落了下来,没入床榻之中,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水渍。
第3章 初入督府
清晨的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头顶,烧灼着碧绿青草。
阳光透过雕花轩窗细碎地撒进房里来,映着桌上早已燃烧得只剩凝固烛油的烛台,随之斜斜地照在了床榻上。
青黛因这有些刺眼的阳光而皱了皱眉,挣扎了几下便睁开眼来。
脑中混沌不堪,只觉得眼睛有些肿痛,下意识地抬起手揉眼,却看见绣着精美花饰的大红袖子。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何处。
是啊,她昨日已经嫁给了东厂厂督秦肆。
虽她已是秦肆的人,但昨夜秦肆那般待她,随后又弃她而去。
她终究是有些怨的,昨夜哭哭啼啼着昏睡过去,今天醒来怕是又要面对心狠的秦肆了罢。
青黛叹口气,看着窗外阳光,忽觉现已时候不早。她在宫中,还未卯时便要守在寿安宫外等候太后的吩咐。
现在至少是辰时了,她竟睡得这般晚。
思来想去也还是秦肆那厮的错。
青黛又怨了他一回,便作势起身,忽然传来一阵酸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青黛心一沉,还未来得及感叹,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明亮爽朗的声音,“夫人,你醒啦?”
青黛闻言一怔,随即扭头过去,果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这又是何人!
青黛有些害怕东厂的人,昨天护送着花轿里的她便是一群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她担惊受怕了一路。
如今一起身,便要看见这与秦肆沆瀣一气的番子,青黛实属不愿。
那门外的人听不见回应,又心急地敲了几声门,她几乎能够感觉到门板的震动,“夫人,督主命小竹子来伺候您的,小竹子这就进来。”
青黛一惊,秦肆不仅派人来伺候她,且还是个男子?
眼看着自称小竹子的人冒冒失失地要推门而入,青黛现在的模样哪能被其他人见到。她立即慌忙地出声阻止,“先别进来!”
那木门昨夜就没有锁着,如今一推便轻易地被推开,刚露出一个缝隙,就立刻被门后的人给关上了,声音还有些仓皇失措。
“小竹子鲁莽了,小竹子在门外等候夫人。”
青黛一听那人不会进屋,这才宽下心来。她忍着酸痛下了床,在房中寻了一圈。
好在柜中寻到了一身衣物,待她洗漱干净了才去开门。
门一敞就见着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他的面上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夫人。奴才是小竹子,今日起便是奴才伺候夫人的起居了。”
小竹子生得面容灵气俊秀,唇红齿白,不过十一二岁,分明是个白嫩的少年郎。
青黛本以为是个凶悍男子,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一个清秀有礼的人。
转眼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鸦青色麒麟服,这么小的少年郎却是个宦官,她便忍不住扼腕叹息。
小竹子极少在督府中看见东厂以外的人,不免得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惹得青黛有些不好意思。
她本就是伺候人的主儿,平日就能把自己收拾好。如今更是不需要有小竹子伺候自己,青黛便想着遣退他。
还未出声,就忽闻自己的肚子传来几声叫唤。
青黛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自己从昨日就未好好进食,到了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小竹子倒是很机灵,连忙引着青黛往膳房走去。他生性开朗,一路上与青黛说了许多话,不禁令青黛低沉的情绪一点一滴地活了过来。
不巧的是,她转过了一个弯,身边的小竹子忽地抖了一下,立马收了嬉皮笑脸,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垂首站在一边,恭敬道:“督主。”
青黛适才与小竹子谈话颇为轻松,面上还带着浅显的笑容。一听见“督主”二字,笑容便僵硬下来,扭头果然见到了秦肆。
他应是刚下早朝回来,剑眉星目,容色倨傲气势凌人。穿一身玄色绣金蟒袍曳撒,风姿卓绝。随着走动之间,曳撒带摆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秦肆边跟着一个身量相似之人,面容端正,轮廓刚硬,只是神情有些阴沉。
此人便是秦肆的心腹宗元。
二人正低声交谈着,见到前方有人,便停了下来。
青黛正好在路中央,根本无所遁形。她不愿见到秦肆,正打算低头漠视着避让。
秦肆深邃锋利的眼眸忽地瞥了她一眼,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过来。”
不等她回应,秦肆便重新迈开步子。
青黛一怔,这秦肆难道又想折磨她?
可她根本不能违抗,只好跟在秦肆的身后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青黛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跟随秦肆进了书房,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强烈了,如潮叠涌,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一看到他那模样,她就会想起昨夜孤立无援的凄惨场景。
秦肆太过于喜怒无常,如今带她至书房来,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秦肆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却不言语,微微张开手臂。
青黛伺候了太后有些时日了,自然识得这样的动作。她犹豫了一瞬,仍是上前去解着秦肆的朝服曳撒。
他生得人高马大,她竟只到秦肆肩处。
青黛对秦肆又惧又怕,不敢过于靠近。只伸着手去解,却因她不熟悉这样男子的衣物,好一会才找到了解开的地方。
青黛尽量控制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解开曳撒领子时,手指却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脖颈。
脖颈温暖的触感令她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立即垂下手去解他的束带,装作无事发生。
秦肆半阖着眸子盯着正低头钻研他朝服的女人,适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指尖的微滞。
他拧着眉,不知脑中不知想着什么,眼里掠过一丝森冷。
青黛毫不知情,等伺候秦肆换完衣裳,她的额头早就出了一层细汗。
秦肆身着朝服时凛然不可侵,换了常服倒是削减了一些戾气。
他微微沉着脸坐下,见青黛没有动作,又凌厉地看了一眼青黛,冷声道:“研墨。”
好生古怪的脾气。
青黛心里暗暗地嗔了他一句,便卷起袖子细细地研墨。
秦肆拿了一只狼毫沾墨,洋洋洒洒地写了字。他的字苍劲有力,筋骨具备。青黛却不敢多加观赏,只低头认真研墨。
昨日他还视她为太后的细作,严声警告她不能有异心,今日怕是秦肆借此机会来检阅她。
无论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只要她透露半个字出去,定是必死无疑。
秦肆等到一纸书信写完,略微抬头,看着动作有些刻意的青黛,嘴角倒是勾起了一丝玩味之意,“后日,也该回门了罢。”
青黛手中的动作一顿,有些怔忡地看着秦肆。
回门?
若是寻常百姓家娶亲,新娘三日过后便需回门。可她只是个被赶出来的宫女,她能回到哪里去?
细细回想,青黛的心才猛然一惊。
只怕秦肆指的是回寿安宫的门,回去见太后罢?
第4章 回门之路
卯时,宫城太和殿。
太和殿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拱,室内外梁枋上饰以和玺彩画。
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殿内金砖铺地,故俗名为金銮殿。
如今金銮殿文武百官齐聚,声势浩荡。
而身为百官之首的皇帝,正高高在上坐在龙椅。
明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绣着汹涌的金色波涛。皇帝俊秀沉着的脸庞辉映着微微的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高贵。
面对着一群不敢语笑喧哗、执笏不端的朝臣,皇帝眸中深处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文武百官表面皆道貌岸然,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臣服于他?
皇帝将巡视的目光停留在排在百官前头的秦肆身上,他双臂绣蟒的玄色曳撒,鸾带束腰,面上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傲气。
皇帝眼神微动,顿了一下便开口道:“众爱卿,今日可有奏事?”
百官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又把目光转到秦肆身上。他们万般不敢在东厂厂督前头说话,若是秦肆无事可奏,才得轮到一众朝臣言语。
秦肆浓长的眼睫微垂,沉默了半晌,百官皆不敢出大气。他剑眉一挑,才慢悠悠地说道。
“皇上,如今朝廷政事稳当,天下太平,已无大事忧愁。而皇上正值舞象之年,后宫妃子却寥寥无几。臣恳请皇上扩充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秦肆虽话中带着恳求之意,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的。话刚落下,百官便随即趋炎附势,声音在大殿之中久久不息,“臣恳请皇上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
即使朝中有人不喜秦肆,在周围一声比一声高的劝谏中,也只好附了去。
皇帝面容有些僵硬,盯着秦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无退路,他沉重地叹口气,“众爱卿有理,此事便由秦厂督去办罢。”
这便得了秦肆的意,只见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沉着地应道:“微臣领旨。”
皇宫,走廊。
这里景色盎然,红艳花开朵朵,花瓣层层叠叠,韵味十足。再看那绿,无边无涯,绿得照人如濯,一时凝望出神。
青黛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徒生悲意。自己便像是那衬着红花的绿叶,总归是要附着别人的光彩才能活着罢。
今日是她的回门之日,秦肆一大早便上朝去了,终究是不管她。可他在又有何用,他还能挽着她、装作郎情妾意的模样回门去吗?
督府之人倒是给她备了马车,到了皇宫便下来徒步行走。这宫里通往寿安宫的路,她倒是熟的,总归是走了上百次的。
也不知太后见到她回来的反应是如何的?
青黛有些心神不宁,转头走在九曲回廊之上。此时正是上朝之际,大道是文武百官走的。
她隔着朱红栏杆,看着旁边池水绿荷挺立,不知不觉出了神。忽觉前头出现了一个人影,青黛反应过来之际却已经撞到了来人。
她来不及搭理自己被撞痛的鼻尖,便连忙退后几步,带着歉意说道:“失礼了。”
紧接着的,却是一声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无妨。”
青黛听着这颇为熟悉的嗓音微怔,抬头便见一男子。
他身着朝服,身段高而修长,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
原是礼部侍郎柳玉。
青黛认得他,他才学颇丰,待人温和有礼,她旧时还曾欣赏于他。只是她那时为宫女,不敢高攀柳玉;如今已嫁作人妇,她更不能越矩,便欲消了之前朦胧的旖旎心思。
柳玉不认得她,也没有多加停留,转身便款款离去。
青黛却起了一丝疑惑,怎么侍郎柳玉不走宽敞大道,却孤独一人走这小路?
青黛确是不上心的,等到了寿安宫,已是半炷香以后。看着庄严的宫殿,她的心头才缓缓地蒙上一层惧意。
她刚走近,便被一宫女拦下。
这宫女是太后跟前的大宫女容霜,平日仗着自己的身份,便对底下的宫女颐指气使,在太后面前却又装得一副乖巧模样,却偏偏能说会道,很讨太后的欢心。
容霜这会儿正打量着青黛,见她身着素净衣裳,挽成发髻的发丝上竟只斜插着一根木头簪子。
也不知东厂厂督是何等嫌恶青黛,竟半分华裳首饰都未备给她。
容霜不禁摆起了脸色,耻笑道:“这不是刚嫁出去的青黛吗?怎么又回了寿安宫来,该不会是被夫家给赶出来了罢?”
青黛自知容霜喜逞一时口舌之快,便柔着嗓音道:“容霜姐姐,青黛虽只是一介宫女,不足挂齿,却也是太后底下出来的。按照成亲的规矩,青黛今日是该来回门探望太后娘娘。”
容霜面上显出一副讽刺之意,刚想开口说几句,便听得寿安宫里传出了太后的声音,嗓音中带着一丝慵懒,“是那宦官的夫人来了?”
青黛听得“宦官”字眼,便知太后仍是恼怒着秦肆的。她装作不知其意,隔着大门便跪在地上,“回太后娘娘,是青黛回来探望您了,望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过了半晌,宫内却无回话。
太后不答话,也没有让青黛起身,青黛便只能继续跪在寿安宫外。
偶尔抬眸,隔着串珠帘子,便能隐约看见太后坐卧在柔软榻上,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怀中娇柔的白毛猫。那白毛猫是被宠惯了的,如今正眯着眼任由太后抚摸。
“这奴才就是奴才啊,得了主子的赏赐就该奴颜婢膝地领赏。”
太后娘娘柔柔地摸着猫毛,却不知为何,手中力道忽然加重,白猫尖叫一声立即就从太后的怀里跳了出来,窜到其他地方去了。
太后的眼神也锋利了些,如尖刀般刺向跪得后背挺直的青黛,“同样地,主子要奴才生便是生,要奴才死便是死,可是这个道理?”
青黛隐约察觉了意思,莫不是太后要将她处死?她心有惧意却不敢否决,只能低低应道:“太后说的是。”
“只可惜,你已不是本宫的人,成了那阉贼的夫人,本宫便不能轻易地让你死了。”
太后接着道:“可青黛啊,你可还记得自己远在南方的爹娘?他们区区一介草民,本宫还是能杀能罚的。”
青黛一惊,这太后竟然拿她的父母做威胁。平日太后可不关心宫女的出身,怕是近日才调查了她的父母。
虽她已不是原身,与原身的父母也无多少情分。但多少也是原身的骨肉至亲,又怎能让双亲因她死去?
太后娘娘这般,无非就是因为她是秦肆的妻子,一切都是为了针对秦肆罢!
青黛跪拜下去,挺直着背,额头抵着已经被太阳晒得热烫的地面,颤着声音道:“太后娘娘若是需要青黛的地方,便直说罢,青黛岂能违背太后的旨意。”
寿安宫内传来几声低笑,太后笑罢,声音又拔高了些,“本宫要你杀了秦肆,如何?”
青黛身形一滞,她哪能碰得秦肆一根毫毛?纵使她真的杀了秦肆,那群狠厉的东厂番子也不会放过她。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也不敢答。
2/7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