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冻着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查的担心。
话音未落,他又转身拿了一旁挂着的披风给青黛披上,又仔仔细细地拉拢紧,系了结。这般高高在上的东厂厂督,哪里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伺候着人。
青黛眼里存着些惊讶神色,却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好生惹人怜爱。
秦肆才发觉青黛是心疼他了,他心中顿时一软,仿佛千万根羽毛在挠弄着自己的心尖。
他素来漠然的脸上逐渐地兴起了浅浅的波澜,缓声道:“夫人不必担心……本督时常遇见这般,不碍事的。”
世上都想杀他,所有人都想他死。
对付这样的刺客,几近是家常便饭了。
“时常……”青黛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心里更是难受极了,“你能一次无事,还能每一次都无事吗?”
她抬头看着秦肆,充斥着泪水的眼中却仿似萦绕雾气,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瞧见大概的轮廓。
黑睫轻轻一眨,又带着落了一颗泪珠下来。还未来得及睁眼,脸上就传来一阵湿润润的感觉。
竟是秦肆微俯下了身子来,微凉的薄唇一下子的吻去青黛落下的泪水。再瞧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倒是有些顾盼生辉的意思。
他与她对视着,沉吟半晌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夫人在关心本督。”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戏谑的意思。
秦肆说罢,便将青黛揽入怀中,姿势好生亲昵,似是十分贪恋地拥着怀中的温暖。
“你……”青黛被他这么一岔开,不禁又气又喜,这厮怎么能这般轻易地转移了话头,又这般不管不顾地就拥着她?
只是……他怀中实在暖和,她也舍不得推搡再与他理论了。
她伸着双臂,紧紧地回揽住他的窄腰,下意识地用脸颊蹭着他温暖的胸口。
适才那拼命的心跳也渐渐变得平稳,在他的怀抱中慢慢安定下来。
她又能如何?
只能希望秦肆能够万般小心些,切莫中了他人的埋伏,一切安好便是。
别的,她便不求了。
察觉到她逐渐平静,秦肆的眸光居然也悄悄地显出几分柔软的色泽来了。
他的心肠向来十分坚硬冷酷,自从遇见了她,他的心变得柔了好些,也开始有了无助的软肋。
若是以后,真的遇到了两难的境地。
他还能理智的抉择吗?
秦肆看着窗外隐隐的雪花,和远方山峰处冒头的浅金碎,他的脸颊也在熹微的光中呈现出无瑕的玉色。
他不禁低垂下眸子来,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寒冬快过去了。”
“这春也该来了罢。”
第80章 春意点点
寒冬已悄然过去,初春也快来了。
一场场夹杂着雪白细末的黄风卷走了北方的严寒,渐渐地送来了星星点点的春意。
这里的初春不像南方那样明媚、秀丽,微凉的阳光只把叠叠重重的灰黄色山峦,把镶嵌在山峦的屋宇、树木,把排列在山脚下的丘陵、沟壑一股脑儿地融合起来。
这时节,百花还没有长出蓓蕾,冬眠的小兽物还没有开始苏醒,枝头的绿意,也真正才只有才那么一星点儿。
若有若无,乍一看就真以为盘旋在树梢的只是一缕寻常人家缥缈的厨余轻烟罢了。
东厂督府中的一处院落。
青黛正立在暗间门口处,妙目流波,樱唇点绛,妆了胭脂的她,艳光不可逼视。
她透过浅浅的一层雪帘,看向院落口处的拱圆门,目光愈发地深远。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眸子有些干了,露在袖外的双手有些冻僵了。
她才后知后觉地收回了目光,转身入了屋中去。
青黛取了个瓷盆放在屋中地上,支起了炭盆上的网,用细铁棍在炭盆里拨动了一番,暖意便渐渐地升起来了。
屋中未启着地龙,地龙实在是太热了,还是煤炭烧的温度适合。
此间悄无声息,只有火苗燃着煤炭发出的“哔哔啵啵”声音。
她稍稍低垂着眼,目光随意地盯着煤炭盆中的微透着橙红色的炭火,视线渐渐地有些迷蒙了,那袅袅的细烟似乎都幻化成了一个身影。
似是男人的。
烟雾那般朦胧,她却好像能看清他桀骜不驯的神色,习惯性半阖着的黑眸,以及那微薄的唇。
那唇里可说不出好听的话来,还时常吐出些歹毒的言语。
她现在倒是有些想念那些不称心的话了。
京城表面一派祥和,如一片平静的海面。海面底下却是翻涌着巨大的汹涌波浪,海潮卷着一层又一层,将无数的人和事都卷了进去。
秦肆每日都行在外头,好些时日都不曾回来。即使是回来了,也不过是停留了一晚,第二日便又匆匆地离去了。
青黛自是想念、担心他的,但她也无法替秦肆分担些繁杂的政事。
再过些时日,便是除夕了。
也不知秦肆是否能回府来,短暂地与她一聚?
细烟有些散了,青黛挑了挑炭盆中的乌黑煤块,让灼热的烟雾又散了一些出来。
这看似无意义之举,却成为了她的唯一慰藉了。
屋外稍稍地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似是皂靴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青黛一怔,心脏忽地开始狠狠地跳动了起来。她站起身,便立即朝着门口处走去。
那般欣喜的情绪在看到门口处的来人时,却慢慢地沉了下来。
原来是管事的内侍,他见了青黛,便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
“夫人,临近春节。好些个朝廷官员和富商巨贾们都给督主送了礼来,礼品都置在明间处,小的们不好处置,便请着夫人您过去定夺。”
闻言,青黛眸中残存的星星点点便暗了下去,眼睫轻轻地颤了几下,才启着红唇道:“原是如此……我这便随你过去看看。”
明间中,的确堆满了众多珍贵礼品,好些几案都要摆不下了。
大的如镶嵌着明珠的山海屏风,小的如翡翠扳指等饰物,琳琅满目,比比皆是。
秦肆果真不愧为朝廷重臣,欲巴结他的人倒是多得很。
青黛面上浅浅一笑,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忧愁。
她同着内侍一同清点了礼品,内侍又在簿子中记着何人送了何物。
随着礼品一件件的清点,时间也缓缓地流逝过去,明间中的礼品却还有一大半都还未记上簿子中。
眼尖的内侍一抬眼就瞧见了堆积在礼品中的一方小木匣,其余的礼品他记不清楚,这木匣倒是令他印象深刻。
达官贵人送礼来都是为了讨好厂督,有些识趣的也会顺便送些礼品给厂督夫人。
而这个木匣子却是专门送给夫人的,且未送厂督的礼。
内侍也有些讨好青黛的意思,便主动说道:“夫人,您瞧那底下的木匣子,那可是专门赠给您的礼呢。”
青黛闻声,目光便垂了下来,朝着内侍所指的方向看去,很快地发现了那个木匣子。
木匣子虽雕刻着繁杂的花饰,比起其他红红绿绿的礼品来,倒是显得独树一帜了些。
青黛将匣子拿了起来,此间,挟着微凉气息的南风,自外头吹来,徐徐地吹着她微散在鬓角处的青丝,带着朦朦胧胧的美意。
匣子上只贴着一张红纸,应是内侍写的,上头用墨笔写着“礼部侍郎”四字。
礼部侍郎……
青黛一怔,眸子立即颤了几下。
她打开匣子一看,里头正置着一个通体光洁的碧玉簪子。簪子无其他装饰,温温润润的颜色,倒是与那人十分相称了。
她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并无过多交涉,他为何要特地送礼来?
若是让秦肆发觉了,以为她与柳侍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该如何?
青黛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合上了匣子便欲教人退回去。
一旁记着礼名的内侍见状,便知自己是不知不觉中冲撞了青黛,顿时便不敢再多言了。
青黛微微思量着,忽地想起了什么,便又让归还礼品的内侍回来。
谁知青黛又从暗间中拿了件压箱底的披风出来,那正是她在宫宴之日落水时,柳玉借与她的披风。
便趁着这一次,尽数还给他罢。
青黛将披风叠得整齐,寻了个木椟装上,便交给了内侍,“替我谢过柳侍郎,就说他的心意,我已经心领了。”
青黛顿了一下,又缓声接着道:“请转告给柳侍郎,请柳侍郎日后别再赠予我物件了,始终是不合礼数的。”
如此,内侍恭敬接过青黛手中的木椟,与那置着碧玉簪子的木匣子一同还至柳府去。
第81章 张灯结彩
地上堆积的雪有些薄了,露出去年留下来的日渐衰枯的褐色野草,在微冷的凉风中微微地摇动着,野草下头却已有了新的绿意。
春意渐起,时光荏苒,明日便是除夕了。
青黛正巧无事,便带着翠翠和小竹子在长街处吃些零嘴儿,买些趣书来。
临近除夕,外头的喜庆之意倒是十分明显的,高树上挂着好些红花。长街上的鞭炮声、锣鼓声,几乎令人震耳欲聋。
舞龙舞狮之地,烟雾弥漫、火光四射。在鞭炮的火光和爆竹的火焰照射下,只见那金色巨龙在烟雾中上下翻滚,时隐时现,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说书的也来了,说书人讲到紧张关键的情节也竟敲起锣来,疏密有间,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倒也不为过。
长街上,到处都充斥着一片红红火火的气息。
反观督府里头,却一派冷寂之意。依旧如平日一般庄严肃穆,未添上一点喜庆的红颜色。与外头的红火一相比,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
青黛在长街处看遍了红艳艳的花色,热闹的舞龙舞狮。回头再看着督府的冷清模样,实在有些提不起兴头,眉尾很快就微微地垂了下来。
翠翠这个眼尖的立马就发现了青黛有些失望的情绪,便主动道:“夫人,您若是喜欢,咱们也把督府装点装点?”
“这……”青黛觉得这主意甚是不错,只是秦肆一向喜静,不喜热闹,她也不好随意改动督府的模样。
但她实在是觉得督府模样冷清得紧,一点年味都未有。
青黛犹豫了下,便试探着打发人前去东辑事厂询问秦肆的意见。
这内侍刚刚离去,她就想起秦肆这段时间一直繁忙于政事。她拿着这般小事去扰了他,实在是不好。
可内侍已经跑远,追不回来了。
青黛便在一阵紧张又期待的情绪之中,等待着内侍的归来。
不过是两炷香的时间,内侍便回来了,面上还带着些喜色,向着她作揖道。
“夫人,厂督适才说了。夫人的意思就是厂督的意思,府中一切全凭夫人定夺。”
青黛闻言,身形便是那么稍稍地一怔。恍惚之中,心内好似流过一阵暖流。
二人许久未见,她却是因这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而有些兴意了。
青黛在宫里时总是喜欢过年的,无奈宫中的任何节日,身为宫女的她,是根本不能享受到的。
现在,倒能好好地过一次年了。
若是秦肆能在除夕之夜回来一趟,便更加好了。
青黛转动着眼眸,眸光处还带着一些期许。本想问问内侍,秦肆是否有回府的意思。
想罢,又缓缓地咽了声下去。
她理了理有些失落的小心思,便开始和翠翠、小竹子二人一同商讨着,该如何打点着府里头了。
因“尘”与“陈”谐音,过年扫尘有“除陈布新”的象征,正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的意思。
督府之人今日都是闲空的,立马就弄上了。打扫着督府,清洗各种器具,拆洗各自的被褥,洒扫六闾庭院,掸拂尘垢蛛网,疏浚明渠暗沟。
督府里头的每人似是都有些过节的意思,却无奈秦肆平日不在意这些节日,他们就只好让这年凑合着过了便是。
却不料青黛是个有人情味的主子,传令要在府中过年,又给每人都赏了十两银子,他们一下子就都有了干劲儿。
贴了好些窗花、门纸和墙花剪纸,以及门口的桃符,不过是弄了三四个时辰,督府上下便换了个新模样。
府中的下人都忙了一整年,是时候犒劳一下大家。
青黛又在除夕之日,命膳房里做了好些酒菜,寻了空余宽阔的地摆了好些酒席,供府上之人享用。
除夕之夜的风仍是有些冷的,却怎么也无法吹走各自心里的热情。
酒席之间充满了杯盏碰撞的声音,和谈言的欢笑声。一整年的辛苦劳累,似乎都在这阵欢闹声音中逐渐随风而去了。
青黛看着每人的笑脸,心里总归是开心的。翠翠从一侧上来,欢喜道:“夫人,您的饭菜都已在正堂备下了,您快去用饭罢。”
青黛本是想与众人一同享宴,仔细想了想,自己若在宴席之中,就怕他们会觉得主仆有别,不够自在,她便打算自己一人吃去。
青黛回道:“移去暗间吃罢,正堂这么宽敞,一个人吃倒显得十分冷清了。”
如此,翠翠便将饭菜都移至了暗间中,便退下与他人一同用宴去了。
暗间烧着炭火,并不觉得冷,屋中一阵暖烘烘的,驱散了所有的寒气。
青黛于桌上取起一碗浓汤,徐徐地喝下,腹中也渐渐地扬起了一阵暖意。
她刚放下了瓷碗,便听见了一道开门声,许是翠翠去而复返了。
这丫头忘性大,总是这般的,应是忘东西又回来取了。
只是那脚步声好生沉稳,与翠翠平日那般颇为冒失的性子十分不像。
青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却不料一下子便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潭的眸子里。
他仍是一副俊朗模样,眉长入鬓,双眼狭长,鼻梁英挺。墨色发丝柔顺地垂在两肩,泛着幽幽的光。
身量挺秀高颀,只那么站在一处,便是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他刚从忙活中偷了闲回来,一身蟒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
适才发觉督府之中摆了宴席,他便没弄出些大动静,只派人寻了翠翠问着青黛的去处,自己就静悄悄地回了暗间来。
几个红灯挂院落屋子上檐,经夜风一吹便轻飘飘地摆动着。昏黄的光映着艳红,未显喜庆,却有几分凄凉之态。
秦肆将视线从灯笼中收回,推开了暗间的房门,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夫人了。
他颇为深沉的目光落在青黛的脸上,停了好久,似是要将这些日子落下的全都补回来。
青黛怔忡地看着他,不过眨眼间,眼眶就开始有些热了,眸中泛出星光点点,却连忙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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