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止住了脚步,停留在原地,开腔问道:“怎么还不睡去?”
青黛闻声,乌黑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着,才堪堪地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的秦肆,她有些扭捏地道了一句。
“此处……只有一张床。”
第133章 辗转反侧
“此处……只有一张床。”
他们身为夫妻,同床共枕的日子多得很。可现在已今时不同往日了,也不好再一张床同睡。
秦肆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半阖下眼来,很清晰地看见青黛正坐在床榻上。手抓着床褥,拧出一个不大的褶皱,却能明显地看出她内心的不愿。
秦肆怎能不知晓青黛抗拒他的意思,他压抑住内心里隐隐约约的情绪,缓声道:“你睡罢。”
说罢,他便坐在了椅处,手肘倚着桌子,半撑着脑袋闭着眼去,似乎是打算在椅上凑合着度过一夜了。
青黛见状,心底隐隐地有些过意不去,却也只好这么办了。她这才稍稍地避过身子去,轻手轻脚地脱去了外衣。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秦肆,见他的动作未有变过。她才继续地掀开了柔软的床褥,入了里头躺下。
不过一会儿,周遭就渐渐地升温起来了,雨夜的低凉气温被阻隔在外。
如此,青黛的心里却依旧不安宁。
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上,外面的凉风依旧不停,吹走了季夏令人烦恼的闷热,入夜便更冷了。
他在凉气泛滥的屋中,未盖些避寒的衣物,定是觉得冷的。
青黛微微侧着头,看向秦肆所在的方向。见桌子上的烛火还烧剩下一点,烛泪已经流了一片。摇曳的昏黄烛光映在秦肆的脸上,不明不暗的,却是清晰地映出了他微蹙的眉。
他是觉得冷了吗?
秦肆忽地动了一下。
青黛一惊,以为秦肆是发现了她,连忙闭上眼去。
然而,秦肆只是发觉左臂处的伤处有些酸痛,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也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他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青黛未听见声音,再次悄悄睁眼。见他仍是如此,心底便渐渐地泛起了一些怜意。
外面的雨声实在吵闹,秦肆并不能很快入睡,只是闭目养神着。不过多时,耳边似乎传来如同初生小猫一般柔软的声音,在唤着他。
“秦肆。”
秦肆以为自己是听岔了,稍稍抬眼,却见一侧的床榻上。
青黛已经半坐起来,手臂撑在了床榻上,一头未束着的青丝柔软地垂在身侧。
一双眼似乎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中闪着些晶莹,眼神都轻柔了些。
青黛朝着里侧移了移身子,长长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又落了几缕到了胸前。她神情温柔,眼尾微弯,语气也不似平日那般的生硬了。
“外面冷,你到床上睡罢。”
窗外的雨势逐渐地大了起来,像是夹杂在山峰和苍翠树叶之间的千万道细碎屏障,又似捉摸不透的万丈水帘。
层层叠叠地落了下来,遮住了其余的微弱声响,只余叮叮咚咚的雨声笼罩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屋子。
雨滴的声音也模糊了秦肆的呼吸声,他似乎有所悸动,却又顾忌着什么,硬生生地将躁动按捺了下去。
避过眼神,不去看她。
“不了,我在这儿睡下便好。”
青黛看清了他所有的情绪转变,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便接着道:“这一夜寒凉,若是你得了风寒该如何?”
那头儿传来了回应,“我自幼习武,身体比常人强了不少,不会轻易得病的。”
青黛闻言,便小声嘟囔着,“那上次梅雨时节,你不也得病了?”
秦肆这次却是轻轻地咳了一声,未做答复。
青黛猜测秦肆应是无了拒绝的理由了,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秦肆见青黛只着里衣出来,她的身子可比他弱上千倍万倍,不免有些担心她。他连忙站起身来,欲将青黛带回床榻中去。
青黛却是巧妙地避开了秦肆,转而到了屋角立着的衣橱处。打开了一瞧,里头儿果然有一个备用的被褥。
她自家的客栈便是这样的,各间的衣橱里会备着一个薄被。此处是长庆楼,出手还是大方些,备着的还是有些厚度的被褥。
青黛拿了下衣橱里的被子抖了抖,随即对着秦肆道:“你盖你的被褥,我盖我的,你可明白了?”
秦肆闻言,便知晓青黛的意思。二人各盖各的被子,一则都有了床睡,二则是两人都不会因对方而扰了睡眠,更不会有人越界。
如此,秦肆也不必再坚持了。吹灭了已经摇摇欲灭的烛火,跟着青黛到了床边,窸窸窣窣地脱去外衣,便跟着上床而睡。
所幸床榻宽敞,二人睡也不觉得拥挤的。只是秦肆和青黛相隔好久再次同床而睡,内心的情绪十分不得平静,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的。
青黛往里侧凑近了一些,似是有些局促,生怕秦肆起了歹念。他若是有了不轨之心,她这次定是逃不得了。
秦肆知晓青黛一点都不放心他,却也不忍心他一人独自在椅子上吹风受冷。他心里很是欢喜,满满的喜悦都从身体各处冒了出来。
他随即微启着薄唇,道了一句让青黛宽心的话语,“我不会做让你不喜的事,快睡了罢。”
青黛的心思被他给点破了,倒有点不好意思,轻唔了一声,便转过身去侧着身子睡觉了。
只是她早已习惯一人睡了,二人一起睡时十分不适应。且对方还是秦肆,她就更加难以入睡了。
青黛侧着身子睡久了,便觉得一侧压着的手臂酸疼,十分想换个睡姿。
耳边听着秦肆的呼吸声倒是均匀平稳,心想着他应是睡着了。
她便悄悄地换了个平躺的姿势,可不知怎么的,这般也不舒服。她不得不来回换了好几个姿势,却依旧睡不着。
青黛都被自己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了,正打算起身坐一会平静平静时,身旁就传来了一道低低的响声,“睡不着吗?”
青黛一愣,欲起身的动作立即轻了下来,“吵醒你了?”
黑暗中,秦肆的一双深潭似的眼十分有神,不似初醒时的迷茫与疲倦,“我也未能睡着。”
那她适才那些翻腾来翻腾去的动作,他岂不是一直都知晓着?
青黛顿时就有些羞赧,忍不住缩回柔软的被褥里,不好意思再出声了。
“既然咱俩都睡不着,要不要说会儿话?”
秦肆似乎说了话,可青黛的耳朵捂着一层绵软,听到外界的声音还不太真切。
秦肆未听见青黛有些回应,在以为她仍是不打算理会他时,她才恍恍惚惚地回了一句,“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秦肆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明朗感。
他在心中组织了好几遍语言,才试探地说出来。
“现在的你……可已经消了些气了,对我是否还满意?”
原来又是来求她原谅的。
秦肆这般轻声轻语、生怕恼了她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青黛在心里暗笑了一阵,面上却故作苛刻地道了一句,“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可没要求着你任何事。”
对于青黛颇为揶揄的语气,秦肆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沉醉其中。
“夫人教诲的是。”秦肆微侧过身子来,双眼睛里混杂着故作的镇定、和隐藏不住的欣喜,“我是怕夫人劳累,若是夫人有任何需要的,便都唤我去做。”
秦肆又自然而然地唤着她“夫人”。
青黛也下意识地接受了这个称呼,眼里起了些兴趣,问道:“当真?”
秦肆回应,“自然。”
青黛看着昏暗的床顶,视线里都是一片漆黑。
脑海中,忽地就想起了今日戏台上那装扮成东厂厂督的角儿,那可真是威风凛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气势几乎扑面而来。
她犹豫了一下,便道:“那我要你放弃高官厚禄,做这寻常百姓家,你可愿意?”
秦肆本以为青黛要唤他做些平常琐事,没想到她倒是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给他。
秦肆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应。
青黛没听见秦肆的回复,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竟变得落寞了些。在秦肆的心目中,果然是呼风唤雨的权势要重要一些。
好在下一刻,她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秦肆并没有轻浮、随意地就给了青黛一个回答,而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世人总觉得权势至高无上、无可比拟,我也曾经抱着这样的想法。”
秦肆微侧过头来,一双眼儿认真地看着青黛,“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也对你做过无法挽回的事。我亏欠于你,始终都无法偿还。”
“若是我抛弃权势、放弃一切,便能寻回你的原谅、你的真心,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心爱之人不在身旁,每日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剩下个权臣高官的躯壳又有什么用?
他心甘情愿放弃所有的功名利禄,换回唯一的青黛。
青黛静悄悄地听着秦肆的言语,未能及时做出回应。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连双手都紧紧地捏住了被褥。
屋里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黑暗也是最好的保护色,秦肆没能看清青黛的情绪变化。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微微的痛感激得她变得冷静了一些。随即轻哼一句,“我只是随口说一句罢了,谁要你的破官。”
秦肆低笑了一下,垂眼看见青黛露在被褥外头的手,忍不住凑近抚了上去。起初的力道还是试探似的,很是轻微。见她未有拒绝的意思,才敢加大了力气,与她十指相扣。
青黛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十分的热,火力旺盛,似是火炉一般烫着她的掌心。
她又听见秦肆说,“那夫人要些什么,我都听你的。”
青黛的心跳动得快了一些,手指微微地曲起,似是默默地回应了他。
她的思绪也飘得有些远了,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想知道,你身上背负的那些事情……也是我从来都不知晓的那些事。”
第134章 前因后果
雨中,同鱼鳞似的一片片屋瓦上,有一层薄薄的蜃气楼,同轻纱似的,在那里来来回回地飘荡。
四面都是沉沉的黑影,望眼连天。雨声戚戚沥沥,窗外有几株梧桐树,微风吹动着枝叶,飒飒地响个不已,仿若近在二人的耳边。
屋里,被床褥拥着的二人很是温暖。
青黛平躺在床,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正被秦肆握着。随着她声音的落下,那只大手还稍稍地握紧了一些。
他沉沉地叹口气,似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才道:“那我便都告诉你。”
在他低沉的声音中,一段绵长悠远的故事也在青黛的脑海中徐徐地展开。
这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了。
当时的朝廷还是由太上皇掌管,太上皇正值年轻时候。皇室为了开枝散叶,自然是不断地有秀女选拔进宫里去。
多少权贵都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里,只为入了当时的皇帝的眼,从此便凭着女儿得宠,整个家族都能一举飞黄腾达。
其中,就有一个秀女出自身份低下的商贾之家,并没有多少权势。她却饱读诗书、棋艺精湛、为人和善,深得皇帝的喜欢。
她虽不是诞育名门,却因性子宽仁、孝慈、温恭、淑慎。入宫不久,便已经担上了贵人的名号。
此去一路顺风顺水,她也很快地就坐稳了皇后的位置,赐名德元皇后。
只是后宫佳丽三千,谁人不想分得皇帝宠爱的一杯羹?谁人又愿意终日都待在无人来的清冷院子里。
果真是树大招风,他人见此秀女轻易地当上了皇后,自然有不服气的,明里暗里地使些手段,都是常有的事。
德元皇后宅心仁厚,并不理会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可皇后能放过他人,并不代表他人能够见好就收,他们甚至还变本加厉。
直至一日,皇后终是被人陷害了,且万般解释不得。皇帝大发雷霆,将皇后驱逐出宫,罚其在千里之外的寺庙里吃斋念佛、日日反省自己犯下的过错。
秦肆说到此处,忽地停顿了一下,眼中隐约似是浸了一层水中晕开的墨迹,缥缈而朦胧。
半晌,他才继续道:“我自记事起,便和我娘二人,一同在洛阳城的静心寺里生活了。”
寺庙里的人都很好,对我娘、对我都很友善。可是,就是不允许我们踏出这间寺庙一步,娘也不想离开寺庙一步。
那时的我,还不知晓这是因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娘突然把我藏在了满是香火的影堂里,她满脸惊慌,叫我躲在此处,千万不要出声。
我……照做了。
外头好像来了很多人,声音很吵闹,都在高声说着“恭迎德元皇后回宫”。
我很好奇外面在做什么,却依旧记着娘交代的话。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出去,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等到了天黑,外面已经没有那些声响时,静檀师太才在影堂里找到了我。
师太告诉我,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我……”秦肆的声音似乎有了些颤意,握着青黛的手都在微微的颤动着。
我依旧在静心寺里待着,静檀师太充当了我娘的身份,在照顾着年幼无知的我。
直到我十岁那年,静檀师太才告诉我。
我娘在一月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事情,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了。
静檀师太大抵是看我可怜,才将她知晓的所有事情都告知于我。
我娘原来就是当朝的德元皇后,皇帝在见不到她的这几年里,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
最终在那一日,皇帝选择无视德元皇后曾经的过错,一路南下至洛阳城,接她回宫。
德元皇后并没有告诉皇帝,她曾经在静心寺生下一子,皇室及所有世人都不知道。
大抵是她觉得皇宫的龌龊事实在是太多了,不想让我卷进里面的复杂纷争。
她本就孤立无援、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护得住年幼的我。
后来的德元皇后,仍是因为这些纷争而死。
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就此死去。
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她。
可是我无权无势,又怎么能左右这世间呢?皇宫里的人,会无缘无故告诉我一切吗?
也许是上天可怜我,当时的太子似乎是为了祭拜德元皇后,所以到了她待了整整五年的静心寺。
当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快就认出对方了。
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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