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想到还有这么多天需要待在船上,便觉得头疼。
她起了身,身体因为长时间不动,已经有些僵硬了,她便想到处去走走,顺便去看看外边是如何的情况。
青黛寻了出去,船道并不狭窄,却也没见着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守在岗位上的内侍,见她过来便恭恭敬敬地问好,“夫人。”
不知是青黛哪个动作神情让内侍们误会了,他们竟然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夫人,督主就在前方船头处呢。”
青黛哪里有去找秦肆的意思?她却也不好直接抚了内侍的面子,便朝着前方走了走。
踩在船板上有轻微的摩擦声。
靠近船头时,四周已经没有内侍了,空有寂静萧条之意。
她轻声走了过去,果然见到船头立着一个人影。
身形如玉立,未着朝服,只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滚边金线祥云,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侧脸英俊无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墨发之中。
青黛本想看他一眼便离去,却无奈这么一眼,仿佛就迷住了似的,走不开了。
水天苍茫,辽阔无垠。从水面悄然漫起的暮霭,红宝石和炉火般的光辉正燃烧着,高高地远远地扩散开去黄昏晚霞。
他就浸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中,如同斑驳画卷中点睛的水墨人物。海风吹拂着他的墨发,丝丝缕缕般纠缠着。
眸色深沉,背影空虚寂寥,似是背负着太多沉重的东西,只有在一人时,才能泄露出一点孤独来。
青黛有些震撼,却不知秦肆到底是心藏着什么重担。似乎也带动了她内心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沉下来。
忽地,前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看够了吗?”
秦肆早就注意到她来了,只是未做出反应。本以为她只是途经此地,很快就会走的,谁知她一看便看了许久。
待他转过身来,就看见那抹仓皇离开的身影,似是做了坏事被发现似的。
秦肆面上的容色沉静,经过了这些月的相处,他并不觉得青黛是太后派来的细作,不会有混得这般差的细作了。
若她不是细作,他又该如何待她?
秦肆伸手握着船头的朱红栏杆,情不自禁地想着青黛的去留问题。
杀了她,易如反掌。
若是留着她,倒是会给他增些从来没有的趣事。
她的眼里总是很平静,如古井一般极少有波澜。他却每每想从她的眼中看出点不一样的情绪来,惊吓的、愤怒的、失措的、委屈的、带着羞意的。
也算是他繁重苦闷生活中的一点慰藉罢。
秦肆的目光看回远方去,面上沉重的表情却缓和了不少。
而青黛一路快走回了屋去,等安稳坐下后也觉得身体不对劲得厉害,心脏跳得有些快,面上也是热的。
怪了,她怎么会有这种脸红发烫的感觉?
青黛脑中的思绪糊糊涂涂地转了几圈,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惊,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清幽的深宫、华贵娘娘的样子来。
她惊讶不已,又迅速将那怪异的思绪压下去。
她总归是……
不该抱着这种想法的。
于是,自从那日之后,青黛就有意地疏远了秦肆。无论是用膳还是出来船尾透气,都是隔开时间避着他的。
她精气神都很好,不再晕船,却也不到他跟前伺候,即使无意碰着了,也是施着礼避了去。
这么明显的疏离,连百忙之中的秦肆都给发觉了。
第14章 雨中动乱
白日给大海罩上的那层银光,渐渐地变淡了,好似被激荡的海水冲洗得褪了颜色。
清朗的天空中除了半圆月外,还稀疏地点缀了一些星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
夜里微凉,海风的味道也有些咸腥。
青黛在夜色之中吹了会儿凉风,便觉得口渴了。
内侍总是没有侍女细心的,屋中的茶壶中早就空了,也不见有人添,青黛不得不自己去膳房倒了些水。
她手上拿着一盏照明的蜡烛,烛火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她便掩着蜡烛朝着膳房走去。
膳房里间很是黝黑,只有一抹火光照亮。她从备着的熟水罐中倒了些水到茶壶里,水声在寂静夜色之中如同涓涓溪流流水般清晰。
待她装好了水,便欲拿起桌上的烛火,余光却忽然瞥见门口有一个黑影,她顿时一惊,手中的茶壶也差点脱手而去。
那黑影颇为高大,如一座小山般,将这小小空间显得更加拥挤起来。又似是一抹勾人性命的鬼影,差点惹得青黛的三魂飞走了两魄。
青黛战战兢兢地提了提烛火,火光缓缓地蔓延过去,那人影的模样也就逐渐清晰起来。
是秦肆……
也不知他站在那多久了。
秦肆未换上里衣,还是穿着威严不可侵犯的衣裳。
原来他这般晚了,也还未入睡。
青黛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了些,也不知是因为惊吓之余的后怕,还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人是秦肆。
他的眼神有些冷淡,就这么径直地看着她。
青黛忍不住收紧了手指,紧紧地抓着手中的茶壶。颤了颤嘴唇,仍是开口道:“督主怎还未去休息?”
秦肆神色如常,沉寂又淡然,偏偏就不答话。那股与生俱来的阴沉气势又压迫得人心上闷疼,喘不过气。
青黛隐隐觑出了一些端倪,想来秦肆应是不满她,欲找她的不是了,她便赶紧想着主意借口出去。
她刚欲开腔,就听得秦肆低沉的嗓音幽幽传来,如同暴雨雨滴般猝不及防地敲击在她的心上。
“你在躲我。”
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静的原因,秦肆没有用高高在上的自称了。
自己的心事被人毫不掩饰地指出,青黛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
她不禁退了退步子,本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得足够好,却还是被他发觉了。
她总觉得,自己跟秦肆之间隔了一层很深的鸿沟,又深又宽。她不敢动其他的心思,以免自己掉进那无底的深渊里去。
再者,他说话也永远只说三分,让人琢磨不透。
她猜不得,便不想猜了。只想圈起一个小圈来,安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此,青黛稳了稳心神,心里快速地想了好几个借口。动了几下嘴唇,心酸的感觉抓紧了她的嗓子,却没有一个能说出来的,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她无论再细微的情绪,都被秦肆看了去。
他眼神更加地暗了,似乎在酝酿着怒意,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也许青黛随意说出一句借口来,他也不会这般动怒的。
青黛额头上冒出了几丝细汗,无声等待着秦肆的裁决。
两人相顾无言,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继续燃烧着。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处,皆是两人掩藏的心事。
哔啵的火焰燃烧声中,却听得他沉静清冽的声音。
“明日过来伺候本督。”
他恢复了平日冷漠的模样,不再看她,一挥墨色衣袖便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青黛微怔,看秦肆离去的背影,不禁细细地品着他的话。
船外,远方,是重重叠叠的灰黑山体。只在边缘镀上一道窄窄的月光边线,美得迷人,亮得耀眼。
近处,一排排的风灯挂上檐,在微风中昏黄摇荡,泛着涟漪的水波映着朦胧的光线。
船内,一盏豆油檠摇晃不定。
手中握着的茶壶,似乎也跟着烛火一般发烫起来。
***
待到第二日,秦肆在房中刚起身不久,头脑还未清醒之时,就听得有人在外面轻声敲门,像是有人很好地掌握了他的作息时间,刻意地等他醒来。
他有些恼怒地蹙眉,起身披了一件长披风便去开门。
却见是青黛一脸温顺地在门外候着,秦肆眉间的阴沉散了一些,却还是漠然地看着她。
青黛柔柔地施礼,目光低垂着,“妾身来服侍督主更衣。”
闻言,秦肆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维持着平日冷淡而高傲的模样,低哼一声转过身去,却给青黛让了一个进屋的口子。
***
北方炎热干燥,不见半分雨水。
相反的,画舫刚驶进了南方的区域,天空就十分地阴沉,乌云密布,不过顷刻间就下了一阵绵绵阴雨。
阴雨天气让海中起了大雾,认不得方向了,不能前进,他们便又在海中耽搁了好几天的时间,等到达南方城镇歇脚时,已是半月后的事情了。
上了岸,天气也不见好转。昏暗的云雾,耀眼的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天空,照出了在暴风雨中前行的一众。
走在前头的似是一男一女,他们穿着遮雨的蓑衣并不能看清身形,只能从身量高矮中判断性别。
他们刚从画舫中下来,后面跟着一众黑压压的下人,在雨中紧紧跟随着二人的脚步。
几个码头常住着的百姓见着这么大的仗势,隐约猜测是哪个大人物来城镇里了。
秦肆人高腿长,步伐走得轻快。
旁边的青黛本身就走得慢,蓑衣沾了雨水又变得沉重了些,面上也被斜斜袭来的雨水给打湿了,湿发丝狼狈地黏在面颊上。
眼帘处皆是水,更是拖慢了她的脚步。
不过几个眨眼间,青黛就落在秦肆后面,几乎与后边的内侍走在一起了。
内侍们却是不敢和主子一同走的,站在原地等青黛离得远些,才敢动着身子。
青黛不想拖累别人,咬紧牙,不顾已经渗满雨水的绣花鞋,几乎是用力跑着快步朝前去。
前头的秦肆却也停着脚步,等青黛凑近了他,他才继续往前走着,步伐却是比之前放慢了许多。
青黛心中忽地一暖,却觉得自己这般行为好生狼狈,不敢正眼瞧向秦肆。
她细细地喘着气,思绪兜兜地转儿。
突然,耳边猝不及防地传来一个猛烈的破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极速地靠近!
青黛心神一颤,下意识朝着那方向看去,只见一只羽箭正迅速地穿透雨帘,速度极快,她的瞳孔中只能倒映着竭力靠近的锋利箭尖!
青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连惊呼都未出声,只能闭着眼等待那只羽箭刺进她的胸腔!
然而她并未感觉到那股揪心的疼痛,惊诧睁眼,却见秦肆凌空抓住那根羽箭,硬生生地拦截在她的身前,那箭尖离她不过一分!
秦肆微使着力气,羽箭被在他的手中折断。断箭丢在地上的声响,似是激起了千层浪。
再抬眼,深邃的眼瞳里映着的满满都是杀气,冰冷的视线朝着右前方看过去,就见一处墨色屋檐背后有一个黑影迅速躲了下去。
秦肆侧眸充满戾气地剜了一眼身后,语气冰冷如寒泉,“尔等都是死物吗!”
他的话音刚落下,雨中瞬时间蹿出数十个带刀暗卫。青黛未从惊吓之中喘过气,就见那身手过人的暗卫一个个踩着雨水,迅速向黑衣刺客逃离的方向追去。
秦肆墨黑的眸子透过如珠串般的雨帘,冷冷地盯着那个方向。
他的神色阴鸷危险,睫毛投下一片昏暗的阴影,却不知他在打着什么可怖的算盘。
第15章 江南烟雨
天下着蒙蒙细雨,整个江南都蒙上了水汽。
两岸白璧青砖的房子在雨中变得朦胧,与蜿蜒的青山交相辉映,为江南增添了不少的迷蒙与神秘。
一处大宅院,淡雅而又玲珑。点缀着凭栏木雕,镂空花窗,亭台楼阁。
几道穿着玄色劲装的黑影在雨中快速掠过,身轻如燕地在屋顶之上点跃,不过几个回合之间,就已稳当地落在那处大宅院的明间里,随即朝着主位跪下。
秦肆正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平静,眼眸深邃如深潭,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面。一声一声,犹如危急的警钟般敲击在便衣锦衣卫的心里。
为首的一个锦衣卫恭敬地下跪,双手抱拳,低垂着头。身上还滴下了不少湿漉漉的雨水,地板已然沾湿了一片。
秦肆不曾抬眼,声音沉寂寡淡,漫不经心道:“如何了?”
锦衣卫归东辑事厂管治,跟随东厂多年,他们早就知道厂督秦肆的厉害,便半分不敢对他不敬。
他正色答道:“督主,属下等人已经抓着一个行刺的刺客,却不料刺客齿中含着剧毒,已自尽身亡。”
“还有一个活口,属下……属下办事不力,让他给逃了!”
旁边的两个锦衣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低着头跪着,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他们不安的情绪。
为首的锦衣卫咬着后槽牙,面颊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强忍着恐惧。他们将事情办成这样,按照东辑事厂的规矩,他们就该各自卸下一条胳膊了。
却不料秦肆闻言后,面色如常,似是并未生气。平静地拿起桌上的一盏茶水,再抬眼,那眼中的凉薄杀意竟全都暴露出来。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了。几副桌椅在刹那间破裂,不过眨眼间全都破裂成粉末。
不少粉末沾到了锦衣卫的衣服上,他惊恐地看着半空中扬着的粉尘,就怕自己下一瞬间变成一堆毫无生气的肉块。
锦衣卫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属下恳请督主再给一次机会,若是捉拿逃走的刺客不成,属下定按东辑事厂的规矩处置!”
秦肆看了看半握着茶盏的掌心,那里有一道因接住快速射过来的羽箭、而留下的一点伤口。眼睛眯了眯,倒是不再吓唬锦衣卫了,只淡淡开口道:“下去罢。”
锦衣卫如释重负,立刻抱拳作揖,缓缓后退几步,一个跳跃之后又融进了朦胧雨中。
秦肆顺势品了品茶,却觉得这茶一点都不合口味。轻抿一口,欲放下,却发觉那桌子已被盛怒之下的自己给毁了,他眸色一沉,径直将茶盏往那堆白色粉末中砸去。
真是诸事都不让他顺心。
秦肆不禁捏了捏有些疼痛的眉间,他在朝廷作恶多年,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人不计胜数,对付这样欲夺他性命的刺客更是家常便饭。
回想起今日那枚羽箭射来的紧张时刻,那时,他们在雨中走得并不快,刺客再怎么瞄准不了目标,也不应该移了这么多距离。
很明显,那羽箭就是朝着青黛去的。
有人要将她置于死地!
秦肆眼中颜色更加深沉了,他凝着神色在明间独自坐了许久。
忽然,余光看见雨中飞来一只因湿水而有些身形晃悠的白鸽,那白鸽飞了进来,落在了一处架子上。
秦肆心知是有消息来了,起身便将白鸽脚上衔着的一条纸信拿了出来。
纸微微沾湿,却未影响信中内容的阅读。
是身在京城的宗元传来的密信,大抵上都是禀着东辑事厂和朝廷的动向,其中也有几个看似上不了台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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