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美华接到电话,显然十分惊讶,随即变成语无伦次的激动:“安处,啊,你们,你们竟然来了!这个,这个,我真的没想到,说靠近北部的地方几乎都在在打仗,交通都中断了,我们估计你们过不来了!”
“当时雇佣的一队部落武装力量怎么不见了?我在接头地点没看到,你们应该也有联系,是怎么回事?”
钱美华长叹:“武装力量都成了叛军的力量。安处你们直接到公司来吧,就在接头点不远的地方。”
看来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但好消息是他们都还安全。
安燚生只好一脚油门踩到了作为聚集地的大厂房。门口七零八落,散落着各种废旧物,大概被打劫过多次,偌大的厂房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一个人。
他们在钱美华描述的最里面的厂房门口停下,四处观察一阵后,下车往里走。走了一段路,隐隐听到了些动静,安燚生喊了一句暗语,立马有脚步声朝着他们的方向,稀稀落落,大概好几人。
直到看清他们,钱美华一个健步过来,眼含热泪:“安处,你们过来不容易啊。”
钟晴朗拿着手机,继续做着记录。
钱美华带他们往里走,打开一个铁门,乌泱泱的人群同时抬头看他们,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唯一相同的是看到他们的一刹那,全都露出了几颗牙,眼睛亮亮的。
钱美华拿着扩音喇叭高喊一句:“工友们,国家来接我们回家了!”
人群短暂沉默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欢呼,女同胞们开始嚎啕大哭,欢呼声参杂着哭声,构成一幅忍受经历人间悲欢的众生图。
钟晴朗被深深震撼了,她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江灵,你未完成的事情我替你完成。
钱美华将喇叭拿给安燚生,示意他给大家讲几句。
安燚生接过喇叭,看了看在场的同胞,高声说:“同胞们,你们受苦了。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轻装上阵,我们需要勇敢地走出这里,走到回家的路口,回家的路,就在你们脚下。”
少了武装力量的保护,士气是最重要的。这么多人,一旦士气散乱,是不可能短时间有序疏散的。
安燚生简单和盛伯言做了汇报,由大使馆和 J 国的大使馆对接,他们 1 个小时以后出发,需要穿过北部一小片沙漠,步行到口岸,如果没有意外,大约需要 2 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他们需要商量一些细节。
钱美华之前已经按照人员名单分好了组,少了武装力量的保护,他们需要把每组中强壮的人拎出来,再单独开会,并且依靠这里的每个人,带上干粮。
幸好钱美华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把大部分工作理好。所以分组后的小会效率很高,很快就把方案落实到位。在这种场合下,回家的热切期望,变成了一场颇具使命感的群体迁徙。
会后钱美华小声同安燚生讲:“还有个棘手的事,我没法处理。刚刚有个人来和我说,有一部分其他公司的人逃到我们这里时,他们的护照全部都在打砸中丢失了。看到大家都很兴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额上冒汗:“不能把他们丢在这里,丢在这里不等于送死嘛。”
安燚生并不意外:“一共多少人?”
“50 多人。”
“还好数量不算多,到时候去口岸和他们交涉。我们带了秘密武器,看看有没有什么条件,也有过这样的先例,最后也让过了。”
钱美华听说有这样的先例,还有秘密武器,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原本焦灼的心平静不少,这事儿还有希望。
千人队伍在烈日下集结出发。安燚生、钟晴朗和钱美华在最前方,袁明清和陈诚在最后方。人群的步调节奏都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队伍也出奇安静,所有人的想法和目标都是奔着一个方向回家。
北部沙漠地带不是交战的中心,一路上都鲜有人迹,倒是出奇的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但快走到口岸时,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个隐蔽的口岸,竟然挤着不知从哪里涌入的数量极多的难民,不大的地方人和人直接行贴面礼。
口岸虽小,但有政府军把守,也有一旁因为暴力闯入而堆叠的尸体,看的人胆战心惊。
钟晴朗身后的一些女同胞已经吓的不轻,却也紧咬着牙不做声。他们这群华裔面孔的队伍一出现,尤其显眼,已经引起一旁难民的围观和政府军的警觉。
安燚生边走亮明身份:“我们已经和贵国上层沟通过了,允许我方人员从此口岸离境。”
“那你们要去那边和长官说,他们允许你们走就行。不过目前这个口岸还没人出去过。”
回答的士兵老实地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房子:“他心情不好,上层都不一定有心思管我们这些人,听不听全在于他。”
安燚生点头致谢,朝里面走,钟晴朗跟上:“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行,你离开我视线我也不放心。”
两人穿过层层人墙,好不容易挤进了那座小屋子,屋外拿着枪的士兵禁止任何难民靠近,屋子里的宽敞和屋外形成鲜明对比。
办公室内坐着一位边检官员和一名副手,见他们进来,副手上前一步,说的是英文:“你们有什么事?”
安燚生又耐心解释了一遍,副手在他解释的时候从屋内的玻璃朝外望了望,整个队伍整整齐齐列队,和那些动不动就嚎叫的难民完全不一样。
“长官,我们是你们的朋友,这些都是普通的工人,在这里帮助你们搭建房子,请允许放行。”
边检官哈哈大笑起来:“你让我接受哪里的指令?实话告诉你,这里马上就要永久关闭。谁也别想出去!”
果然,又是一个被战争摧残而把愤怒写在脸上的人。
“长官先生您冷静。谁都不想发生战争,战争也总有一天会结束,而你们,我们,所有人都要对未来抱有希望。”
又是一阵笑。
“外交官先生,你和我谈未来?哪里有未来?未来在哪里?”
他说完面容惆怅,悲观在这种情况下成了左右情绪的武器,也成了阻碍同胞回家的利器。
边检官招手,示意安燚生拿出身份护照,看了看:“安,我钦佩你有信仰,但是现在外面难民太多,我也有信仰,虽然不一定有未来,还是要把住这扇门。你是外交官,你可以走。”他停了停,又看了看钟晴朗,“你也可以带她一起走,其余人先等着吧,也许上帝会保佑他们的。”
“长官,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同胞安全送出去。你若说他们都出去,我留下,这倒还可以商量。”
边检官显然一愣。
一直站在后面的钟晴朗走上前:“长官先生,我想和您说几句。您刚刚说哪里有未来,哪里有信仰,我想说活着就有未来就有信仰。”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背包:“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这次的随行记者,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不知您有没有听说,前几日一位记者不幸遇到交战,他们本可以躲在车上,但是因为看到你们的一个小孩陷在炮火中,她不顾危险去救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帮这个孩子看到了未来,这就是她的信仰!可是,她付出了生命,她没有了未来也失去了已经到来的幸福。您对未来和希望似乎不屑一故,但有多少人在这里为了未来和希望而努力。我希望那个在战火中生存下来的孩子,在不久的以后,能在你们恢复了和平的这片土地上,继续他的未来。这是我最好朋友的心意,是她用生命表达的心意!”
钟晴朗的声音微微颤抖,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些凝固。
边检官再也没有发出笑声,他盯着那个背包看了许久,突然站了起来,微微行礼:“感谢。”
他招来眼睛红红的副手:“给他们盖章,放他们走吧。”
安燚生和钟晴朗互相对看了一眼,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江灵,又一次救了很多人。
“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大约有 50 多名工人,在北部被打砸抢,有幸逃出来,但是护照全部丢失。我们出发时在中国大使馆拿了一些专门为这些护照遗失人员补办的盖过章的临时通行证,这些人可否拿着这些通行证通过,有大使馆做背书,这在别国也通行过。”
边检官面露难色:“安,你这有点为难我。我答应你开放闸口,就要承担责任,这里这么多难民,也有亚洲面孔的,你拿着这些临时身份证会导致混乱,也会导致有人混进来过关。这样我在这里的意义就没有了。”
安燚生知道在这点上,他确实有难处,这次情况和其他时候都不一样。
钟晴朗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敏锐地觉察到一个问题:“您纠结的是不是我们的人混进来,或者我们包庇其他国家的人带着一起走?”
边检官也没否认:“是。”
“那么我们如果能够证明我们带的这些人都是因为逃难而丢失护照的本国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边检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但是这怎么能证明呢?会说中文就行吗?
钟晴朗的眼睛亮了起来:“您看我先唱给您听我们的国歌,不是我国的人,一定不会完整地唱我们的国歌,我们让这 50 多人分批到您办公室依次唱,这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
边检官最终露出了折服的笑容。
终于,当最后一个同胞通过窄小的铁门离开 M 国,踏上 J 国的国土时,安燚生这组的撤侨任务顺利结束。
远处是飘扬的国旗和热泪盈眶的同胞,近处是紧紧相拥的两人。
随后,安燚生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订婚时的钻戒和那封信。
两个最重要的物件,闪耀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
他们站在两国的边境线,一边是战火,一边是和平,这大概是世间的两种极端,但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那些虽然逝去却永远存在的人们,教会了他们在战火里坚强,在和平里幸福。
安燚生单膝跪地:“终于还是把这封信交到了你手里,能亲手交给你的这一刻,遗言就变成了婚礼的誓言,嫁给我,钟晴朗小姐。”
TO 钟晴朗:
“朗朗,如果只能选择一种祝福,我祝你一生晴朗。只要想起你,哪怕身处黑暗,步履艰难,也永无畏惧,于我而言,你是象征希望的光,所到之处,皆是晴天。我爱你,晴朗。”
因为燚生晴朗,所以一生晴朗。愿所有的不幸都有人撑伞,雨过天晴。(全文完)
第51章 番外 人生,日出日落总要看全的
三年后,大洋洲 Z 国。
安燚生钟晴朗夫妇刚结束了一个外事活动。作为新任派驻国大使,近期他携夫人的公务行程颇为丰富,人脉搭建,社交,熟悉情况,把两人都忙坏了,约定好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
洗漱完毕,躺在尚且陌生的环境里,相互看了看,安燚生自觉把太太的脚驾到腿上按摩起来。这几年他的按摩技术总是斩获唯一 vip 客户五星好评,有夸奖就有动力,他嫌弃自己不够专业,一时兴起,跑去向见证他们爱情萌芽的宋大夫讨教,后来这技术里就杂糅了宋家祖传推拿术,含金量倍增。
代价就是,每次见面,甚至在他们的婚礼上,老宋总会扯着已经很年迈的嗓子表示,当初若不是自己抖机灵,推波助澜,安燚生也不愿意扶人家一把,对此安燚生只得笑笑不说话。
钟晴朗享受了一会儿,示意他停下来:“趴下。”
安燚生低笑:“老婆,是今天开始启动计划吗?”
钟晴朗轻拍了下他后背:“想什么呢!累死了。”
安燚生马上强调:“不嫌累的。”
“老实点,我给你按摩按摩腰,你以为就你是老宋的徒弟,我也是好吧!”
其实为了他的腰,这几年她没少去老宋的诊所求教。每次老宋总对这夫妻错峰找他表示理解,毕竟好处得双份,诊费赚一倍。
钟晴朗在他腰上的力度刚刚好,边按边说:“马上天天要过生日了,前两年你们都是一起过的,今年他吵着要过来,正好也在暑假,后面我们也没那么忙了,让他过来玩玩。”
“不许来。”
“皮痒啊你。”
安燚生立马坐起来,严肃又委屈:“咱们这个计划还能不能进行?这个臭小子,来了又要一起睡,他已经 4 年级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惯着他!”
钟晴朗觉得好笑,摸摸他脸,哄着:“我妈说了,天天已经在家自己睡了。他都这么大了,和我们睡也不合适,我保证他来了之后绝对不霸占你的床。”
安燚生这才稍稍松口:“真的?他也该懂事一点,不是吵着要当舅舅吗?我们要满足他吧?”
又绕回来了,这人最近没完没了。
当然,也是国内层层压力传导的结果。
三个长辈翘首以盼,秦舒的病挺过那一次的刺激,竟然好转了不少,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项计划里,还特别强调医生说过,新的生命甚至可能会治愈她。
这种说辞,不管信不信,反正他们家三个长辈都未能免俗。
钟晴朗一把把他按下去:“今天别想了!”说着又按摩起来:“这两天你站的时间太长了,我都担心你的老腰。”
安燚生趴在床上,心里的念头只好偃旗息鼓。他回忆今天的行程:“你是不是遇到熟人了?我看你今天和商会的一个人聊了很久。”
钟晴朗的手顿了顿:“没来得及和你说,方白羽,她是萧贺韬的前女友。”
回忆起这段往事,颇为感怀。
方白羽是萧贺韬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她曾经认为的“情敌”。在第一次知道萧贺韬有女朋友时,她和江灵在当年十分流行的校内网上偷偷觊觎过方白羽的照片。
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和灰头土脸的高中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很认真地悲伤了一段时间,甚至影响到考试和食欲。很久以后,钟晴朗才知道,江灵背着她,去了趟萧贺韬的学校,其实毫无道理,还是理直气壮,把方白羽气的差点和萧贺韬分手。
钟晴朗一直知道方白羽,意外的是方白羽也知道钟晴朗。两人在这样的场合相见,有种自动的吸引力,不像陌生人,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聊了很久。
聊起当年,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唏嘘,伊人已逝。
江灵成了烈士,和安燚生的母亲赵炎岚在陵园作伴。
“听说了江灵的事,我当时就哭了。只见过一次,但她就好像一个淘气的妹妹,我很难过。”
方白羽是优雅型的,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当即我就给贺韬打电话,结果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我就明白了。”
方白羽没有明说,但萧贺韬那段时间的样子,大概聪明人都能联想到他和江灵之间有些什么。
萧贺韬没有官宣出口的感情,全世界都知道。没人去问他,也没人敢问他。
方白羽和萧贺韬当年也算是和平分手,两人毕业后方向不同,也挣扎过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抵不过现实的剪刀,把缘分这根线剪成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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