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沉着脸,翻了翻白眼,继续去拖外面的地。
不多时,陆嘉就听见父母争吵声从客厅传来,无非是妈妈嫌爸爸又穷又不干活,爸爸指责妈妈做一辈子家庭主妇,没给家里任何贡献。
早饭在日常的低气压中吃完。
陆嘉拎起背包跑出了小区大门,才总算透过气来。
一小时地铁到了公司,陆嘉又换上元气满满的笑容,一路跟同事们打招呼。
她的工位就在张致远办公室外面,平时一抬头就可以透过玻璃幕墙,看到里头张致远工作的身影。
偶尔有几次,她恰好隔着玻璃墙,与张致远对上目光,对方总会对她微微一笑。
不是老板对员工的那种官方笑,而是很私人的,是极其亲密的朋友之间的笑。她总能在这样的笑容中,摆脱疲惫,重拾工作动力。
今天张致远在外谈订单,要下午才来公司。陆嘉先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坐下来耐心处理手头工作。
下午三点出头,张致远过来了。
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满身名牌,长卷发,楚楚动人的年轻女生。
是陆嘉大学四年的同班同学,陶晚婷。
陶晚婷一见到陆嘉,便亲热挽住她胳膊,上下打量,而后扭头看张致远,嗔怪:“是不是你老让嘉嘉加班,她怎么眼袋都熬出来了?”
张致远是她们同校不同系的学长,大她们两届。
当年陆嘉大一报到时,张致远作为学长,热心帮她扛行李到寝室,还带她在宿舍区简单认了认路,陆嘉一下就记住了这个清隽温暖的大男生。
后来她和陶晚婷一块加入了登山社,好巧不巧,张致远是登山社社长。一来二去,三人便成了好友。
很多时候,陆嘉觉得陶晚婷喜欢张致远,但她不确定陶晚婷知不知道她也喜欢张致远,以及张致远是否喜欢她们其中一人。
因为他们总是三个人一起活动,私下相处时,张致远也从未有过厚此薄彼的举动。
诡异的平衡就这样维持至今。
这会听陶晚婷说她长了眼袋,陆嘉下意识瞥向桌角的小镜子,生怕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丑态。
好在陶晚婷素来爱夸张,她眼下除了一点淡淡的黑眼圈,哪来什么眼袋。
张致远这时也笑道:“创业公司哪有不加班的,我好不容易找到陆嘉这么好的帮手,你少乱说话,等下把她气跑。”
说着,他往办公室走。
陆嘉不动,陶晚婷拉了她一把:“走啊,一起进去坐会,你还真这么死心眼,拿自己当他手下?”
陆嘉下意识朝张致远投去一眼。
张致远背对着她们,因此,她也就没看到张致远脸上一闪而过的介意与不耐。
三人进了办公室,陆嘉问陶晚婷:“晚上你妈妈不是办生日会么,你还过来我们这干什么?”
陶晚婷坐在会客区沙发,很自在地给自己开了瓶水,笑道:“你也说了晚上,这会我不是闲的吗?”
说着,她眼珠子一转,看看身旁陆嘉,又看看办公桌后的张致远,提议,“你们俩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张致远眸光一闪,一时没说话。
陆嘉腼腆弯唇:“你妈妈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陶晚婷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这么多年,我还从没带你们去我家玩儿过,说出去多不好意思。”
陆嘉沉吟着,看向张致远。
张致远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陶晚婷满意扬高唇角。
既然要去生日会,总不能空着手去。三人提前离开公司,去商场挑选礼物。
张致远挑了一块围巾,陆嘉则选了一副耳饰,又去女装柜台给自己挑了一件得体的白色连衣裙换上,都是张致远抢着结的账。
陶晚婷在一旁看张致远刷卡,悄悄撇了撇嘴,心里不是滋味。
到陶晚婷家正是华灯初上,生日会刚刚开始。
陆嘉早知道陶晚婷家有钱,但真实看到眼前气派的中式花园别墅,她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生日会是自助派对形式,花园里整整齐齐摆布着铺着白餐布的长条桌,黑白制服的服务生端着餐盘在宾客间游走,整个花园灯光绰约,衣香鬓影。
陶晚婷笑着带两人去见她父母,沿途景致点缀,更是让陆嘉以为自己错入了什么宫殿。
扭头看张致远,他虽然没表现得像她这样明显,但显然也被眼前的浮光跃金震慑,目光闪闪烁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陶晚婷父母面前,送上礼物,打完招呼,三人便又相携离开。
中途张致远遇到一个熟人,过去与对方攀谈。
陶晚婷懒得跟这些宾客寒暄,拉着想要跟随张致远一起的陆嘉,一路朝假山后的小花园跑去。
“晚晚,你慢点……”陆嘉蹬着高跟鞋,还穿着裙子,实在跟不上陶晚婷。
陶晚婷放慢脚步,回头冲着她乐:“叫你穿裙子,本来那身工作装不是挺方便的?”
陆嘉边跟上她边解释:“可是要来你妈妈生日会诶,我穿着黑色西装西裤,总不太好吧。”
陶晚婷回过头,在陆嘉看不到的角度轻蔑撇了撇嘴,喃喃:“说的好像你是主角似的。”
陆嘉没听见,埋头跟她一阵疯跑。
刚过一座石桥,忽然撞见迎面走来的年轻男人,西装笔挺,身形优越,浓眉深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清冷傲然。
陶晚婷当即敛笑停下脚步,恭敬打招呼:“小舅舅。”
陆嘉跟着稳了稳呼吸看过去。
下一刻,她遽然瞠目,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昨晚那位“苏总”。
又听陶晚婷喊他“小舅舅”,她疑惑的视线便在陶晚婷与苏晏礼之间转了一圈。
不得不说,苏晏礼看上去大约二十八|九,实在很难有陶晚婷这么大的外甥女。
可她转念又想,大户人家的辈分也说不好。
陆嘉正思忖自己要不要跟着打个招呼,顺便谢谢苏晏礼昨晚的事。
但苏晏礼已经朝陶晚婷淡淡颔首,视线轻飘飘在陆嘉身上掠过,再看向自己外甥女,声音沉静:“大晚上跑什么,自己摔了不要紧,当心撞着客人,又惹你爸妈生气。”
陶晚婷缩了缩脖子,罕见的温顺:“知道了,小舅舅。”
苏晏礼没再说话,直接错开她们走了。
擦着陆嘉肩膀而过时,陆嘉嗅到他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木质香气,淡到像游走在克制的边缘。
陆嘉似被这阵香气所惑,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的高大背影。
直到陶晚婷从苏晏礼的强大气场中缓过神来,松口气后,拉了陆嘉一把:“别看了,赶紧走,当心再被我小舅舅逮到。”
陆嘉回神,跟上她的脚步,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她:“你舅舅为什么这么年轻?”
陶晚婷面色微滞,旋即不动声色地嗐一声:“我外公外婆老来得子呗。”
陆嘉点点头,又说:“你好像很怕他。”
陶晚婷咧嘴:“不止我,我们家族里所有小辈都怕他。没办法,谁叫他有手段,办事雷厉风行的,几年前刚从我外公手里接手公司业务不久,就直接让公司重回行业巅峰。”
“哦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远洋集团就是我外公创立的,现在基本是我小舅舅在管。”
陆嘉倒吸一口凉气。
张致远的天贝贸易有一半业务线就是外贸,少不了与海运货代行业打交道,所以陆嘉当然知道远洋集团。
作为国内最大的海运公司之一,最鼎盛的时候,远洋在全世界都能挤进同行业前十。除了海运,远洋集团还有地产、金融、教育等其他投资。
陆嘉扭头回望,苏晏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她看回陶晚婷,真心夸赞:“好牛啊他。”
陶晚婷扯扯嘴角,不怎么想聊苏晏礼的事。
小花园里,陶母叫人种了不少花,都是名贵品种。
陶晚婷将手机递给陆嘉,叫她帮自己跟这些花合照。
与花园一湖之隔的凉亭里,苏晏礼和父亲坐着闲聊,无非又是他的婚事。
苏父两鬓斑白,几年前动过一次大手术,现在恢复过来了,虽然瘦但身板挺拔,声音也还算浑厚:“等会你妈看见你,估计又要给你张罗相亲。我也是奇了,你也三十二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不着急?”
苏晏礼垂眸为父亲斟茶,慢条斯理道:“急,怎么不急。”
摆明了敷衍。
苏父沉出口气,语气低沉:“你应付我就算了,回头别气着你妈。你知道的,她生了你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老生常谈,却也精准拿捏了苏晏礼的软肋。
他神态柔和下来,抬眸看向父亲:“大不了她给我安排几个,我就相几个,来者不拒,这总行了吧。”
“你……”苏父一噎,瞪了瞪眼,一时没说出话来。
片晌,他又不耐道,“你干脆把要求告诉我们,我们照着你列的条件去找,就不信找不到你喜欢的。”
苏晏礼心说是那种一看到,心里就会怦一下的。
可他自知说出来多半会被父亲骂“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还在那怦什么”。
所以,他也就只弯唇说了句:“你们先找着,以你们的人脉,我就不信找不到合适的。”
这是把压力推回给父母了,苏父又是一阵恼火,却无法发作。
正说着,湖对岸传来两个女孩的嬉闹声。
苏晏礼下意识地循声一望,只见那穿着白裙的女孩在月光下,如一朵袅袅的茉莉。
他一下便想起了刚才与她在石桥擦肩而过时,从她身上闻到的,极淡的洗发水香味,心口怦然一跃。
第3章
苏父虽关心儿子个人问题,但终究是个老派人,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很快不再与苏晏礼聊这些相亲话题,转而谈起公事。
“今天我跟岑总见面,人家说你昨晚跟他们喝茶,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苏晏礼浓眉轻挑,一边为父亲添茶,一边慢悠悠说道:“昨晚那帮人,个个号称资深业内,年纪最大的跟您差不多。偏偏这么一帮人坐在一起,凑不出一个能用的脑子。”
苏父皱眉:“要以你为标准,别说咱们宁城,就算放眼全国,也找不出几个能跟你比肩的。”
苏晏礼听笑:“爸,您这是夸我,还是夸您自己呢。”
苏父神色一松,原本要兴师问罪,被儿子三言两语哄得问不出来了,只说:“少贫嘴。”
苏晏礼弯唇把玩手中青瓷小杯,没说话。
苏父想起些什么,又叮嘱:“不过今晚你必须把面子给足了。你姐姐心思细,前阵子你拒绝投资你姐夫的项目,她还找你妈诉苦,说你没拿她当自家人。”
苏晏礼抬眸哼笑:“您知道陶有良让我投的是什么项目,骗小姑娘裸|贷的东西,也配称作项目?我看他父母给他取错了名字,该把中间那个字改了。”
“你姐姐又不懂生意场上的事。”苏父抬手往下压了压,沉声,“说到底,是我和你妈让她没了安全感。要是没有她,也不能有你,你多担待些。”
苏晏礼自然明白父亲这番话的意思。
早先父母刚结婚一直怀不上孩子,医生也束手无策。后来经过一个知名方士指点,说是他们得罪了哪路小鬼,要收养一个女婴才能化解。
苏父苏母果真去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女婴,但苏母也依然没怀上孩子。不过时间一长,又有个可爱的养女移情,夫妻俩倒也慢慢放下了生孩子的执念。
结果就在养女十五岁那年,苏母意外怀孕了,这才有了苏晏礼。然而养女与他们的感情,也随着苏晏礼的出生,慢慢不再那么不分彼此地亲昵。
苏父苏母一直觉得愧对养女,在大小事务上总要偏袒她一些。
苏晏礼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家里资产够多,他自己能力也强,父母偏袒姐姐那一点两点的,压根进不到他心里。
不过,在这次的事情上,他还是说了句:
“担待也有个底线,我看她自从嫁给陶有良,就跟被洗脑了一样,三天两头为她那草包丈夫回家惹是生非。晚晚都二十三了,她还这样。”
苏父摇了摇头,叹息:“就这样吧,总归家里能照顾她一辈子。”
这场谈话算不上轻松。
临走前,苏晏礼朝湖对岸看了眼,陆嘉和陶晚婷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难怪这会格外清净。
苏父还有几个重要宾客要见,苏晏礼便跟他分开,顾自去了前庭主花园的二楼露台。
露台雕花围栏旁,苏母正坐着与几个女宾谈笑,正说起其中某位的儿子被家里催急了,隔天就找了个姑娘结婚,现在孩子都快出生了。
这话落在苏母耳中,难免又叫她心急,于是借机催自己儿子:“你看看别人。”
苏晏礼浅淡笑着,扶住母亲肩膀:“这种事没有的时候就是没有,要真有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您倒不如放宽心。”
“瞧瞧,儿大不由娘了。”
苏母笑着朝其他几位太太吐槽,语气中又难免有几分炫耀自己优秀儿子的意思。
众人陪笑,苏晏礼也始终弯着唇。
过会瞧一眼楼下草坪,正中央设了个精致小舞台,这会司仪已经在舞台上对稿子。
苏晏礼温文说:“妈,切蛋糕的时间快到了。”
一行人便移步到楼下。
刚走出门廊,苏晏礼手机响起,是工作电话。
他跟母亲说了声,独自走去角落接听。
通完话正要出去,外头廊下两条人影走近,伴随着不高不低的交谈声。
其中女生欣羡道:“晚晚父母这么恩爱,她一定很幸福吧。”
声音有些熟悉,苏晏礼从墙角后稍稍探出身子一看,果真是刚才那朵小茉莉。
女孩说完话便一直仰头望着身旁年轻男人,目光盈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阿狄丽娜。
苏晏礼看出几分端倪,无声笑了下,又倚回了墙后。
张致远始终望着草坪上的幢幢人影,片刻,扭头看向陆嘉,笑说:“事业有成,才能家庭美满。在我创业成功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家庭的。”
陆嘉嘴角弧度微滞,失落感顷刻侵袭全身。
不过很快,她又不动声色地打起精神,鼓励道:“加油学长,你这么聪明刻苦,成功一定近在眼前。”
张致远笑了下,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自嘲,夹杂着不甘的意味。
他迷恋地环视周遭雕梁画栋,淡声:“或许吧。”
默了默,又说,“走吧,切蛋糕仪式快开始了。”
待两人走远,苏晏礼才从墙后出来。
望着走向草坪的洁白背影,他勾了勾唇,单手抄入袋中,也朝舞台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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