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礼默了默,继而正色说:“从我的角度,我当然不赞同把小孩当做换取某种奖励的筹码。孩子本该是爱的结晶,是一个自由个体,不该肩负着成年人寄予ta的某些使命出生。”
陆嘉无声望住他。
察觉她落在他侧脸的目光,苏晏礼在红灯前停下后,才扭头看她,轻笑:“怎么了?”
陆嘉摇了摇头,而后极轻地喟叹一声:“其实刚才我突然对生小孩这件事产生了逆反心理,明明我之前也期待过我们变成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她说着,又朝苏晏礼弯唇轻笑,“不过听你说完后,我的期待又回来了。虽然我还是有点恐惧生小孩会很痛苦,但这并不妨碍我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你共同孕育一个小孩。”
苏晏礼低笑,伸手抚了抚她的侧脸:“顺其自然吧,不要有压力,有时候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孩,急着要小孩干什么。”
陆嘉鼓了鼓脸,佯怒:“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很幼稚?”
苏晏礼失笑,这小姑娘的脑回路怎么跟他对不上。
“不是幼稚。”苏晏礼在她额头轻轻地弹了一下,“是天真烂漫,知世故而不世故,成年人很美好的品质。”
陆嘉这才满意笑了。
时间一晃进入四月,整个宁城草长莺飞,这座江南的一线省会城市在浓春摇曳出动人身姿。
四月初,苏晏礼收到沈骏逸请帖,邀请苏晏礼和陆嘉于本周末,一道参加他的三十岁生日宴会。
苏晏礼这段时间忙得连轴转,因此准备礼物的事就交给了陆嘉。
周四晚上,陆嘉下班后先去商场买了支万宝龙的钢笔做礼物。
回到家,她又觉得只有一支钢笔,未免显得没有人情味,便想着放点之前从澳洲带回来的香氛进去。
结果上礼拜还见过的几支香氛,这会要派上用场了,却全都找不到了。
陆嘉叉着腰站在客厅,直拍脑门,努力回想前几天自己嫌这些香氛碍事,似乎是随手放到了哪个柜子的抽屉里。
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陆嘉哀嚎一声,仰头望天。
也是这时,她的视线对上了墙角装的几只监控。
想到些什么,她直接用平板登录账号,查看监控录像,试图从中分析自己把那些香氛带去了哪里。
也不知视频怎么排列的,随机点开来一段,画面中竟出现了米罗穿着吊带睡裙站在客房外的身影。
当时应是没开大灯,画面幽暗,但仍能看到米罗走向站在楼梯上的苏晏礼,而后抱胸俯低上半身。
虽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但陆嘉同为女人,又与米罗多年朋友,非常清楚她俯身的这个角度,从正面能看到什么。
接下来是米罗更加暧昧的举动,而苏晏礼始终冰冷地站在那,也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转身独自往楼上走去了。
过了会,视频里的米罗也回到了自己房间。
陆嘉怔怔地看着视频内重新变成了空镜。
她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自然能看出视频里发生了什么。
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更有许多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争先恐后地从脑中冒了出来。
一滴眼泪忽然落到了平板屏幕上,屏幕画面因此鬼畜般抖动。
陆嘉略慌张地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目光再度触及平板时,她手忙脚乱将平板倒扣在了茶几上。
做完这些,她才坐在地毯上喘粗气,可脑中却还是不断回放视频中,她曾相交十年的好友低贱廉价,又满怀恶意的行为。
晚上九点多,苏晏礼终于忙完离开办公室。
去电梯路上,他拿出私人号码的手机,点开从七点就没看过的微信,赫然发现置顶的陆嘉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句话。
陆嘉说:回家路上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之前米罗仓促从我们家离开的前因后果。
苏晏礼坐在车上,说实话,心中有点烦乱。
刚才从电梯到地库的途中,他思索了一阵,最终镇定自若地给陆嘉发过去一个问号,并说:宝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陆嘉很快回他:我看到你去年辽城出差回来那晚的监控视频了。
苏晏礼心中咯噔一下,明白这个话题避无可避,便说:等我回家见面说。
之后,他便不再给陆嘉发任何信息,而陆嘉也没在微信上继续与他说什么。
仿佛是一种默契,两人都知道文字无法精确表达感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若用文字聊太多,反倒容易多出不必要的误会。
加之隔着手机,无法看到彼此的神态,许多判断就会随之失误。
他们都珍惜对方,又怎会选择这种容易出现误判的交流方式。
但苏晏礼一路过去,其实并不踏实,甚至一度懊悔自己不当心,竟然忘了删除监控。
那段关于米罗在楼梯口纠缠他的记忆,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但如今却被陆嘉意外翻出来。
他倒不担心她误会他,只是心疼她又要遭受一次被好友背刺的痛苦。
先前晚晚和张致远对她的影响,以及她为自己那位上司Elaine Lau的动机不纯而伤感的事还历历在目。
这样重感情的女孩,苏晏礼实在心焦该如何跟她解释真相,才能保全她易碎的心。
车内音响轻轻流淌着乐声。
苏晏礼微微蹙眉,垂头摘掉眼镜掐了掐眉心。
片刻,他戴回眼镜看向前面的司机,淡声吩咐:“老李,麻烦把音乐关掉。”
司机老李诧异从后视镜中看他一眼,很快答:“好的,苏总。”
随后,他在中控台点了一下,车内音乐霎时消失,只剩一片无人开口的静谧。
回到家,恰逢孙姐忙完家务,准备回保姆房休息。
苏晏礼问了声,得知今晚陆嘉胃口不好,晚饭只吃了几口,之后一直呆在楼上卧室没出来过。
苏晏礼微微颔首:“知道了,谢谢。”
孙姐想了想,又问他:“苏先生,您吃过了吗?要不要做点宵夜?”
“不用。”
苏晏礼淡淡说了句,阔步往楼梯上走去。
走进卧室,里头灯火通明。
苏晏礼脱掉西装往里走,陆嘉正侧卧在床上,被子搭在她腰上,露出纤婀曲线。
听见脚步声,她支起上半身望了过来。
不同于苏晏礼一路过来的想象,陆嘉这会两眼清澈,并未有任何他以为的泪眼朦胧。
心头大石消失大半,苏晏礼悄然松了口气。
“要现在谈吗?”
他没再徘徊不定,开门见山问道。
陆嘉极轻地吸了口气,说实话,看到视频那一刻的悲愤到这会其实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看出男人眼中的小心翼翼,她心脏又似被揪了一下,忙说:“你先洗澡吧。”
她语气平静,不像是身处负面情绪中的样子,苏晏礼这才安心点头:“好,等我一会。”
等他洗完澡出来,陆嘉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床上。
她微卷的长发盖住肩膀,发尾触及腰际,本就小巧的脸庞更显精致。
苏晏礼过来时将灯光调至最暗,上床后看到穿着睡裙跪坐在一旁的她,心中忽地像被什么小动物的触须蹭过,痒嗖嗖一片。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会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坐到床头后,直接说道:“事先说明,无论主观还是客观,我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约莫是暗光更让人有安全感,也更能让人吐露真心。
陆嘉就着昏昧的光望他一会,低声:“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说下去,“我只是想跟你求证,米罗隔天一早匆忙从我们家离开,是因为视频里这件事?”
苏晏礼道:“是,但也不全是。”
他本能地观察陆嘉神色,见她没有痛楚躲避之意,才继续说下去,“其实你带她来家里之前,我托人查过她。或许你一直不知道,她来我们家的原因,并非先前她说的小区出现入室盗窃,而是她靠一些不好的事情谋生,但出现纠纷,被人找上门了。”
“不好的事?”
“一些带有交易色彩的男女关系。”
苏晏礼尽量说得委婉。
但陆嘉愣了两秒后,还是听明白了。
她目光虚空地落在被子上某处,好一会,轻呵一声,肩膀也颓丧塌了下来。
这算什么呢,她曾经的好友,早在与她断交之前,就已经烂透了,亏她还一度为失去这段友情怅然若失,甚至在晚上入睡前悄悄流泪。
但也不知是不是断交有几个月了,陆嘉这会再得知这些事,所有由此产生的情感好像都隔了一层,宛若在网上看到旁人的八卦。
她凝眸看向苏晏礼,坦诚道:“其实相比知道米罗曾经做的这件事,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
苏晏礼对上她的视线,无奈道:“那会告诉你,你能接受吗?晚晚跟张致远的事都能让你难过成那样,何况你来往十年的好朋友。”
陆嘉鼻翼翕动,垂下眼去,闷声道:“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
苏晏礼诧然,不知她怎么把话题拐到了这。
“怎么会?”他几乎下一秒就接话。
陆嘉摇了摇头:“我突然觉得我糟糕透了,自以为捧上满腔真心对待所谓朋友,结果连对方是人是鬼我都分不清。干了蠢事,还要连累你为我担心,怕我受伤,你还要想尽办法让一切看上去圆满……”
“陆嘉。”
苏晏礼开口打断她的话。
每次要与她说正事时,他都会用很笃定的语气喊她全名,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跟她强调,在他心里,她是独一无二的,同他平等的,完全不似她口中的自己那样糟糕。
“每个人都是在一次次付出、收获乃至受伤中成长,这是每个人必经的过程。区别在于,这个过程发生在哪个年龄段,持续时间有多长。”
“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人能达到的学历、成就都与ta能得到的资源以及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而你现在烦恼的所谓干蠢事,也是如此。”
“其实所有事都发生在了它应该发生的时候,恰好在你人生的这个节点,你该往前走一步,你该成长了,促使你发生这些变化的事就会应运而生。一帆风顺或者永远自以为聪明绝顶,从来不是一件好事。”
他语气平静而平缓,若不是这会陆嘉穿着睡衣,而他也穿着家居服,再加上这段谈话发生在床上,他真的像极了一个谆谆教导的师长。
陆嘉不由地重新看回他的双眼。
男人这会没戴眼镜,视野应当是模糊的,所以他才微微眯着眼,让视线聚焦。
每当他这样看她的时候,陆嘉总会觉得自己被他锁定了,认定了,继而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熨帖的归属感。
陆嘉轻叹一息,小幅度挪动膝盖,将自己投入他胸膛里去。
苏晏礼也顺势拥住了她,任由她将脸贴在他胸口,用力吸气,像是在汲取能量。
片晌,陆嘉瓮声道:“但我还是觉得你好辛苦。”
苏晏礼胸膛轻震,明显在笑。
陆嘉抬头看他,他才对上她的眸子,说道:“你怎么总要替我觉得辛苦。”
陆嘉反诘:“那你还不是总替我觉得难过。”
苏晏礼微顿,无话可说。
陆嘉默了一会才说下去:“别的夫妻也像我们这样吗?”
“什么样?”
“总是担心对方受伤害,所以努力地想要去承担更多,还不想让对方知道。”
苏晏礼思忖片刻,说道:“正常夫妻都是吧。”
陆嘉弯了弯唇。
他身上的体温让她特别有安全感,她不由更紧地搂住他,说道:“我突然想起高中看过的那篇《麦琪的礼物》,以前只是囫囵吞枣地背诵所有关于这篇文章的解读,其实似懂非懂。但现在,我好像完全懂了。”
苏晏礼偏了偏脸,轻笑一声。
陆嘉不解,两只手指夹住他下巴:“笑什么?”
苏晏礼只好告诉她:“因为开心。”
陆嘉疑惑挑眉。
苏晏礼说:“开心你从头到尾没有误会我,更开心因为我,你生出了更加深刻细腻的情绪。”
“可是细腻是一种诅咒吧。”
陆嘉忽而有些颓丧。
苏晏礼道:“谁说的,明明你的细腻对我来说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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