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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也害死过很多人。消灭他是最好的选择。”
钟离放下茶杯点点头：“我赞同你的观点。他自诞生起就已经堕入黑暗中，或许于真正的他而言，湮灭也是一种解脱。”
说到这里，钟离看着手中的茶杯，低眸不语。水中倒映自己的样子，那双橙黄色的眼睛依旧如往日坚定……或许吧？过去了那么久，他从未背叛过自己的初心，即使失去再多，他也至多会在原地休息偶尔怀念一下过往，休息过后继续砥砺前行。
但在前行之中，即使是像他这样如磐石般坚定的人，有时候也会忽然觉得，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因为那样东西微乎其微，所以在那失措的几秒钟之后，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久而久之，这便成了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秘密。
他想重拾丢失的东西，就需要回到记忆里去寻找，只可惜漫漫岁月里，连找到一个与他一起共同保存记忆的人都难得。
钟离抬眸看了一眼黎礼，又低下了眸子。
凡人……寿命太短了。与她签订契约，或许并非良策。她的时间本就有限，给她这样繁重的使命，或许会让她感受到无所适从的压力。
“呀，感觉能帮到你们太好了，”听完说书人的故事，黎礼似乎能接受多了，满是感慨地道与钟离听：“或许这是天意。”
“天意？”
“是啊，我，身为普天下唯一一款强力魔物净化器，或许正是为了消除瘴气等邪恶气息而诞生的呢？”黎礼很坦然地摊手：“否则，以我这点儿寿命时间，很难恰好遇上现在的你。”
钟离微微皱着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笑着应和她：“言之有理。”
“月亮出来咯！”黎礼看着外面的天空，起身出门，看着屋外逐渐安静地街道，他们陆陆续续朝四面八方而去，黎礼将手背在身后，挥手喊钟离：“咱们也走吧。”
热闹后的街道竟显得有些落寞，欢呼过后的沉寂难免让人感怀，这一晚的时间被拉得很长，每一个细节都很充实。或许是因为过于不舍，所以回家的脚步也变得慢悠悠的。
钟离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就像紧紧贴在一起，相互依靠。钟离忽然止住了脚步，看着影子没有再移动，黎礼也停下了脚步。
“夜晚是离生死之界最近的时间。我想趁此去一趟归离原，你好好休息，不必一起。”
黎礼不赞同地看了一眼钟离，轻拍他的肩膀：“跟我客气呢？”
“走吧，一个人夜晚思故人时，太容易过于感伤了，不如带上我，用于冲淡一下低沉的气氛？”
钟离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归离原，黎礼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当然不是刻意疏远黎礼，只是想来凡人晚上应当睡眠充足罢了。
而现在，既然黎礼这么坚持，带上她也好。只是……
“归离原距离此处路途遥远，我会化龙腾云前往，但是你……”
“这有什么不行的，”黎礼很熟练地拉住钟离的手腕：“我以前也飞过呢。”
“这倒是意料之外，看来我对你的了解不过冰山一角。”
钟离说着，就于无人处化作飞龙，直冲云霄，在黎礼短暂的惊呼声后，遨游于云海之中。黎礼紧抱龙型钟离的身体，感受风肆虐地吹过她的面容，不由得暗自夸赞，这简直比游乐场最刺激的跳楼机还疯狂。
晕乎乎地拐了几个弯之后，钟离降下贴地飞行，而后化作人形行走，背上轻巧地背着黎礼。
“这就到啦？”黎礼拍拍钟离的肩膀就从他身上跳下来，环顾四周后很快发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的确就是归离原。
野生琉璃百合不再向往日那样繁茂地盛开于归离原，那曾在花丛中见到的少女，花已落，人亦逝。
钟离沉默地站立于此良久，想送她一朵琉璃百合，只可惜即使是神，也无法控制花草生长。
全然沉浸于自己的哀悼之中的钟离并没有注意到黎礼的动作，直到她忽然闯入自己的眼帘，看着她轻轻蹲下，而后将一朵琉璃百合放在他看着的位置。
钟离微微叹口气，刚想告诉黎礼不可随意采摘野生琉璃百合，就注意到那朵琉璃百合的不同，似乎……是假花？
黎礼伸出双手自夸道：“我用我灵巧的双手仿照野生琉璃百合的样子做出来的。”说完还摇摇头：“虽然做饭不行……不过还是感谢上帝给我留了一扇窗吧。”
她站起来，很虔诚地双手合十默哀，嘴里念叨着什么。
钟离看着那朵假花，又看向黎礼，后者强调：“假花亦真情。归终那么喜欢琉璃百合，肯定不会希望我们随意采摘。”
归终的故事也曾流传于民间，所以黎礼知道她并不奇怪，钟离有些意外地是，黎礼竟然这么了解她。
“你有心了。想必你的心意，会好好传达给她。”钟离依旧背手而立，如一颗磐石，好似千百年的风雨冲刷也会屹立不倒。
即使钟离不说，黎礼也明白他还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间，于是在钟离沉思之间，悄然后退着离开。
归终一定是他很重要的故友，所以才会让钟离如此怀念。而那段过往与黎礼无关，如果不是担心钟离，她当然会很识趣地不去打扰。
黎礼打开面板，看着钟离名字后面的进度条，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明明是看起来最不需要帮助最坚定的人，怎么这进度进展得最慢呢？
至于说魈――黎礼一晃眼睛就被他的名字吸引了视线――他的进度大概到半了，来日方长，黎礼并不着急。
走远些后，黎礼坐在一边等他，想来钟离一飞起来应该就能看到他，所以她并不担忧地滑动屏幕。
原以为这里没什么人，所以动作才肆无忌惮，结果就在此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黎礼慌忙收起屏幕，收回视线，回头就看到了宿盐，有些惊喜道：“是你啊。”
宿盐摘掉了盖着白纱的帽子，此刻朝黎礼款款走来，停在了和黎礼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就这么看着她，无声中捏紧了手。
“……她是无辜的。”
“嗯？”黎礼走近了几步：“你是说那个被污染的魔神吗？”
“请……不要这么称呼她，她有名字，名字是赫乌莉娜。”宿盐的声音有些颤抖。
黎礼皱眉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赫乌莉娜与宿盐的关系，宿盐颤抖的声音就打断了她：“赫乌莉娜是我与子民唯一的希望了，为何要逼迫我们到这个地步？”
她声音当中的纠结与痛苦让黎礼都感到揪心，她轻巧地接近她，试图安抚她：“我们也很遗憾，只是她被污染了，终究……”
然而，黎礼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宿盐一把挥开：“走开！”
第17章 摩拉克斯⑤
宿盐并没太用力，只是黎礼的脚后跟不小心绊到了石块一屁股跌坐在地，屁股疼，但是更让她疼得浑身颤抖的是小腿，伤口不深，但可怕的是，从伤口里渗出的鲜血全部变成了盐，导致伤口加倍的痛，宛如被腐蚀了一般。
黎礼好不容易从疼痛的感觉中抽出一些思维来思考现在的情况，很快得出结论，能将血变成盐的，只有盐神赫乌莉亚。她认识赫乌莉娜――那位被污染的魔神――并且看起来二人的关系很好，所以此刻才会失控将怨念撒在她身上，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嘶……这可真是伤口上撒盐了，太疼了。
黎礼努力弄走小腿上的盐，但是渗出来的血水又立马重新化作盐，然后又是刺激的痛感，她皱眉不断地擦拭，一抬头就看到了宿盐靠近蹲下，黎礼心中一慌，身子往后一仰，还没来得及逃开，就被赫乌莉亚按住了双手。
那张温柔绝美的脸上，泪水在她湛蓝的眸中打转，她的声音压抑，又带着悔恨与急切：“你不是能消除瘴气吗？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救她？”
黎礼愣了一下，真的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如果她再勇敢一些，在看到赫乌莉娜身上浓重的污染气息时，第一时间的选择不是逃跑，而是冲上前去触碰她，净化掉她身上的气息，这个才诞生的魔神是不是就会恢复原状？
不说这个过程中是否真的能顺利，也暂且不论这其中黎礼可能遭遇的危险，民众和仙人可不管什么无辜还是污染这之类的事，受害人是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大方地因为赫乌莉娜所承受的痛苦而原谅她呢？所以钟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又或者，这种毫不犹豫当中也有另一个缘由。黎礼看了一眼归离原的方向。
赫乌莉亚说完这句话后低着头，大概也是想通了什么，闷闷地看着黎礼手臂上的伤口：“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无意对你动手……”
赫乌莉亚刚想伸手将黎礼手臂上的伤口上的盐处理掉，一条龙从天空直冲而下，化作人形后毫不犹豫地持长柄□□去，赫乌莉亚很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堪堪躲过、十分狼狈，看向钟离时有些讶然，很快又露出恍然的表情。
黎礼受伤了，小脸都疼得煞白。
往日的记忆如泉水般涌上来，似乎回到那天，归终被赫乌莉娜欺骗暗杀时的无助与痛苦，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归终归于虚无。但他是武神，无法治愈这些伤害。如今这一切仿佛情景再现，无休止的恼怒冲上心头，他也有些分不清这愤怒是对自己还是对赫乌莉亚。
“盐神赫乌莉亚爱民如子，善良仁慈，只可惜靠自己的力量无法保护子民，于是在盐神与子民虔诚的祈求中，一位名为赫乌莉娜的魔神于混沌中诞生，有望成为守护子民们的善战武神，盐神与她的子民在她的身上赋予厚望。”钟离握紧岩枪，手上一用力横握武器，一道屏障护在他身上，震得他的衣摆跳跃，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赫乌莉亚。
“但数年前，赫乌莉娜失踪。在绝云间听闻赫乌莉娜的踪迹后，赫乌莉亚当即动身来此。”钟离从回忆里出来，盯着赫乌莉亚，“我敬重你爱戴子民，并未介意你于此游走，但你却要伤害我的子民，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钟离一字一句地说道，动作干净利落，连生气都带着沉稳的气息。
“等等，我不是故意的！”赫乌莉亚也不傻，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武神摩拉克斯，怎么可能跟他硬碰硬，甚至来不及收拾自己悲伤的情绪，就急忙强调。
赫乌莉亚起初是对黎礼有怨恨的，连她自己也清楚这怨恨没由来地任性，可她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赫乌莉娜真的被救下来了那该有多好，可她也深知，黎礼虽然很特别，但她只是一个人类，苍生已经够苦了，魔神本就应当保护他们，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坚持，她绝不能对一个人类动手。
更何况，摩拉克斯似乎格外看重这个人类。
“很难确定你不会再犯，我必须保护他们，而你，是一个必须除去的威胁。”钟离的声音冷淡得可怕，丝毫没有关心盐神的子民该怎么办。
摩拉克斯已经恼怒得听不进她的解释，劈头盖脸地将岩枪砸向赫乌莉亚，如果不是黎礼，估计自己已经跟着赫乌莉娜归于虚无了。
“钟离！”黎礼努力站起来，但是腿实在是疼，只能趴在地上使劲喊他的名字：“钟离，你怎么了？”
黎礼的声音好像让钟离清醒了些，看着面前赫乌莉亚逃命逃得浑身灰扑扑可怜兮兮地模样，钟离皱眉按着头。
太熟悉了，就是这种感觉。一种好像什么东西快要失去但他怎么也抓不住的感觉，可就在刚才，黎礼的呼喊声让他本就有些混沌的意识逐渐明朗起来。
对了，因为想要好好地祭奠归终，回想起归终还在时，悔恨的情绪过于浓烈，让他愤恼的情绪久久不能消解，所以在看到黎礼受伤后，情绪彻底爆发。
他差点失控。
黎礼见缝插针地举起手：“那个，钟离，要是你一定要打她的话，能不能让她先帮我把伤治好，你们再继续？”
钟离看了一眼黎礼，笑了一声。
小姑娘还挺有小心思的，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他，赫乌莉亚确实是不小心伤到她的，没必要再打。
钟离一声不吭地收起岩枪站到黎礼身边，看了一眼赫乌莉亚后，她便擦净脸上的灰尘与汗水，提着裙子轻巧地来到黎礼身边，手一挥，渗出的盐就消失了。
看着黎礼的伤口，赫乌莉亚抬头看了一眼钟离：“抱歉，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钟离冷淡地看着赫乌莉亚，一言不发，还是黎礼打破了这尴尬地场面，摆摆手说：“没事啦，伤口不严重，只是沾了盐。我回去抹点儿消毒水就好了。”
“嗯，那就快些回去吧。”
钟离的声音有些浅，他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他拉着黎礼的手腕准备带她回城时，黎礼回头看了一眼赫乌莉亚。
她的背影单薄，一举一动都带着亲切的柔和感。赫乌莉娜是盐神与其子民最后的希望，当希望被毁灭后，这场悲剧的齿轮也即将开始扭动，最终指向赫乌莉亚的死亡。
赫乌莉亚是一位优秀的魔神，她善良温柔，爱戴百姓，深知民间疾苦，愿意奉献自己；赫乌莉亚不是一位优秀的魔神，她的力量太过于柔和，不足以保护她的子民，只能在这乱战当中败阵归无。
“怎么了？”钟离见黎礼的神情带着遗憾与惆怅，问了一句。
黎礼摇摇头说没什么。
很快回到璃月港，化作人形的钟离依旧背着黎礼，后者拍拍肩膀示意钟离放她下来，但是钟离紧了紧手，“你有腿伤，还是我送你吧。”
夜已深，长长的街道里甚至还能听到钟离的脚步声，黎礼有些困了，双手放在钟离肩膀上后，将下巴搁在手背上。
钟离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就是在黎礼耳边说：“抱歉，方才我有些不理智了。”
黎礼叹了口气：“那我当然不能怪你呀，毕竟你是因为我才生气的嘛。不过还好你缓过来了，刚才那副模样还真把我也给吓到了。”
“以后不会了。”
钟离向来重视契约，即使是口头保证，也一定不会违背。
磨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或许就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在不久之前，黎礼就注意到钟离已经变得有些淡漠，不会主动走入民众之中，只是一个劲地斩杀魔物，这并非是个好的趋势，所以她才会尽力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参加海灯节，好好体会一下民间百态。
黎礼有些意外的原因是，钟离竟然会如此笃定。或许他有自己的办法？黎礼也无从得知，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她乐于看到的。
“所以，我应当感谢你，朋友，”钟离说：“漫长的岁月是由一段段记忆拼凑而成，磨损也来源于此，但记忆也并非糟物，有的记忆，时不时拿出来观摩一番，也足以抵挡时间的冲刷。”
“诶――”黎礼听懂了，笑眯眯地挑眉：“你跟归终的感情真好啊。”
钟离并未明说，只道：“归终是我的挚友，我不会忘记她。你也是我的挚友。”
黎礼没仔细去思考钟离的话，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也迷迷糊糊地听到钟离说：“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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