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通通都变了。
姜半夏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她的父亲究竟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听完她的话,姜磊双唇紧抿。
在他沉默的几秒钟里,姜半夏眼神渐渐降至冰点:“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走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现在我明白了,刚想明白。”
姜磊闻言看向她。
姜半夏勾唇:“原来,你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对吧?你不是变了,你只是懒得伪装了。”
这话一出,赵芳脸上掠过一抹震惊,她怎么知道这件事,谁告诉她的?
她思索着,目光瞥了眼自己儿子,赵晓睿并没看他们,只兀自擦着脸上的血痕。
姜半夏清楚地捕捉到姜磊在听到“儿子”两个字时脸色白了一瞬,但也只是白了一瞬。
他不否认,也不辩驳,态度很明显,懒得欲盖弥彰。
她心如刀割,视线慢慢扫过他们一家人:“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会遭报应的。”
赵芳眼睛一斜:“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我儿子做什么了?不过是和朵朵闹着玩罢了,你妹妹也太不经逗了。”
赵晓睿得意洋洋地耸了耸肩,接话道:“对啊,我做什么了?”
望着他们猖獗的嘴脸,姜半夏浑身都开始起鸡皮疙瘩,赵晓睿举着手机放到她面前,“想报警是吗,不如你先看看这个。”
姜半夏抬眼,屏幕上每一个字都血淋淋的印入脑海:
【法律明确规定,对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
【猥亵儿童需要证明案件事实的材料包括报案陈述,被害人伤情鉴定或就医记录,被告人的供述,父母亲的证言等证据。】
【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
【猥亵儿童罪如果只有受害人的口供,而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证明侵害人有罪,侵害人又拒不承认的,那么猥亵儿童罪很难成立】
夜色深沉,姜半夏面庞晦涩不明,赵晓睿欣赏着,忽然笑出声来,眉眼里有种凌驾事外的轻松与傲慢。
姜半夏明白了,天生的坏人不需要理由和借口。
下一秒,赵晓睿钳住她肩膀,平静低语:“你报警顶多就是批评教育两句,大不了外关我几天,我反正是无所谓,不过我劝你,有这功夫还是好好安慰你妹妹吧。”
他说完瞄一眼姜朵,后者立刻瑟缩了一下。
姜半夏五指攥得如同石块一样硬,仍然克制不住周身簌簌地颤抖。
姜磊示意赵芳带晓睿出去处理一下额头的伤口,停一分钟,姜磊也跟着关门离开。
他们走后,姜半夏立即带姜朵进浴室洗澡,姜朵一开始很抗拒,姜半夏没办法,只能不断温声安抚妹妹恐慌的情绪。
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干身体,再给她换上干爽的衣服,姜朵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姜半夏脑子里想了许多。
等系完最后一粒纽扣,她有些突兀地开口:“朵朵,以后我们就没有爸爸了。”
“我有姐姐。”姜朵仰起小脸,语气十分坚定。在她心里,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姜半夏浅吸口气:“好,我们搬出这个家,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我们委屈受。”
“姐姐,”姜朵眼里闪着泪花,怯生生地问:“以后…你也会不要我吗?”
姜半夏怔然,而后俯下身子,看着姜朵的眼睛,她郑重承诺:“不会的,姐姐永远不会丢下你,朵朵你记住,你在哪儿,姐姐就在哪儿。”
第51章 决裂
赵晓睿伤口不深, 但处理起来有点麻烦,折腾了大半天,姜磊累的不行, 扭头见姜半夏出来,身边拖着行李箱, 一副离家出走的模样。
他皱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嫌今晚不够乱吗!”
赵晓睿双臂抱肘睨她,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获胜者的得意。
姜半夏头也不抬,好像面对的是一缕空气,她没理会姜磊的话, 只弯腰对姜朵说:“朵朵,你先自己在卧室待一会儿,姐姐喊你再出来。”
姜朵依言乖乖回到卧室, 姜半夏见她关好门,才转过身道:“我要带朵朵走, 你们不要脸, 我还要脸呢。”
“走?”姜磊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轻嗤一声:“你能走到哪儿去?没了我, 你们有地方住吗, 没了我, 你们有钱吃饭吗?真以为自己长大翅膀硬了是吧!”
姜半夏眼眸半垂, 低头不去看他, 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淡淡陈述事实:“不劳您费心,以后我们是死是活, 都和你没有半点儿关系。”
姜磊本来就被今晚的事闹腾得烦心,他在狭小的客厅来回踱步, 半晌站定,伸手指着她脸反问:“你甭光顾着怨我,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今晚的事难道你没有责任么?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陪着朵朵,跑去哪里疯了?”
不等姜半夏回答,姜磊自顾自点头:“我知道了,是去找迟烁了吧!女孩子家家的大半夜就上赶着去找人家,不自爱,不自重!”他重重批判:“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八成得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赵芳站在一旁轻哼:“贱货!”
姜半夏身形一晃,指尖只感受到了短暂的抽搐和痉挛,手无意识抓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赵芳悄然笑开,冷冷讽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就算世上真有灰姑娘,人家叫辛德瑞拉,不叫姜半夏。”
“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他们那种家庭能看得上你?等到被人家吃干抹净了,回过头再一脚把你给踹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盛夏的夜晚,彻骨的寒冷,姜半夏身体僵硬的没法动弹,冰凉的血液加速涌动。
麻木了,似乎就感受不到痛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女人尖锐恶毒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姜磊烦躁地摆手,面庞疲惫至极:“闹够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姜半夏没出声,也没有移动。
夜深时分,周遭一片清静。
良久,她抬了头,视线与姜磊持平,忽然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还记得我妈妈吗?”
乍听到这两个字,姜磊冷不丁愣住,只过一秒,他不自在地拧过脸,撇开视线,随后听姜半夏紧接着说。
“午夜梦回,你不怕我妈妈来找你吗?”
“百年之后,你有脸下去见我妈妈吗?”
被自己女儿戳中亏心事,姜磊脸色铁青:“闭嘴,少拿你妈妈说事——”
话音未落,被姜半夏扬声截断:“爸!”
她一字一顿:“我曾经,很相信你。”
姜磊恍惚一瞬。
姜半夏紧咬牙关:“我曾经很执拗的相信你!”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妈妈走了,至少我们还有爸爸,我以为你会是我和朵朵的依靠。”
“我曾经很努力地尝试接纳赵芳和她儿子,接纳他们加入我们家。”
“我尽量去听你们的话,听从你们的安排,你们的…所有安排!”
说到这儿,姜半夏微微仰头,深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泪憋回去。她必须换一口气才能接着往下说。
“可你仔细想想,这四年你是怎么对我们的?我妈妈去世两个月不到,你就迫不及待的另娶了!”
“我隐忍、妥协、退让,我一退再退,一退再退,终于无路可退,无路能退!”
她嗓音止不住的打颤:“你们总要给我留条活路吧?”
四年,整整四年,他像个凶残的打铁人,只不过遭受锻打的,不是生铁,是她自己。
真正让她绝望寒心的,不是赵芳,也不是赵晓睿,而是姜磊,她的至亲之人。
“你现在觉得委屈了?”姜磊凝视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忍怒道:“没有我,你们能长这么大?你们能去上学?你妈早死那么多年了,少拿你妈妈来唬我,没良心的白眼狼!”
姜磊声色俱厉,开始新一轮的破口大骂。
姜半夏耳朵里轰轰响个不停,谩骂声和指责声如海啸般铺天盖地的袭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突然间,谩骂声在她耳边消音,只剩下姜磊嘴巴一张一合。
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姜半夏喉头梗得难受,她挺直腰板,从胸腔呼出一口浊气,狠狠盯着姜磊。“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能剔骨还亲!”
她恨不得,剔除有关于姜磊的一切。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过父亲。
姜磊被她吼声震的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至极:“你恨我?”
听到这话,姜半夏倏地笑了,笑得嘲讽,笑得无奈,笑得苍凉。
姜磊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控制,他别过头去,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试图平复不安的心跳。
许久,姜半夏止住笑,眸子冷森森的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吗?”
姜磊吸烟的动作一滞。
“难道你今天才发现吗?”她轻声。
“姜半夏!”姜磊厉声断喝,恼羞成怒:“好啊,你竟然恨我?!养条狗都会摇尾巴,我养你有什么用!”
“咚——”时钟敲了一下,已经一点半了。
姜半夏丝毫没有睡意:“我以前虽然恨你,但说白了,心底总归抱有一丝希望。”
可希望就像指缝间的流沙,当没有东西支撑的时候,沙粒是怎么也攥不住的。
失望,是克制之后蓬勃的愤怒。
她缓慢眨了下眼,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总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说到这儿,她点了点下巴:“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真的有。”
姜半夏苦笑:“是我错了,自始至终,大错特错!”
错得荒唐,错得离谱。
“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只顾着你自己,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万事大吉,你有设身处地的考虑过我和朵朵吗?”
她并不需要姜磊回答,兀自扬起嘴角:“没有,对吧?”
她手指赵芳,眼睛则是锁定姜磊:“这个女人自从进了我们家,怎么对我,怎么对朵朵,你不是看不见!”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下,随即语调微扬:“或者…你是装看不见。”
“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便不觉得委屈,刀子没割在你心头上,你便不觉得疼。”
姜磊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却发觉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窗子匡啷匡啷响动,两人长久地安静着。
“爸。”她再次张口时姜磊抬头。
姜半夏忽略心底涌上来的涩然:“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爸。”
她语气松缓,却带着说不出的决绝。
她真的累了。
姜磊眼睛望过去,在看清她眸子里的冷冽后,心底没来由一空。
姜半夏自始至终都盯着父亲的脸,视线不曾偏移半分,缓缓说出最后的话。
“等你老的时候,别指望我给你养老。”
“等你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别指望我给你伺候。”
“等你百年之后,也别指望我给你奔丧。”
她声线铿锵有力,一句比一句狠,专挑着姜磊的肺管子戳。
说完不去看姜磊的反应,姜半夏用力吸了口气,“以后,我没有父亲,你也没有女儿。今天我出了这个门,咱们十八年的父女情分,一刀两断!”
听到这里,姜磊下意识挡住门口,姜半夏顺势抄起餐桌上锋利的水果刀:“让开!”
刀面溅出渗人寒光,姜磊脸色大变。
见状,赵芳和赵晓睿顿时毛骨悚然,生怕她一个发疯不小心伤到自己。
“朵朵,我们走。”姜半夏朝卧室喊,姜朵迅速开门,小跑至她身边,紧紧牵着姐姐的手。
“我警告你,今天你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想回来!”姜磊威胁。
姜半夏没躲,直接撞着他的肩膀擦身而过。
身后传来姜磊气急败坏的叫骂,她一手牵着姜朵,一手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下楼。
没有回头的必要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回头。
今天与姜磊的这番对峙,从头至尾,姜半夏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母亲刚走的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哭,有时候坐着坐着眼泪莫名其妙就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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