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痛苦折磨。
披着老道士的皮的凌衣衣站在人群中,平静地看着一切暴行的末日。
诡物们的崩溃度都已接近了百分之百。
她还要再等一个人。
“这是你想要的吗?”清澈但音量略低的声音在凌衣衣耳边响起。
从始至终,小明一直跟在她身边。
只要凌衣衣一直不牵他的手,其他人就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
“是也不是。”凌衣衣微笑道,“这样罪恶的秩序本就不该存在。”
她真正想要的,是此世规则的末日。
终于,一个神色恍惚的女人踏入了地狱般的院子里。
她循着王李二家的气味一路找来了。
那是刚刚复苏为厉鬼的袁可惜。
“你们……”在看清男人们的脸后,袁可惜脸上的恍惚消失,她暴怒起来。
“我要杀了你们!”
女鬼尖利的怒吼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奄奄一息的村民错愕地抬头望去。
这是王剑男在他们的协力帮忙下后来娶的疯老婆。
她不是死了吗?
她……她是鬼!
她来找他们复仇了!
知道袁可惜已死的刽子手们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极度的痛苦与恐惧中,它们的灵魂终于彻底崩溃。
四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昭示着恶行的苦果。
孩童的笑声低低响起,恶人们长大了口,发出无声的惨叫。
暴雨冲刷开一地的殷红,宗祠边的灯笼坠毁于尸骸燃起的烈火。
当所有足以毁灭灵魂的混乱达到顶峰,凌衣衣踏入了人群。
刹那间,地狱中的众鬼灰飞烟灭。
凌衣衣站在祭坛的中央,沐浴冰寒,无喜无悲。
被从罪恶的灵魂背后抽出的力量向凌衣衣的心脏涌来,化为了她的一部分。
熟悉的电子音在凌衣衣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凌衣衣成功利用规则,触发大规模剿灭诡物事件】
【消灭B级诡物4只,获得积分16点】
【消灭C级诡物17只,获得积分51点】
【消灭D级诡物28只,获得积分56点】
【事件总积分123点】
这被利用的规则,是副本中本就存在的规则,也是凌衣衣自身携带的规则。
纷纷扬扬的水火与灰烬中,四位玩家和袁可惜都愣住了。
玩家以为是袁可惜的一声怒吼把诡物村民们消灭了。
袁可惜则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化为了飞灰。
袁可惜沉默了。
她的手还没有沾染上罪恶的鲜血。
作为最初的剧本的正确答题者,在凌衣衣到来之前,袁可惜操控了数不清的轮回。
作为获胜者的她也拥有那些被她操控的轮回的记忆。
为什么这一次不一样了?
袁可惜被剧本强制安上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掉王李二家上下三代男人。
现在看来,是她在鬼门关上踹了他们一脚,但本质上又不是她杀的人。
袁可惜徘徊了一会儿,就不解地转身,离开了宗祠。
白山对三位玩家打了打手势。
披着老道士的皮的凌衣衣趁势对几人道:“做得不错。恶鬼都已被清除,这村里不再有邪物。为师还要加固祭坛的阵法,你们自己找地方歇息吧。”
“好的,师父。我们先走了。”白山带领三人离开宗祠,开始跟踪有强大boss嫌疑的袁可惜。
等他们离开,凌衣衣才走入院子深处的宗祠老宅内部。
在那里等待已久的老道士走出来,按照凌衣衣的吩咐往非王李二姓的村民家中去。
而大女儿则乖乖坐着等凌衣衣指挥。
凌衣衣拿出【化妆盒】,她微笑道:“我的法术还有五小时失效。”
“来吧,我带你去找妈妈。”凌衣衣照着自己记忆中大女儿生前的模样,改变起自己的外形。
神赋道具的能力并非常理可解释,就算身高体型完全不同,道具也能将二十几岁的凌衣衣改变为一个四岁孩子的模样。
变成了四岁孩子的凌衣衣抱着化为了小人偶的大女儿出了门。
雨夜中,袁可惜已经回到了家里。
她知道,恶水村的村民们很快就会发现王李二家灭门的惨案,进而询问老道士镇压她的办法。
这个充满了血腥味的家,很快就会被推平,建起乡村小学。
随后,她便会一直住在教师宿舍里。
袁可惜厌恶着这个地方。
即使要在学校教书,她本也可以另寻干净的地方休息。
可她一直没走。
她怕女儿找不到她。
她的大女儿,袁玫玫,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自从袁可惜死后,女儿就失踪了。
袁可惜知道女儿在她死去当晚被拉去参加了村中的祭祀。
可那晚凡是参加的村民都死了,尸体中并没有女儿。
袁可惜宁愿相信女儿还活着。
恢复清醒的袁可惜甚至没有机会告诉女儿,妈妈给她取的名字。
袁可惜一直想告诉女儿,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她不是没有名字的孩子。
她不是不配拥有一个家的孩子。
袁可惜怕女儿回来后,会害怕已经成为厉鬼的、手上沾染了人命的她。
所以她找到了小红,保护着小红。
她想让不知何时会回来的女儿看到,她不会伤害她,她也终于有了从坏人手中保护她的能力。
她一直在等她回家。
可无数个轮回过去,袁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会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小女孩。
今晚,一切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么,还会有其他不同于以往的奇迹发生吗?
这么想着的袁可惜,抬眸看向沉沉的雨夜。
片刻后,她睁大了眼睛。
一个瘦小的女孩抱着陶瓷做的娃娃走到了院子门口,像一只落难的小狗。
她透过黑沉的雨夜,遥遥朝屋内昏黄的灯光看来。
随后,她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小女孩后退一步,她低头转过身,又要往雨夜中走去。
袁可惜终于回过神来,她发着抖推开门,冲进暴雨中。
她拉住了那个女孩肩膀上的衣角。
袁可惜甚至不敢触碰她。
“囡囡,你要去哪里?”袁可惜的眼泪混着雨水落下,“妈妈在家呀。”
小女孩的身体僵住了。
她没有回头,反而将头更压了下去,像一只小鸵鸟。
“妈妈……我可以……回家吗?”女孩结结巴巴道,那声音中充满了胆怯。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袁可惜终于忍不住,她走到女孩面前,在女孩面前蹲下,随后紧紧抱住了她,生怕她跑了。
女孩臂弯中的陶瓷人偶也被袁可惜一起抱入了怀里。
“这些年……不,这些天,你去了哪里?”袁可惜颤抖道。
袁可惜没有看到,陶瓷人偶霎时流下了两行血泪。
“妈妈……你不会……恨我吗?”女孩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袁可惜。
“我……也让你的肚子……裂开了……”
“不是你的错。”袁可惜心中抽痛。
“先回屋里,再淋雨就要生病了。”袁可惜把女孩抱起。
已经成为诡物的她失去了对世界的正常感知,她不知道女孩的身体状况,她也拒绝立刻面对那个最遭的可能。
她拒绝深思,为什么女儿不害怕已经不是活人的她。
她愿意把女儿当一个真正健康的女孩照顾。
点起了灯的屋里,女孩抱着陶瓷人偶,坐在袁可惜的膝上。
“为什么……不恨我?妈妈不愿意……生下……”
女孩还是瑟缩着,充满了对外界的疏离。可她安安静静坐在袁可惜怀里,分明想要靠近她,却不敢。
“你是无辜的。”袁可惜不知道,女儿居然会这样想。
她用依旧颤抖的手抚摸女孩的头发。
作为老师的她,知道要怎么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的心。
小孩需要的不是哄骗,而是真实且真诚的剖白。
孩子是敏锐而聪明的,他们或许对世界一知半解,但善意与恶意,心灵中最真切的爱与恨,他们感知得清清楚楚。
就像一面小镜子。
袁可惜知道,女儿会这么想,一定是感受过她的负面情绪。
袁可惜需要让女儿认识她。
现在的她对女儿而言,是个带着被揣测的爱恨的陌生人。
她垂眸,低声和女孩讲起从前的故事。
二十几年前,袁可惜出生于乡下。在她年幼的时候,她的父母因公救人身亡,被追授勋章。自此,家里只剩奶奶一个老人照顾她。
在父母的光荣下成长起来的袁可惜,得到了无数人的关照。
而那个被父母救下的女教师,把她当亲女儿,把奶奶当亲妈,竭尽全力抚养她们。
奶奶后来患重病,女教师为了筹集治病的钱,跑到无数人家磕头。
一开始,袁可惜恨着老师阿姨,可后来,她懂得了爱。
自小饱受苦难的袁可惜,同样也得到了无数的爱。
她学会了不迁怒。
她也获得了坚强的心灵。
她从阿姨身上得到了力量,萌生了当教师的理想。
她想去乡下,和阿姨一样去教在苦难中诞生的孩子,教他们如何去获得力量。
临近毕业的时候,因为优异的成绩,给她的任命原本是市里的小学。
可袁可惜想去乡下,又知道好友想留在市里的家人身边,就申请了改派。
袁可惜家中有英勇先士,多年来也结交了一些贵人,本人的请求又是主动下派去艰苦前线,领导很快就同意了。
“被那个恶人折磨后,我确实疯了,但有时是清醒的。”袁可惜垂眸苦笑,“我看得到你,看到你被他如何虐待。我恨他,也恨自己的弱小。”
“极度痛苦的时候,我也会怨,怨自己为什么申请换调,来到这附近任教。怨自己为什么生下孩子,将苦难带到另一个生命身上。”
袁可惜忍不住红了眼眶。
“玫玫,你知道那四年里,妈妈是怎么坚持活下去的吗?”
“有一天,我短暂地恢复了一半清醒。我看到,你被那个恶人打伤,整张脸都肿起了,没办法正常开口吃东西。”
袁可惜回忆着那一日的光景。
阴暗的柴房里,小女孩端着碗走进来,给袁可惜送饭。
半疯半醒的袁可惜不再像没有感情的畜生一样毫无压力地吃东西,她一口没碰。
小女孩见她不吃,着急起来。
“妈妈……不吃……会饿……”小女孩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低头看看了碗。
片刻后,她好像明白了。
碗里有些腊肉,又柴又硬,小女孩就捡起了腊肉,放到嘴里嚼碎了,再拿出来。
“不硬……可以吃了……”
“肉……过年才有……要吃。”
小女孩不懂得什么卫生不卫生,她只是见过别的妈妈怎么照顾婴儿。
把硬的东西嚼碎了,再给小孩子吃。
袁可惜愣愣地看着小女孩端过来的肉。
这个得不到任何的爱的孩子,这个等同于没有父母的孩子,居然把她疯癫的妈妈当孩子照顾。
女孩的脸肿得厉害,任何的说话与咀嚼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痛苦。
她却把干硬至极的腊肉细细嚼碎了,耐心叫她吃。
明明一年只能吃一次肉,她还是把肉从嘴里拿出来,给袁可惜。
袁可惜看着小女孩,忽然落下泪来。
“妈妈……不哭……”小女孩伸出脏兮兮的手,摸摸袁可惜的脸。
袁可惜已经不记得玫玫是什么时候开始懂事的了。
没人教的女孩话都说不全,却常常爬进柴房里,跟无法回应的袁可惜断断续续说着话。
她不说痛苦的事,只说一些偶然看到的好看的东西,比如打闹的小猫和小狗,两两贴近飞舞的黄花蝴蝶。
她会摘来田边的紫色小野花,抓来一些萤火虫和蜻蜓,放进阴暗的柴房里。
袁可惜从来没有恨过女儿。
相反,女儿是她在极度的苦难中强大的支柱,她爱着她。
听完袁可惜的剖白,小女孩久久不语。
忽然,她低头靠近了袁可惜怀里,眼泪沾湿了袁可惜的胸膛。
她臂弯中的小人偶,也露出了哀伤的哭脸。
“对不起……妈妈……”女孩哽咽道,“我做了错事……我很害怕……”
“别怕,别怕。”袁可惜红着眼睛紧紧抱住了她,“今后和妈妈一起好好生活,轮到妈妈保护你了。”
“妈妈……愿望?还想……教书吗?”女孩揪紧了袁可惜的衣服。
“当然想。”袁可惜苦笑,“这是妈妈一生的理想。”
“好……玫玫,当妈妈的学生……”
袁可惜心中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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