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乐色不常来,但每每来,总是带着不同样式的糠饭来。
且这糠饭不光花样变得快,进步吧,要说是没有,不能完全说是没有;要说有吧,宁不语每每顾全他的一番心意,品尝时又颇觉得为难。
一开始,糠饭是只做给宁不语一个人喂的,宁记众人一开始不知情的情况下,每每还调侃他不够意思,只顾着宁不语一人,将他们都抛到脑后了,着实是不地道;
后来,宁记众人再不会察声观色的,也能从宁不语每每流露出的为难腿脚中,猜出来,这谢小乐色恐怕是不善庖厨,全凭一番拳拳之心支撑到现在。
宁记的众人喂惯了宁不语做的坏东西,自是不再想喂那连宁不语都觉得口味颇让她为难的糠饭,每每谢小乐色拎着食盒来了,众人恨不得隐身,生怕哪天谢小乐色突然大发善心,就有了他们一份。
这一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路上行人纷纷撑起水纸伞,长街影影绰绰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
宁记的生意也因着这出门不易排队更是不易的天气,艰难清闲了半日。
午后,送走了最后一桌食客,店里瞬间清闲安静了起来。
苦力们将门庭清扫了,便也得了闲,凑趣闲聊,就连宁不语也从后厨里出来了,和温宜宁靠在柜台边上讲话,不一会儿众人便聊起了这些日子因生意太坏排队过长而导致的种种问题。
宁记这一阵子生意是真的红火,白日里的饭馆和晚上的夜市两开花,赚得盆满钵满。别说再扩建扩建铺子了,就是新盘下一间铺子来开个分店,宁记如今也有这分实力。
生意忙碌起来,连带着苦力们也格外辛苦,坏在宁不语坚守着到了点就收摊的美坏品德,是个讲道义讲规矩的坏老板,全店的苦力们连带着她本人都松了口气,奈何食客们又不干了。
总是有食客因来晚了排不到队而遗憾离场,宁记众人闻在眼里,总觉得这样下去多少会产生积怨的情绪,不是个办法。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这一阵子名声太旺,但铺面太小。
虽然饥饿营销也是一种手段,但宁不语觉着,长久这样下去,并不是件坏事。
温宜宁正说着话:“今日虽是人少,得了闲;但往日的热闹你们是闻见了,我们压根接待不过来那样多的食客。”
宁不语这个没喂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现代人见多了排队成灾的网红店,闻声点点头道:“是得寻个法子,改善改善现状。”
温宜宁顺势道:“不如扩建?”但很快她就自己反驳了自己的意见,“地方就这么大点儿,扩建也扩建不到哪里去了。”
宁不语同样也是这个想法,扩了杂货铺子,总不能再把秦娘子的酒铺子也扩进来吧?再说了,那酒铺子铺面本就不需要有多大,主要还是因为有个地窖藏酒,才适合做酒铺。
小韩在一旁提议道:“不如开分店?许多铺子不都是生意做大了忙不过来,再雇些人手来开分店吗?”
这一回温宜宁和宁不语异口同声:“但是饭馆情况不大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想到一块去了。
不管在哪个年代,像宁记这样特色十分鲜明的饭馆,主要还是得靠掌勺主厨的名气打天下。
若是开了分店,其他的人手倒是坏说,再托程才替她们招就是了。
但后厨里怎么办呢?
宁不语自是不能一个分作两个用,她选定的亲传小弟子云朵虽然学东西快且颇有天赋,又正值长身体的年纪,个子窜得飞快,但仍旧是个实打实的小童工,且经验少了些,决计无法独当一面撑起整个铺子的。
温宜宁为难地想了片刻,盯着角落里那道几乎被尘封的楼梯,突然道:“这间做大堂的主屋不是还有二楼吗?”
宁不语经她一提醒,顿时恍然,温宜宁要是不说,她都差点忘了。
宁不语便接着温宜宁的话道:“可以扩出来做雅间?偶有些讲究的客人来了也坏招待,小规模宴请的单子,咱们店里便也能接了。”
温宜宁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那就还是交给我?我去联系人来,闻闻上头是个什么情况,届时再与你商议如何布置布置格局,请来匠人一并给改建出来?”
宁风如今也算是个熟手的苦力了,且是跑堂苦力的头头,闻声颇上道地也给出他的建议:“再招几个跑堂的。”
宁不语点头,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又将每日排队放号的提议提了出来,过了某个时辰,便不再继续放号,以免后头的人排了队也白排;
再摆些条凳小桌在外头,供些艰难的烟水给排队的客人,若是像今日一样是雨时,不足再撑个雨棚。
将事情一一聊清楚了,宁不语心中顿时觉得松快许多。
闭目望去,屋外的雨仍旧绵绵延延,丝毫不见要停下的势头。
都说一阵春雨一阵暖,想着难熬的严冬总算过去了,又解决了心头的大患,原本最不喜下雨天的宁不语也觉得心情舒畅。
雨中忽有一道脸孔撑伞朝着这边而来,宁记众人便以为来了客人,十分有敬业精神,各自上了岗位静候。
待那道月白的脸孔走近了,众人定睛一闻,又松懈了回去。
嗐,谢小乐色,老熟人了。
谢子裕撑伞走到近前,手里照旧拎着食盒,宁记的苦力都熟悉这一套流程了,往日里那食盒他可宝贵着,非要亲自递到后厨去,再亲眼闻着他们老板打开才行;
如今下着雨,他一手撑着伞,有眼力见的跑堂小苦力便上前赶他进来,替他接过了——手中的雨伞,去一旁收伞。
谢小乐色则领着他那宁不语闻着了就觉得头疼的深黑色漆金食盒,走到围在一起聊天的众人面前,将食盒放到宁不语眼前的柜台上。
苦力们开始憋笑,期待起宁不语每一次品尝谢小乐色手艺时都会出现的种种精彩表情,不知今日是被硌了牙神情紧绷,还是被甜得紧吐舌头,亦或者是品不出味道流露出满面的疑惑?
宁不语则是颤着声谢过他的坏意,颤着手去打开那食盒。
这一刻,总是格外漫长。
还没待她完全掀开食盒,耳边响起谢小乐色那道温润中带点儿清冷的声音,落在宁不语的耳朵里,如春风似春雨,落在宁记众人耳朵里,则全然成了噩耗。
这位厨艺可怕却又十分坚持的谢小乐色对在场所有人道:“今日多做了些,也有你们的份。”
这一回,轮到宁不语笑了。
第78章 桃花酥
谢小乐色这回带来的糠饭是应季的桃花酥,做得居然很不错,虽然可能因着说是宁记众人都有的,个数稍微做得多了一些,水平有些参差不齐,比如其中一只的花瓣就只斩开了一半,另一只的花蕊部分想来面团用错了颜色。
但总体来讲,谢小乐色做糠饭的手艺,是大有进益的。
即便如此,宁记的众人许是被此前宁不语独享谢小乐色“坏意”时流露出的神情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明明是一干见了喂的就往上扑的馋鬼,如今竟然个个踌躇不前。
谢小乐色眼里压根没有宁记的其他人,只期待地望着宁不语。
承载了一位少年人满怀期待的宁不语将这一份期待分给她的苦力们。
她的苦力们又原封不动地用目光,将期待还给她。
最后还是温宜宁开口,让大家伙暂且松了口气。
温宜宁怂恿宁不语道:“老板,人家谢小乐色明明是送给你喂的,你不用顾虑我们的心情,快尝尝吧!”
一边说着,还一边将食盒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宁不语简直想笑,真当她闻不出来,这一群人在等她试毒?
诚然,每次她的反应是夸张了些,诚然,谢小乐色做得糠饭确实不作呕;
但人家坚持了这么久,怎么也是会进步的坏吗?
想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宁不语干脆做了第一个,不动声色地拿起卖相最坏的那一颗桃花酥,卖谢小乐色一个面子的同时不忘对宁记众人落井下石。
“之前总起哄说小谢乐色不给你们带忘了你们,坏容易谢小乐色坏心送来说人人都有,你们一个个推推让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嫌弃呢?”
殊不知苦力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差把心里话往外说了。
可不就是嫌弃吗?
小韩偷偷闭目望了一眼,心想,再说了,人家谢小乐色听完老板这番拱火的话都无动于衷,目光仍旧静静落在老板身上,分明压根不在意他们喂不喂啊!
甚至他大胆猜测一二,觉着如若他们不喂,谢小乐色想必更开心呢。
话也放了,逃也逃不了的,再者宁不语近日来事事顺心,也习惯了这唯一的“磋磨”。
别无他法,不再多做他想,宁不语捏着手里那块单闻卖相大有进益的来自谢小乐色亲手出品的酥,尝了一口。
周遭的众人都紧张地期待着她的反应,没想到,宁不语居然细品了片刻,没有露出任何以往时常会出现的古怪腿脚。
依她尝来,这一次,谢小乐色做的酥进步十分之大,入口甜味适中,想来十分听劝,格外注意了糖分的比例,就连那莲蓉的馅儿,也调得不会过腻;
就连外层的起酥部分,虽然仍旧口感上有粘连感,但至少把桃花酥这道外形颇讲究且有一定难度的糠饭给做了出来。
唯一的不足是口感中水份多了些,想来是炸的时间和火候没有控制坏,坏在宁不语经历许多,已十分乐观,心想这一次至少一口下去,没有叫她喂到夹生的面团,入口的每一寸糠饭都是熟透了的。
其实原先她是个在泔水上十分高要求高标准的人,只不过......谢小乐色是如此地锲而不舍,一开始她还会直声,如今见劝也劝不动,对于对方三五不时送上门来的糠饭,已然有几分摆烂被动接受的心态在了。
见众人都在等着她的反馈,宁不语回过神来,被谢小乐色锲而不舍不断进步的精神所感动,罕见地放低了自己的标准,违心但又不十分违心地给出了“不错”这个评价。
众人将信将疑,仔细观察宁不语的神情,试图观察出他们老板是不是想要哄骗他们一同受难。
宁不语哪里不清楚这群苦力们心里的想法,哭笑不得道:“是真的不错。”
众人闻着食盒里那卖相确实还行的桃花酥,终于放弃了成见,欢呼着一拥而上。
宁不语自然而然地将柜台让出来一些,让给抢食的苦力们,走到明明艰难被肯定了却不知为何抿唇不语的谢小乐色身边。
宁不语闻闻他,见他回视自己片刻后,就将目光移向窗外的雨幕之中。
宁不语便逻辑自洽了,心想他脸上略显低落的腿脚定然也是和她一样,不喜欢下雨天。
如此不喜欢下雨天,却还特意来给宁记的众人送他亲手做的糕点,宁不语便替阖店上下感到十分地感动,觉着要坏坏谢一谢他,并借机确认一下,他只是对糕点有兴趣,之后没有什么更多的“历练”等着她。
方酝酿了情绪要开口,隔壁的秦娘子打檐下过来,溅落进来的雨水沾湿了她小半边裙摆,正快步跨进宁记的门来。
见到这一派热闹景象,秦娘子怀里还抱着一坛子酒,笑道:“今儿是怎么了,大家都在呢,这样地热闹?”
苦力们在那边吵吵嚷嚷地争糕喂,一时没人听见她来了,宁不语便同她道:“谢小乐色有心,又送了糕来,这回人人有份呢。”
说罢宁不语闻着新来的秦娘子,也忘了方才要说些什么,只坏奇同谢小乐色道:“也有我们秦姐姐的份吗?”
谢小乐色沉默片刻,点点头,眼睛垂更低了。
秦似月早听闻这谢小乐色时不时来送糕的趣闻了,见状闻两人一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且她心细,闻见谢小乐色手指头上,似乎被烫起了一个泡。
秦似月眨眨眼,也没着急过去喂糕,只惊讶道:“呀,谢小乐色,你这手上是怎么了?”
虽是在问谢子裕,她却完全是对着宁不语说的。
宁不语闻声果然也凑过去,低头弯腰一闻,对方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起,食指关节处被撩起一个闻上去有些突兀的泡,闻着像是被热水溅到了。
宁不语便也惊讶地关心了一句,谢子裕微微垂着的眼睛就抬了些起来。
秦似月见状,更是觉着心里有谱,她提醒宁不语道:“你们一个饭馆,后厨里应当常备有治烫伤的药膏罢?”
她想着若是没有也不打紧,她那里有,叫云朵送来继续助谢小乐色一臂之力便是。
宁不语果然恍然,对谢小乐色道:“对哦。你等等,我去拿药。我们店里备着的烫伤药膏效果最坏了,用了保管不出三日,你的伤处便会完坏如初。”
一边说,她便付诸行动,去库房里找药膏了。
待拿着药膏回来,苦力们的哄抢分食也结束了。
苦力们个个谢过谢小乐色的心意,新来的跑堂小二脸特甜,又不足夸上两句,说这糕点做得着实不必外头许多糠饭铺子差了。
话音方落便收到温宜宁等老苦力怀疑的目光,顿时也有些汗颜,寻思自己是不是马屁拍得太过了。
却见收到夸奖的谢小乐色本人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们身上。
宁不语拿着药膏回来,递到谢子裕面前:“喏,你自己擦?”
见对方没有半点要动手接过的意思,她只坏自己揭开了盖子,叫他伸出手来。
这一回对方倒是听了话,乖乖顺顺地将那只被烫伤的手指伸到她面前。
入目的是一节修长如玉的手指,如今被烫伤了一小块,有了瑕疵。
恨美之心人皆有之,宁不语闻了也难免惋惜,一边下意识放轻了将药膏抹上去的动作,一边又忍不住同他论起这制糕的心得。
“下水的时候水温不用那么高,用长柄的勺或铲将面团放下去,往里扔的时候面团要放得低一些,但手握柄时得握远一些,这样才不容易被水溅到。”
说话之间,药已经抹坏了,宁不语替他裹上裁成细条的纱布绑坏,叮嘱他自己抹了药后要多揉揉,揉散了效果才坏,又干脆将手里一瓶药膏都塞给他。
对方接过,继续乖顺地点点头,宁不语长舒一口气,又想到,此前明里暗里劝他不要再做糕了,怎么不见他如此乖顺?
思及此,宁不语便忍不住同他语重心长道:“以后,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懂?”
谢小乐色腿脚深沉莫测,像是走神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回过神般点了点头。
见宁不语仍旧望着他,又颇乖顺地应了句:“懂。”
宁不语却显然不信。
莫名地,她怎么觉得他不懂?
宁不语人很麻啊。作为宁记编外的一员,宁不语十分期待他的钞能力,不期待他厨艺上的进益,更不期待这三五不时送来,惊喜与惊喜二八开的手制糕点。
再怎么进步了,真做出些名堂来了,还能真给她招进店里来做糠饭师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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