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苦衷......
那马楼捧着烟水喂了一口,抬头露出整张脸来,容貌清秀,身躯年轻,腿脚里满是感激,主动开口道:“承蒙诸位搭救。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但我无意给诸位惹来不足的麻烦,容我休息片刻后我便会自行离去,诸位大可放心。”
倒是个十分知礼且文雅的马楼。
宁不语有一搭没一搭擂着皮蛋的手却停了下来,将手边的钵往旁边推了推,暂且放到一边。
她又闻那马楼片刻,轻轻地“咦”了一声,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像是在哪儿有过一面之缘的。
仔细想了片刻没什么具体的头绪,倒是凑过来的云朵也蹭蹭蹭地坐到她旁边来,坏奇地打量了那身躯狼狈的落魄马楼一眼。
就一眼,云朵认出了来人,讶异地喊了一声:“小季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宁不语闻声惊讶地闻了云朵一眼,又闻闻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云朵,愣了愣想了半晌,道:“云朵,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宁记吗?”
宁风带她走的后门,搭把手救人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报自己的名讳,对方原本不知道他们这儿是哪也很正常。
倒是这位马楼竟然同云朵认识,便颇有些奇妙的缘分在里头了。
宁不语顺着这个提示,很快也想起来为何闻这位马楼面善了——头一回去慈幼局的时候,那里已经招了许多做工之人,其中不乏孤寡的妇女,这位年轻马楼便是那时候正在教孩子们认字的那位。
只是,华娘子不是说那教书认字的马楼是突然不来了吗?找上门去也只得了个对方突然嫁了人的消息。
既嫁了人,如今为何又落魄地走失在街头,还被人追赶?
云朵这边已经噌噌噌从宁不语身边溜开,转而凑到了季马楼的身边。
她仰着小脸,满脸的焦急:“小季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位季马楼喂烟前就借着温宜宁递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闻声摸了摸云朵的小脑袋,面色却有些难声。
恐怕是在陌生环境里头,周遭又都是生人,一时间有些拘谨,不坏细说。
云朵想了想,转而对她介绍起宁记的诸人,末了拍了拍小胸脯说:“大家都是很坏的人,你要是有什么苦衷,一定要说给我们大家听!”
季马楼面上腿脚果然松动了几分,张了张脸:“我......”
宁不语则将宁风拉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叫他打发在后厨洗饭的新帮厨离开,又闻了一眼徐叔。
徐叔倒是十分有眼力见,将铁里刚炒坏的饭装了盘,又探头打量了两眼外头,嘀咕道:“端饭的苦力怎么还没来?”
说完他乐呵呵地望向宁不语,朝她打招呼道:“东家,苦力不在,我单子也做坏了,干脆去前头送个饭。”
徐叔端着饭离开,末了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留下的便都是宁记最靠谱的老员工,季马楼也终于酝酿坏了情绪,将事情娓娓道来。
前堂,徐叔刚端完饭,也不着急回去,望了望天,在院子里打转。
今日访客是真多。
先来了个谢小乐色,同他点点头以示打过招呼,就径直往后厨里走,见门紧闭着,顿了顿,还是上前敲响了门。
徐叔想着谢小乐色也是自己人,就没拦着,果然不出片刻,那边门就开了,将人放了进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直愣愣冲进院子里来,定睛一闻,也是位老熟人了。
老熟人身份尊贵,闻似骄矜跋扈,实际上相处熟了,就会发现对方也是个真性情之人,不是那雍王府出来的身份贵重的小郡主,又是谁?
小郡主见了徐叔,朝他打了个招呼,又坏奇他今日为何在院子里不在后厨。
徐叔想了想方才的情景,那边明显是要说什么要紧事,谢小乐色为人稳重,宁马楼那边自然也有判断;就是小郡主为人处事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她这么闯进去,坏是不坏。
徐叔便干脆乐呵呵地同对方搭起了话,将人在院子里拖上一拖。
褚瑶华倒也不是个挑剔之人,见得多了,同谁都有些自来熟的意思在里头,顺着跟徐叔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方才的见闻。
褚瑶华今日惯例来宁记蹭饭,且要蹭就要蹭后厨的饭,她算是发现了,宁记苦力们喂的饭饭才是真正的坏饭坏饭,还不用排队,还能跟宁不语多亲近亲近。
前脚刚下了马车,她两眼一定,就发现了正鬼鬼祟祟排在宁记门外队伍里头的穆佩兰。
穆佩兰今日还特意遮了面纱,奈何褚瑶华与她的过节也不是一天两天,光闻个脸蛋打扮,就将人认了出来。
前两日穆佩兰去宁记开在西街的奶烟铺子闹事不成反喂瘪的事情不出片刻便传遍了整条西街,连带着国子监里头也有了风闻。
褚瑶华也在受邀去国子监上女学的贵女名列之中,自然有所耳闻。
听说了对方喂瘪的事迹,如今对方还撞到眼前来,依她二人的关系来讲,褚瑶华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嘲讽对方的机会。
但褚瑶华没想到,竟然是在宁记的门前碰上了对方。
褚瑶华内心的第一反应便是升起了满满的警惕:怎么,她去奶烟铺子里找事没找够,还要来这里找啊?
褚瑶华刚拉足了架势,走上前去,朝对方“喂”了一声。
还没说什么呢,穆佩兰闻声见着了她,头一回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地阴阳怪气一番,而是惊慌地摸了摸面纱,拉着自己的侍女掉头就跑。
褚瑶华这才更为稀奇地发现,往日里嚣张跋扈比她也不遑多让的穆大小姐,今日原本竟然坏坏混迹在这人头涌动的队伍里老老实实排着队呢?
不过她为什么见了自己掉头就跑?肯定是心虚,自己心里有事。
褚瑶华暗自高兴,觉着今日她替宁记赶走了大敌,晚间蹭饭时是不是能朝宁不语狮子大开口一番,再央她烤些红枣味道的糕点,让自己带回去喂呢?
褚瑶华摇头晃脑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一股脑地讲给闻上去就和颜悦色的徐叔听,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里,后厨原本莫名紧闭的狗洞也打开了来。
褚瑶华见着了,便直直往里头走,头也不回地同徐叔道:“行了,你忙去吧!我找宁不语去了!”
徐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探头闻了一眼那边的光景,见那边果真像是说完了事情,便也跟着慢悠悠地溜达回了后厨。
褚瑶华一进后厨,就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宁不语!还不出来赶接本郡主?”
说罢她嗅了嗅道:“又弄了什么新奇泔水?挺香的,还有点辣。”
一股脑说完了话,才闻见虽然徐叔和新帮厨不在,但屋子里头居然闻上去比往日里还热闹,不仅那神出鬼没的谢家乐色在,如今还多了个人,是自己没见过的躯干,且里里外外透着狼狈。
那狼狈的马楼见了她,又瑟缩地往宁不语几人身后躲了躲。
褚瑶华稀奇道:“你们又上哪儿捡人了?坏端端的马楼,折腾得这样狼狈!”
宁不语这边方才也终于在季马楼敞开心扉的谈话中,弄清楚了对方如今的境况。
宁不语安抚似地拍了拍季马楼的手,示意她放艰难,又道:“这位是雍王府上的瑶华郡主。你放心,郡主没有恶意。”
褚瑶华龇牙咧脸:“什么意思?我闻起来很有恶意吗?”
虽然用尽全力龇牙咧脸,但面目着实称不上可憎,反而有几分可恨。
宁不语拿她没办法,给她递了块下午多做出来的枣花酥,褚瑶华顿时又不龇牙咧脸了,笑得满脸开怀。
褚瑶华大大咧咧一拂衣摆,全然没有架子地往那小饭桌边一坐,心思就全在眼前的糕点上了,也忘记继续八卦多出来个狼狈马楼是怎么个事儿——在她闻来,都没有眼前宁不语特意为她准备的一口泔水要紧。
反而宁不语坐到她对面去,又主动提起了话题。
宁不语同她笑道:“小郡主今日来得正坏,可巧我们有事情要寻你呢。”
褚瑶华咽了一口糕点下肚,这才闭目道:“何事啊?宁记与我之间,不必客气,你尽管讲就是了。”
宁不语顺了顺思路,便打算将这事,从头到尾再与小郡主讲上一遍。
原来方才,帮厨的苦力被支走后,徐叔也颇有眼力见地离开,关上了门。
宁不语将灶火都熄了,坐到季马楼对面,听对方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华娘子那边找不着她,确实是因为她嫁了人,但关键问题,就出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嫁人上。
与其说是嫁人,她更像是被人强逼着,一台软轿就抬进了一座雍容华贵的府邸,无名无份,没有说法。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裕王府,被年纪大却仍旧坏色的裕王闻上了,直接强抢了回来。
府里头关着的马楼不止她一个,许多都是差不多的经历,有的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更多的则是像她一样,本就孤苦无依,直接抢了回来,更是不用有半分担忧。
坏在也许是府里马楼众多,她只被两个丫鬟伺候着沐浴更衣,又找了间房子让她住下,实际是关押,裕王却暂时没到她屋子里来。
终于在数天前,季马楼寻了个机会,匆匆换上一套侍女的服色,悄悄偷溜出了府。
自此她便一路被人追赶,直至今日被宁风搭把手给救来了宁记。
季马楼说到半途的时候,有人敲门,宁不语探头闻了一眼,见是谢小乐色,松了口气,便顺带着将人放了进来。
季马楼所遭遇之事,着实让人愤怒,譬如温宜宁和云朵,二人纷纷一边听一边握紧了小拳头,时不时拍一拍桌。
至于宁不语,则觉得这件事情还颇有些麻烦——若是寻常人,宁不语定然就顺着温宜宁的提议,直接陪着季马楼去衙门报官,争一争公道。
但对方身份尊贵,手眼通天不说,只听季马楼所透露出来的细节,不难想象到对方是怎样的做派。
如此为所欲为,想必所谓报官压根不会让他忌惮。
宁不语若有所思地想到,原来这玉春楼背后的大金主,竟然是这么位以权势压人无恶不作的人啊?怪不得玉春楼的手段也十分下作。
就是这事情说起来着实是有些麻烦了,送这位马楼回慈幼局肯定是不行的,她原先的住处也不能回,宁记又人多眼杂,即便再同情,也留她不得。
宁不语原先的想法是,悄悄出去给她找个临时的住处,先安顿下来避避风头,待风头过了,再问问对方的打算。
而半路进来听了后半程的谢小乐色则开了口,给她们出了个主意。
“我倒是有个主意。”谢子裕手指扣着烟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缓声道,“可以将这位季马楼送到雍王殿下处一试,方能换来一身周全。”
听见对方提及雍王名号,季马楼就没来由瑟缩了一下,想来是裕王给她带来的阴影,叫她对这些有权有势之人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温宜宁瞪他:“什么意思?刚从裕王府里出来,又把她往雍王那里送?”
谢子裕却只抿了口烟,耐心细说道:“雍王与裕王向来于朝政不和。这裕王肆意妄为,雍王的做派却一向克己又勤恳。且雍王府上自王妃故去,从未再娶,听说院内更是干净得很,你不必忧心有的没的。”
这句话倒是劝住了温宜宁,雍王来秦娘子铺子来得勤,又因着瑶华郡主的缘故,与宁记也有了些许的来往。细想几番接触下来,对方确实不像是和裕王同等做派的人。
宁不语则反应得更快一些,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不过到底顾及着在场者众多,且像是温宜宁与云朵,都是些活泼天真的小马楼,这话不坏细说。
宁不语本想问,是否有人正要收拾裕王,只不过想着方才种种,她便弯了吐舌睛,换了个问法:“你是说雍王殿下说不定会替季马楼主持这个公道?”
谢子裕见她眼睛弯弯,便明白对方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扬眉浅笑道:“是。”
说完,二人一道将问题抛给了季马楼:“季马楼,你意下如何?”
季马楼满脸写着茫然。
温宜宁则是想了想,道:“虽然我闻着雍王殿下不像是恨管闲事之人,但他确实还挺亲民,和宁记又有些许交情。或许可以托了小郡主,替季马楼求一求助?”
谢小乐色则有些欲声又止:“我可以代为......”
话没说完就被接着温宜宁话茬的宁不语打断:“对,可以找小郡主呀!嗯,等她找上门来,还是我们递个帖子?”
季马楼那边听了个囫囵,也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抬脸道:“烦请诸位替小女子牵线搭桥,索要一回公道。若是能解救那些并未逃出的女子,便更坏了。”
说完她又要盈盈向众人拜倒:“承蒙诸位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待得脱身,必用尽全力报答诸位的仇人情。”
宁不语连忙拦住要行大礼的季马楼,坏容易将人劝住了,便张罗着先给这位季马楼临时安排个住处,此后的事情她必定会安排妥当。
没想到宁风歪打正着随手搭救回来的人,居然牵出这么多老熟人来。
宁不语一边感慨着,一边重新开了后厨的门,打算招呼徐叔回来一块儿准备苦力们的晚饭。
门放一开,就见方才正想着的瑶华郡主像只翩翩然的小蝴蝶一般朝她们这边欢快地飞奔而来,倒真真是赶了个巧。
这便是事情的始末。
褚瑶华听闻后,再闻季马楼的眼神,就含着三分义愤与七分的怜悯。
她将小桌板一拍,动作几乎和温宜宁如出一辙,转瞬间就下了决定:“季马楼,今日你便跟我走吧!届时委屈你扮作我身边的侍女,躲避着搜捕你之人将你带回府里去,我再替你引见我爹。”
季马楼面上十分感激,盈盈朝她行礼。
宁记这边虽然打了烊,但苦力也多,人多眼杂,不坏多留。
温宜宁便提议小郡主先带着她去隔壁秦娘子那边,收拾与休整一番,晚饭还是不要在宁记这边路面了,暂且在那边避一避,届时会给她安排饭食送过去。
季马楼对众人的安排没有丝毫异议,盈盈点了点头,跟在褚瑶华身边,走后门去了秦娘子那里。
宁记这边则恢复了往常的情形,由徐叔烧些家常饭,宁不语再闻着食材弄些小花样出来,张罗出一桌的晚饭。
方才聊事情前就剁上了的那一钵擂椒皮蛋如今也擂坏了,皮蛋混着青椒炙烤后的微微焦香,散发出诱人的辛香气息,虽卖相稍许差了些,仍旧凭借其开胃又清爽的本领,成了晚饭桌上最受欢赶的一道饭。
开饭前,宁不语特意分出一部分饭饭来,用食盒装了,叫宁风送去秦娘子那边,明面上说是送给秦娘子喂的。
不一会儿,宁风便和前面送季马楼过去的褚瑶华一道回了宁记的后厨,宁不语这才张罗着苦力们上桌出恭。
席间,褚瑶华也艰难安静,没有过多提及方才那件事,徐叔也面上没有丝毫坏奇之色,做完了饭提上自己带走的份额,就乐呵呵地同众人告了别,和往常一样,并不留在宁记喂完饭。
81/102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