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事,就顺其自然吧……”
“小姐您不能这样。”采晴幽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哦?”柳云溪惊讶于贴身丫鬟的反应,看着镜中她愤愤不平的表情,感到很有趣。
“您教我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女子的婚姻大事,您怎么能顺其自然呢。”
采晴小声嘀咕着,挽发髻的手却没停下来过。
“老爷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大公子也曾有意撮合您与贺公子,却被二小姐捷足先登……您要是不自己上心,就凭老夫人的态度,她是不会为您找个好夫君的。”
说着说着,采晴的声音不自觉的大起来,柳云溪赶忙安抚。
“我知道你有心,但我不是不为自己考虑,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闻言,采晴吸了吸鼻子,这才冷静下来。
柳云溪不紧不慢地戴上发饰,心中已有成算。
事有轻重缓急,得先做最要紧的。
至于婚事,她想,若能遇到合适的人,一两年之内成婚,是绰绰有余。
——
一大早,仓库门打开。
从前开仓库门都是即开即关,很少像今天一样大开着门。
路过的丫鬟家仆感到好奇,难得有机会见一见那里头数不清的珍宝,纷纷凑过来靠在门边往仓库里头张望。
“去去,再敢乱看,当心你们的饭碗不保。”
王伯走到门口来驱散了看热闹的人,没人再敢凑到门边光明正大的看,就只借着路过的机会,往里头瞟几眼。
柳云溪来到仓库门口时,仓库外的路上只零星走过几个丫鬟,并不惹人注意。
走进仓库,里头是秀心和王伯在清点,还有两个丫鬟在帮忙搬东西。
“给小姐请安。”
“大小姐早。”
四人停下手上的事,恭敬行礼。
柳云溪抬手让他们免礼,转脸问王伯:“怎么样,东西那么多,核对起来挺麻烦吧?”
王伯面相宽和,在柳家二十年了,如今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白的不多,为人谦逊温和,是柳云溪十分信得过的老管家。
他一手拿着册子,回答:“还好,有存放时写下的单子,核对倒不难,只是……”
一停顿,便说明有出问题的地方。
柳云溪:“有情况直说就是。”
明白她的态度,王伯才又开口:“我与秀心姑娘刚核对了七八件,就发现有两件对不上。”
“怎么?”
“一件翡翠如意怎么也找不到,还有这一件。”王伯指向一旁箱子里打开的盒子,“单子上写着的是镶金白玉碗,盒子里却是只素玉碗,材料的成色很一般。”
听到此处,柳云溪心下了然,“看来是仓库里进老鼠了。”
富贵人家人口多,少不得要被人偷摸些油水,平时可以不管不问,真要查出来摆在明面上,那就得有个交代。
王伯小心求问:“不知小姐要如何处置?”
柳云溪微笑应答:“您不必操心,就把核实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记下,到时一并拿给我看就好。”
“知道了。”
王伯走去另一边,秀心见状快步走了过来,“小姐,我也有些问题。”
“你说就是。”柳云溪看向她手上。
秀心抬起手上的两卷画,“这几张字画,是半年前收的礼,进库的时候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刚刚我打开了两张,总感觉有些不同,又不知是哪里不同。”
上了年岁的诗书字画,她也不太通,得找个懂行的人来看。
柳云溪略微思考,给出答复:“这些字画就先放着吧,我下午写封信,请贺公子明日来帮忙鉴定一下。”
闻言,秀心展露笑颜。
“贺公子最喜欢研究这些,他要是能来帮忙,这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致将问题解决后,柳云溪在仓库里走了一圈,仅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也能看出仓库里的东西少了很多。
仓库的钥匙只在她手上,偶尔会给管家或秀心拿去用一时半刻,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从仓库出来,柳云溪没有多做停留,打算去园子里散散步。
走出没两步,就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盯着她似的。
她立马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灰绿衫子的丫鬟快步走过,很快消失在后头的岔路口上。
“啧。”她很好奇,不知那是谁的耳目。
穿灰绿衫子的丫鬟低着头,快步从小路上走过,急慌慌的,一路走些隐蔽的小径,来到余氏的院子里。
跨进院门,紧张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慌张着呼唤着:“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余氏起得晚,这会儿正在慢悠悠的吃早茶。
听有人进来扰了她的清静,筷子一搁,没好气地看着走上厅来的丫鬟,嫌恶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
丫鬟紧张道:“管家开仓库了,刚刚大小姐也过去了,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听他们说好像是查出仓库的东西有几件对不上。”
听罢,余氏眼珠微动,拿起手帕故作镇定的擦了擦嘴角。
想了想,只说:“对不上又怎么了,这府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哪有大户人家会心疼这么点儿损失,她还能为这点事儿闹起来不成?”
丫鬟低下头来,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可咱们不是……”
“住口!”余氏厉声呵止了她,“咱们哪有什么事,就算真有事,她有证据能怪到我头上来?”
丫鬟被这一声吓得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再随意开口。
一旁陪侍的白妈妈见状,俯身到余氏耳边低语,“老夫人,话虽这么说,可平白无故的,大小姐开仓库做什么?”
余氏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怯生生的开口,“我听管家说,是大小姐要去买船,急着在月底之前凑出三千两银子来。”
闻言,余氏的眼睛都睁大了。
“三千两?!她可真是长本事了,敢拿这么大的主意。”
白妈妈赶忙抚她的后背,劝道:“老夫人别急着生气,大小姐要凑钱,看这意思是要变卖仓库里的物件。眼下离着月底也没多少天了,万一凑不齐,怕是要咱们帮衬呢。”
“这可不行,我的钱是要留给业儿和依依的,怎么能借给她。”余氏嘴角一撇,如临大敌。
眼珠不停的转着,忙推白妈妈去办事,一刻都耽误不得。
“你先去把我那几张田契送去业儿那儿,让他给我保管着。”
她手上最值钱的,除了那两个铺子,就是那几张城外良田的田契,生怕被柳云溪惦记上,赶紧送去二儿子那里。
“诶,老奴这就去。”白妈妈甩着帕子,急慌慌的去了里间。
——
夏日阳光明媚,将至正午,日光有些毒,园子里随处可见的绿树将遮去大半的阳光,地面落下稀疏叶影。
斑驳的光透过层层枝叶照在少女碧色的裙边,顺滑的布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清新宜人。
园子里的花开了不少,柳云溪一路散步,摘了几朵花簪在发间,抛却烦心事,就只是个温婉少女。
坐在荷花池边,抚着发间簪着的鲜嫩花朵,恍然想起昨夜,梦里那让她舍不得摘的花。
是真的很美。
花也美,人也……
她连谈情说爱的话本子都没看过几次,竟也会做那样的春//梦。
寻常的梦,梦醒了就不记得了,可她梦见的偏偏是那少年,就在府里住着,一想到他,梦里少年那娇美黏人的样子就越发清晰。
翻来覆去的想,等回过神来,看到池面上自己的倒影,脸颊一片绯红。
柳云溪忙捂住两腮,手心顿时被热烫的温度给捂热。
她只是觉得他长得漂亮而已,才没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想到这里,柳云溪感觉自己不能再对少年胡思乱想下去了。
都说对人了解的少才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得去看看他,等了解了真实的他,也就不会为这些飘渺的虚梦费神了。
她站起身,对着旁边扑蝴蝶的采晴喊:“先别玩儿了,陪我去看看他。”
采晴站定,开心道:“小姐要去看小公子吗?”
闻言,柳云溪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给人听见。”
采晴这才想起,要对小公子住在府上的事保密。
主动自罚,拍了拍自己的嘴,“怪我怪我,差点给忘了。”
主仆两人随即动身,穿过园子,进了西苑。
来到客房所在的院里,踏进院门,柳云溪有一瞬间的恍惚。
少年站在院子正中的树下,侧对着她,正踮着脚,努力够树梢上那朵初开的玉兰花。
他后背的药需经常换,因此只穿着一层雪白色的里衣,黑发很随意的散在后背,每一根发丝都折射着金色的光辉,温暖耀眼。
少年努力地伸直手臂向上够,柔滑的雪缎一路滑落到肩膀,露出整条细长的胳膊来,在阳光下,白的闪闪发光。
柳云溪吞了下口水,看着院中的景象,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很快,少年发现了她。
他转过脸来,表情从短暂的呆滞到极大的惊喜,灵动的眼睛仿佛瞧见了思念已久的人,停滞的情绪瞬间从眉眼间流淌出来,欢喜雀跃。
“你来了!”软糯的声音朝她奔来,伴随着苦涩的药香扑了她满怀。
柳云溪感觉自己被一只幼兽给抓住了,他的手臂是那样自然的从她手臂下穿过,环住了她的腰,抱的很紧。
柔软的面颊贴在她心口上,少年依恋地伏在她身上,格外放松的闭上眼睛。
“我还以为你是哄我的。”
略带委屈的声音低低响在身前,柳云溪站在门槛内,忽然就手足无措。
她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吧?
可惜不是在做梦,就是给她碰见了这样一个容貌不俗、举止怪异、一身谜团,似乎还对她有某种说不清的情愫的人。
很奇怪,也很有趣。
因为身高有差,她低下头就能完整的看见抱住自己的少年。
雪缎清凉地贴合在少年身上,领口却不合时宜的宽松,给她一眼就瞧见雪白的脖颈,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没进胸膛的粉樱。
如同白玉雕琢成的身子,细腻温凉,仿佛轻轻碰一下都会碎掉。
虽是夏日,可伤患穿这么少,不会受风吗?
她的思绪转得很快,怕他受伤生病,脆弱的身子又要遭罪,不敢推搡拉扯,还担心他穿的少。
迟钝的采晴惊讶于少年的无礼,不见小姐有反应,便主动护主,大声呵止。
“这位公子,你你,你不许对我们家小姐无礼!”
一声叫喊把柳云溪都吓得一激灵。
被大声呵斥,伏在身上的少年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像被抓到做了错事的孩子,松开抱在她腰上的手,咬着唇,向后退了一步。
欢喜的笑容转眼消散,半低着的面容上满是恐慌,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他又做错事了,云溪要是讨厌他了怎么办?
紧张地开口:“我,我没有无礼,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笑起来那样动人心魄,委屈屈的可怜见儿,看着也让人心疼。
柳云溪抬手示意采晴不必多说,微俯下身,安抚少年道:“她不是故意吼你,你别怕。”
听到近在身前的声音,沈玉衡抬起视线,对上那双温柔的眉眼,如沐春风。
少年的脸颊粉如花色,害羞地撇过视线,乖乖答她,“我不怕。”
有云溪在,他什么都不怕。
第8章 8
◎用恩情买下他◎
这些年来,柳云溪经商、入京,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没应付过眼前这样的。
孩童的天真烂漫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没来由的信任也不可能是对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态度。
他是单纯太过,还是别有用心?
面对少年,一时间,对他的新奇竟大过怀疑。
柳云溪斟酌思考,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你只穿这些不冷吗?”
她一句淡淡的关心,少年便喜上眉梢,脸颊微红着,随意拢了两下宽松的领口,抓着袖子说,“那我进去添件衣裳?”
说着,偷偷抬眼看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允许。
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多的是肆意妄为、潇洒风流,像他这样卑微乖巧的,实在少见。
柳云溪想着,主动建议:“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坐下说说话。”
闻言,少年眼睛一亮,抿着唇应答:“嗯。”
他好像很开心。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关心,还是她主动提出去房间里坐坐,让他误以为是某种对他的特别的在意。
柳云溪的确很在意他,来之前只是为了一个梦胡思乱想,如今见到了人,想的没那么多了,可瞧见少年那样细微又可爱的反应,心里总像被猫爪轻挠似的,痒的厉害。
走到门边,她停住脚步,回头对跟到台阶下的采晴吩咐:“你在外头守着,我有话要单独跟小公子说。”
闻言,采晴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已经走进房门的少年。
“是。”采晴低下视线。
关上房门,柳云溪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关切道:“公子的伤可有恢复些?”
沈玉衡披上挂在一旁的外衣,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没恢复多少,还是很疼。”说着话,视线低垂着注视茶杯口圆润的釉面。
房间里依旧充斥着苦涩的药味,柳云溪听他状似无意的描述自己依旧不太乐观的伤情,心中不悦。
微皱眉头,“那你怎么敢下地,刚才还跑过来,不怕拉扯到伤口吗?”
伤口未愈,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情绪有些激动,语气也冲了些。
沈玉衡低垂的眼眸心动的颤了颤。
从柳云溪出现在院门外开始,他就能感受到她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但那些情绪都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礼貌的克制,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即使他能够抱住她,也无法拉近两人心上的距离。
只有这一句,她为他的不自爱、不珍惜,情绪有了一点失控。
他好开心。
沈玉衡双手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的位置,喃喃道:“虽然疼,但我还能动,就想着走动一下,躺在床上太放松了,会死的很快。”
说的都是些什么怪话。
柳云溪感觉更古怪了,在桌边坐下,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受了伤,生了病就是要多休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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