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是一个会让你感到特别舒服的人。
她微笑的幅度, 柔和的眼神, 甜美的嗓音, 还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哪怕才刚刚打了个照面,也能立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如沐春风”。
在这样的人面前,不知不觉就会放松警惕, 对她产生一种亲近感, 觉得只要是她的话,不管说了什么她一定都会保守秘密, 而且也肯定可以理解你心中任何烦恼苦闷。
连刚才还蓄势待发准备大干一场的谢泱, 与她视线交接后,心里那股焦躁都散去了不少。
不过她却不会那么简单的认为这位萧姑娘是个好人,因为她和谢泱的外公真的太像了。
由于谢泱从小失去了双亲, 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对她来说,父母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 外公外婆才是最亲近的人。
外公就是这样,整天笑眯眯的,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生气动怒,口头禅是“与人为善, 吃亏是福”。但要真的相信外公是个万事不管的老好人,那可就大错特错。所有因此轻视他, 或者试图与他为敌的人最终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那时外公曾经私下教导过谢泱,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不要傻乎乎的单凭第一印象便交托真心。她应该将真正的情绪深藏在心底,以完全局外人的立场观察检测身边出现的每个人,挖掘出他们的目的,才能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分别对待。
不过外婆知道后,特别生气,破天荒的对着外公翻了脸,指责他不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灌输给幼小的谢泱。在外婆看来,谢泱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就该被宠爱着快乐的长大,找一个可靠的丈夫,所有麻烦事现在有他们挡着,他们不在了,自然还有谢泱的丈夫和孩子接手。
她希望谢泱永远不要为任何事情烦恼忧愁,只需要安心当一个小公主。
对此外公也拉下了脸,谢泱记得他们好像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具体内容她已经不太记得,但不会忘记外公最后弯下腰看着谢泱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不要去听你外婆那些关于女孩子该怎么样的话,你必须记住,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永远一辈子帮你,做你的依靠。你必须更更加强大独立,这样才能获得幸福。”
年幼的谢泱还不太理解这些话,疑惑的问:“外公也不能永远陪着我吗?”
外公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没有回答。
那时谢泱不明白,几年后外公因癌症去世,外婆跟着一病不起,同年病逝。最终她的抚养监视权转移到了爷爷奶奶手中。
谢泱才终于理解了外公未曾开口的答案,即便是再亲密而且绝对不会背叛伤害你的人,也会因为种种不可抗力离你而去,最终,你还是只有自己。
“道友?”
萧成鸾的声音将谢泱从短暂的回忆中唤醒,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抛开那些曾经令她悲伤抑郁的过去。
“道友若是不介意,还请入内一叙,小女这边还没有感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萧成鸾侧开身体让到一边,对着谢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谢泱上辈子并没有从商,而是背靠金山当了个死宅咸鱼,但她好歹也是从小接受了不少相关精英教育的人。加上她所在的圈子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没见过,所以马上就综合目前得到的信息推断出萧成鸾绝对是有什么企图,想要把她拉下水。
也许是想把她交出去平息狂刀门的怒火,也许是从萧姑娘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推断出她身上有利可图。刚才那个青年还对谢泱心怀怨念,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谢泱不信萧成鸾能如此通情达理。
她本该直接拒绝,可萧成鸾笑起来的样子太像她外公了,加上谢泱已经决定快刀斩乱麻,赶紧完成萧家的那个任务,然后起身去找轩辕厉,所以她不置一词,举步上来台阶,走进了萧家的大门。
大门内侧自然别有一番天地,数不清的院落层层叠叠,还有参天大树,小桥流水,不过谢泱此刻无心欣赏,一路沉默着跟在萧成鸾后面,穿过一道又一道门户,最终到了一个布置得十分精巧雅致的内室。
把扛着的口袋放在门口,谢泱打开检查了一下小白花是否还完好无损。萧成鸾见到她居然背着一个大姑娘却一点异状都没有表现出来,笑容可掬的站在一边,还主动询问可要找个地方妥善安排照顾这位姑娘。
想着总不能一直背着口袋到处跑,谢泱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嘱咐道一定要好好看管,不能让她跑了。
对于小白莲谢泱本来就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交代完毕后就没有再管,两人一起进了内室。
萧成鸾请她入座,紧接着便有一个头梳双丫髻的侍女过来,给她奉上了一杯装在碧玉盏里的不明液体。
谢泱情不自禁又微微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再一次意识到鉴定术用不了,暗地里轻轻砸了下舌。她早就习惯遇到没见过的人或者物时起手鉴定,如今不能掌握关键信息,让她很是没有安全感。
萧成鸾自己面前却没有放任何东西,她举起手指着那碧玉盏对谢泱道:“道友,不必疑虑,正是因为你不顾凶险救下了我那可怜的侄女,所以小女才独排众议,坚持取出了这清心露作为报酬。虽然我萧家还有不少奇珍异宝,但方才见到道友后,小女才觉得,此物对道友最为适合。”
谢泱闻言垂眼看了看,碧玉盏里的液体很少,只有浅浅一层布在杯底,看上去仿佛是液体,但又有种半凝固的错觉,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蓝,单看外表确实不辨好歹。
谢泱不会以为萧成鸾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给自己下毒,可她同时也不信这什么清心露有那么神奇,所以只是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听从她的话喝掉。
萧成鸾也不生气,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道:“想必道友此刻正在揣测小女的身份,不瞒道友,小女是萧家现任家主膝下第十一女,也是成鹤的姑姑,年幼时机缘巧合,拜在了游仙阁一位长老门下为徒,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谢泱挑了挑眉,她很确定萧姑娘之前斩钉截铁的说他们家没有修道士,看来她到底还是被排除在外,丝毫不清楚家里真正的秘密。
萧成鸾继续道:“以如今的局势,倘若家中没有几个与上宗仙门攀上关系的人做依靠,再大的家世也经不起那别有用心之人蓄意谋夺。只是碍于一些禁令,小女甚少回家,几乎和家人没什么来往,家中严格保守这个秘密,没有传出去让人知晓。不过周遭的一些道友多少知情,幽州一带但凡是我萧家,还算是给了几分薄面,一直相安无事。”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友不知,小女虽然拜入了游仙阁,却因为一些缘由很是遭到同门的忌惮。若非师尊在门中地位不凡,早就被设计陷害,身死道消。可就在不久前,小女师尊冲击元婴失败,导致境界跌落,元气大损,不得不强行闭关,还不知今生是否得以相见。失去了依仗,小女在门中的处境越发艰难。偏偏还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勾结外人,想要算计小女——”
萧成鸾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终于也浮现出了一丝怒色:“他们不光想要算计小女的身子,还谋图小女背后萧家偌大的家产和势力。倘若对方真是足以依托终生之人,委身于他可以换取庇护家族数十年,说不得小女就认了。但那人自命不凡,居然放话要小女给他做侍妾,还要双手将萧家奉上当做嫁妆,这叫人如何能忍?”
谢泱听到这里,终于略略动容,插话道:“难道萧姑娘被掳走一事,便是对你的恐吓警告?”
萧成鸾苦笑点头:“唉,也就是家中像成鹤那般从不过问外事的闺阁女子才毫不知情,以为这次的祸事都是她惹来的,岂不知狂刀门早就对我萧家虎视眈眈。不管那薛百炼是死是活,他们总能找到一个借口兴师问罪的。薛百炼不过是个被推出来投石问路的小卒子而已。”
“道友已经见到了,为了不连累城中百姓,我们已经主动疏散,让他们暂且离城避难。狂刀门给了三天的期限,叫我们必须交出凶手,还要献上足以倾家荡产的财物作为赔偿。我那可怜的侄女更是被他们要求以命相抵。即便是这般嚣张跋扈,他们都没放出话来承诺此事便算揭开,这是要将我萧家赶尽杀绝啊。”
谢泱平静的反问:“阁下对我坦诚相告,说了那么多,又是何意?莫非和方才那位仁兄一般,认为我激发了矛盾,所以有义务必须站在萧家一边,或是想要劝我站出来把罪名全部抗下,暂时解了眼下的大难?”
萧成鸾急忙否认,诚恳的道:“绝无此事,道友不要多心,小女岂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不管有没有道友出手救下侄女,狂刀门都会找借口上门问责,起码道友还保住了我那侄女的一条命,没叫她惨死荒野,尸首都寻不到。”
“但……这样一来,不管道友心中作何感想,狂刀门势必会将道友归为敌人一方。况且那薛百炼乃是他们门中薛长老唯一徒弟,溺爱无度,哪怕是为了给徒弟出头,薛长老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道友。”
萧成鸾真情实意的表现出了担忧。
“此前小女还担心不知该去何处寻找道友,担心道友无意防范,被那薛长老所戕害。没曾想道友果然古道热肠,竟然在这危难关头自己找上了门,实乃我萧家大幸,请受小女一拜。”
说着她真的就站起身对着谢泱下摆,谢泱赶紧避开,她现在有点被萧成鸾搞糊涂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生怕被她高帽子一带下不了台,直接被逼着去当背锅侠。虽然想要完成任务,不需要她废话,谢泱还是会去和狂刀门干上。但终归叫人心里不舒服对吧。
见状,萧成鸾苦笑道:“如今萧家上上下下都被狂刀门布下了禁制,但凡离开这凤天城,立刻就会被察觉,他们大可以借口萧家违反约定,直接杀上门。道友也知道,肉体凡胎,纵然学了些武艺,怎能和修仙之人相抗。小女虽然有几分道行,势单力薄,也无法以一人之躯对抗狂刀门派来的数百人众。所以小女只是想求道友代为传递一封书信,当年我家先祖在外游历时,无意中曾经和玄天宗的剑君结下善缘,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期待剑君还未曾忘记那点情分,愿意出手解救我萧家了。”
她虽然这么说,但谢泱不是很信,她倒是不太清楚玄天宗的剑君是什么身份来历,但还记得当初公孙华说过,东海大陆上最强的三个门派就是青阳宫、玄天宗、九影门。剑君什么的,光是听起来就很强的样子,不像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要是萧家一开始就把这关系搬出来,想必狂刀门再狂也不敢老虎头上拔毛,其中肯定有什么谢泱不知道的内幕,才让萧家抱着赌博的心态试上一试。
估计这所谓的“善缘”肯定不靠谱之极,谢泱还能说她和比尔盖茨有善缘呢,只不过是那种她单方面认识比尔盖茨,但比尔盖茨根本就不认识她的关系。
于是谢泱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按照她的想法,管那么干嘛,反正一个字,不服就是干。大不了狂刀门杀上门她一个个全部打回去,把他们打服打趴,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至于能不能打得过,谢泱觉得还是有点自信的,除非狂刀门里全是自然卷那种老妖怪。
萧成鸾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谢泱的反应,不慌不忙的道:“这当然很危险,萧家肯定不会让道友白白辛苦冒险一遭,所以小女才拿出了这清心露作为报酬。别看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口,说一声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她的语气显得更加诚恳:“小女妄自揣测,想来道友应该不是出身宗门大派,而是一位散修吧?”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想骗也骗不过去,谢泱坦率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友近来是否经常感到无端暴躁,焦虑不安,喜怒无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情绪激动,无法自控呢。”
听到这话谢泱心中顿时大惊,因为正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出来,离开森林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劲,不但常常暴躁,还莫名其妙的想要大开杀戒,看到谁都跟斗鸡似的充满了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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