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拿出剑,指着苟岩,信心满满:“无妨,那些人醒着也没什么用处,靠我们就够了!我要让他们看看,五个岛里面,谁才是最厉害的!”
越枝枝小声提醒道:“可是,我们现在,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啊……”
这时,半空中,秋玉疏和苟岩用蛊术唤来的灵气实质已经缠斗了有一会儿。
它们所在的那一方天幕,云雾浓厚,将日光遮住。
两个人嘴唇不停,持续念着蛊决,越来越多的天地灵气往那里聚拢。
山谷间,草木飘摇,石块滚落,隐约还能听见滚滚雷声,竟然有一副山雨欲来之雷霆之势。
岛屿岛的其余四人身形微晃,感觉大地都在震荡。
终于,其中一股黑色灵气实质占了上风。
它甩开另外一股灵力,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注入绞蛊体内。
齐修看得十分专注,视线一刻都不曾离开,但云里雾里:“谁能告诉我,这是谁赢了?”
下一秒,那些绞蛊快速飞向苟岩,如同一团被风推着走的黑云。
苟岩的灵气不甘落后,追了上来,猛地灌入绞蛊们的体内。
绞蛊仍旧往苟岩那边飞去,但速度慢了很多。
越明初道:“若是时间长一些,苟岩没有赢面,但是……”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跟苟岩周旋下去了。
他听秋玉疏说过,若是在天黑之前破不了这蛛阵,阵中能化活物为粉尘的阵眼只会越来越多,直至一点一点地将整个山谷都布满。
届时,脚下每走一步,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秋玉疏显然也没想过要靠蛊术取胜。
她回过头,不同于往日的甜美笑容或者是嗤笑不屑,这一次,她脸上的神色十分严肃。
她的手向前一推,将四个小伙伴推开:“躲远点。”
越明初早有预料,侧身闪过,提剑跃至她身边。
秋玉疏蹙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抬手又要将他推开。越明初挽了个剑花,看向秋玉疏:“别拒绝我,我听你的,可以吗?”
她想起归墟海那一战。
俩人配合得十分漂亮。
准确来讲,是越明初辅助得十分漂亮。
他仿佛一汪暖融融的春水,她仿佛一块全是棱角的冰冷石头。春水总能完美地贴合石头的每一处。
秋玉疏不置可否,没再多说一句废话,凌空而起,飞身向苟岩劈砍过去。
越明初紧随其后。
苟岩一边后退闪避,一边阴恻恻地冷笑两声:“两个人打一个,你们名门正派的脸呢?”
秋玉疏的反应很快,剑势也适时变换了方向,身形加快,追了上去:“你一个百岁老头,打我们两个加起来不到五十岁的,这才是不要脸。”
“哈哈哈!”苟岩放声大笑,并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虽然,这小女孩的确是得了什么机缘,学会了蛊术,但总不至于能打过他这个活了百年的人。
更何况,他还是个魔修。
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然后,他们来往了几回合后,他越来越心惊肉跳,感到吃力。
这少女看着娇艳明丽,下手却是狠毒老辣,招招都是杀招。
精确,果断,狠戾。
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之手。
而且,是他不曾见识过的剑术。
归墟宗的剑术,天下闻名,他曾搜集过不少剑谱,也没少同归墟宗的弟子交过手,却从未见过这般惊才绝艳的剑招。
乍一看,似乎十分平常,翻来覆去就是那剑术最基础的八招,但总能用他想不到的诡异出手角度,变幻出新的招式。
更可怕的是,在同秋玉疏交手的过程中,他感到一股十分窒息的、死气沉沉的剑意,能让他想起平生所有的不快之事:灭寨、入魔、异化……
他见过各种剑意,强大蛮横、杀意凛然、飘然洒脱。
却不曾见过这般颓败的剑意,而且竟然是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剑下挥出。
明明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却为何,有少年人竟能挥出怅然之剑?
同样让他头大的是,那默不作声的少年。
他知道上善剑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善剑术。
每一个剑修都是心高气傲的,一人一剑,便能纵横天下,是绝不会甘愿为人作嫁衣的。
而这少年,明明使的是天下闻名的上善剑术,可化出暴虐大洪水,可号令磅礴天上水,却选择成为一汪涓涓细流,尽心尽力地辅佐旁人。
攻击的人,只需要关注对手,不管退路,睥睨向前。
而辅助的人,除了要关注对手,还要时刻注意伙伴的状态,这样才能判断自己是要守,还是要攻。
从心力消耗上来说,要难得多,绝非是随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不一会儿,苟岩已经感觉十分吃力。
他汇聚所有体力,猛地往后一退,与秋玉疏和越明初拉开了三丈距离。
然后,他高高举起黑漆漆的触手,猛地往自己的腹部划去。
一道长长的血痕划开,浓稠的粘液和腥臭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所沾染的地方,草木枯萎。
“又来。”秋玉疏嫌弃道。
她想到上次在归墟海的情景。
果然,从苟岩的腹部中,先后钻出两个蛊魔,各有四只触角。
然而,这一次,那两个小蛊魔出来后,苟岩并未死亡。
他的腹部很快愈合。
同时,那两个小蛊魔的腹中,又各自出来一个更小的蛊魔。
他们要对抗的,便是五只蛊魔了。
秋玉疏和越明初对视一眼,两人犹如猎豹一般,提剑飞身上前。
苟岩不慌不忙,高高举起两只触手,口中念念有词。
昏黄的瞳孔变成细细的一根线,发出渗人的精光。
两只小蛊魔快速攀爬上苟岩的触手,一屁股坐下去。
苟岩的触手猛地穿透了它们,它们发出诡异的惨叫。
秋玉疏几欲作呕:还能这样?
如此一来,苟岩整个人变得更大了,而且一个人同时拥有了八只上触角。
他用四只触角抓住了秋玉疏和越明初刺过来的剑,另外四只则袭向他们的腰部。
秋玉疏本来胸有成竹,没太在意。
但是,另外两只更小的蛊魔,跃过他们,向后方奔袭而去。
她一惊。
另外三个人,在她眼里,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对付蛊魔?
她体内的灵力奔涌而出,灌入手中剑内,自剑尖炸开。
那蛊魔的两只触手登时血肉模糊。
袭向她腰间的触手立刻收回,又与她的剑缠斗在一起。
秋玉疏一时脱不开身,心急如焚。
旁边的越明初没有那般浑厚的灵力,于是一转剑柄,找了一个巧妙的角度砍伤蛊魔的触手,然后将剑收回来。
他顾不上自己腰间即将被割一刀,立刻去帮秋玉疏。
此时,齐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们没事!能对付这俩丑虫子!”
秋玉疏迅速回望一眼。
齐修持剑和江子湛持剑,各自对付一只蛊魔。而越枝枝将银线抛出,尽可能地为另外两个小伙伴挡住空挡,不让蛊魔有机可乘。
她稍稍心安,继续转头对付苟岩。
秋玉疏对越明初抛去两个字:“全砍!”
越明初心领神会,“好。”
秋玉疏飞身跃上一个树梢,而越明初不再紧紧跟随她,慢了一步。
苟岩大喜。
他抓住机会,凝聚魔息,所有的触角都如闪电一般,抓向秋玉疏。
若不能尽数剿灭所有人,能杀死一个宗主之女,也算是报了一分仇。
他自以为等到了对方的喘息之机,抓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能一击得手。
然而,就在他的触角即将接触到秋玉疏之时,越明初突然出现,高高举起了手中剑。
他这一剑,不再是温润如水的君子剑,而是凝聚着一击必中的决绝和果敢。
苟岩嗅到死亡的气息。
可他的攻势太猛烈,已然收不住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而后是无尽的、空荡荡的失落,仿佛大雪落下,万物堙灭。
他的触手全部被砍断了,切口齐整,血流不止。
苟岩茫然了一瞬,而后恨恨地看着秋玉疏。
他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张开血盆大口,一股魔息自他腹内喷涌而出,袭向秋玉疏。
秋玉疏撇了撇嘴。
困兽犹斗,这魔息对她来说,一挥手就能拂开,没有丝毫威胁。
只是,她少不了会沾染上些许魔息,衣服什么的,都不能要了。
突然,一点银色的光芒落入她的视线,然后于一瞬间铺开成一张银色大网,将苟岩的魔息同秋玉疏隔绝开来。
她惊讶地回过头。
只见越枝枝双手飞快舞动,不停地编织着手中银线。
而江子湛和齐修站于她身后,为她渡去灵力。
因而,才会有这样一张大网,及时地为她将魔息隔开。
秋玉疏顿了顿,跳下树梢,朝他们走过去。
“你没事吧?”三个小伙伴立刻围拢上来,拉着她左看右看。
秋玉疏快速扫了一眼:
地上摆着两具小蛊魔的尸体。
越枝枝头发凌乱,双手虎口处被银线勒出血红的伤痕。
江子湛的腰腹上有几道蛊魔触手挖出的伤痕。
齐修修为最高,情况好一些,但衣衫也是破得不成样子,小臂上有几处浅浅的伤口,脸上有一处小破口。
秋玉疏眨了眨眼,“我没事。”
三人松了口气,这才关心起自己的伤势来。
越枝枝从清光戒中拿出药,为江子湛止血生肌。
齐修举剑作镜,忧心忡忡地查看自己脸上的伤口:“我不会毁容吧?”
秋玉疏笑了笑,说:“你们还挺厉害。”
齐修一边照镜子,一边嘟囔:“你这么惊讶干什么?同一个师父教的,就许你自个厉害啊?”
秋玉疏难得没有回呛。
她向来强大又自负。
她一个人,便能所向披靡,对抗整个修真界。
只是……
她看了看执剑而立的越明初,又看了看三个忙碌的小伙伴,突然有一点点觉得:
有人一起并肩战斗的感觉,好像也挺好的呢。
此时,落日熔金,整个山谷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安静的溪流倒映出漫天繁盛的晚霞。
傍晚的凉意渐生,冷风吹得发丝都是冰凉的。
秋玉疏摸了摸鼻子,心间不知从何处汇入一汪浅浅的暖流。
第36章
◎秋玉疏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
秋玉疏背着手, 走向奄奄一息的苟岩。
他躺倒在地,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远远看上去,宛如一只断了手脚的巨型黑虫,在地上不断蠕动。
身下,是一滩黑黑的血迹和粘液的混合物,将整块地都染成了赤黑色,散发出浓郁的腥味。
周边的草木、野花,纷纷枯萎凋谢。
他看着秋玉疏, 暗黄的瞳色中露出难以置信和绝望, 艰难地哑声开口:“你到底是谁?”
她绝不可能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秋玉疏拔出剑, 剑尖带着一点寒芒, 指向苟岩。
她并未回答苟岩的问题,反而问了另外一个:“你方才说,归墟宗灭玲珑寨, 是为了一己之私, 什么意思?”
苟岩定定地凝视秋玉疏,触须下耷, 鼻孔耸动, 嘴角使劲往两边咧开, 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声音。
让人分不清, 他是在笑,还是在哭。
他缓缓地回答:“你们无故灭了我玲珑寨,盗走万蛊心,据为己有, 不就是一己之私? ”粗粝的嗓音模糊不清, 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 裹着巨大的怒意。
秋玉疏没有说话。秋太易这人虽然该死,但她觉得,他能做到“大义灭亲”,不是一个有私心的人。
除了大道飞升之外。
但每个修士都渴望飞升,这也算不上什么私心。
苟岩笑了几声:“你在听学上曾经提过,蛊虫本身是没有善恶的,主要是看人怎么利用蛊虫。你既能有此体悟,不妨想一想——”
他一次性说了太多话,身上伤口被牵动,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几声。
复而继续道:“万蛊心汇集了巨大的蛊力,使用它的人,可用于做善事,也可能用来为恶。若你们归墟宗当真是正道,要护修真界无恙,为何不直接摧毁万蛊心,而是要将它留下?”
不得不说,他这一番言辞十分有道理。秋玉疏暗中认可。
这时,越明初也走过来了。
秋玉疏看了他一眼,继续问:“你为何说是无故灭寨?你们不是与魔族有染吗?”
苟岩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除了神女,我们寨中其余人,不曾与魔族有过勾结!”
神女?玲珑寨神女?
那不就是越明初和越枝枝的母亲吗?
秋玉疏不打算继续问了。
越明初却开了口:“神女怎么了?”
苟岩自个提到“神女”二字后,就变得异常愤怒,冲着越明初大喊大叫道:“她作为神女,却给玲珑寨带来灾难!与不知名的野男人私通,怀上杂种!又与魔族勾结,异化成魔,这才导致我们被灭寨灭族!若她安分守己,我们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她不配当神女,她就是个荡——”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倒在地。
愤怒而有神采的瞳孔涣散开来,眸中倒映出泛着凛冽寒光的剑身。
秋玉疏一剑结束了他。
“这人废话真多啊,死到临头了还胡说八道。”秋玉疏嫌弃剑上沾了苟岩的血,没有将剑抽回。
她拍了拍越明初的小臂:“走吧。”
发愣的越明初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动。
秋玉疏伸出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喂,别听那个怪物瞎说。”
越明初眼皮下垂,声音有些低落:“我不曾见过我母亲,我其实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秋玉疏道:“反正,只要不是你自己亲眼见过的事情,就不要相信别人的话。随口诬陷人,总是很容易的。”
她上一世,不曾滥杀过人,不也被诬陷成灭世大魔头么?
越明初闷闷地“嗯”了一声。
秋玉疏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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