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来迟了。”
他望向桐落,声音很低。
桐落也同样望向他。
在疗养院这些年,见面太少,仅仅靠着丁点念想度日。
导致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把泊风和风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少年的他,和成年的他。
像两个虚影迷糊般,变换不清。
她的心里依旧是一团糟。
只能很无奈地笑了笑。
“泊风,你知道吗。”
“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割裂,我明明知道,你就是那个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风,但我却还是感觉没有办法将那个时候的你,和几年前那个和我如此恩爱的你联系在一起。”
桐落在说恩爱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抽噎了一下。
“我,我从未想过,我们会谈恋爱。”
“更别说结婚。”
之后她类似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当然,更别说离婚了。”
“可是,明明都是你啊。”
她没有喝酒,此刻却仿佛是醉意上头一般。
她红着一双眼,看向泊风。
泊风的眼里也只剩下苦意。
桐落继续说着。
“我不否认,我爱过你。”
“曾经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觉得我这辈子遇到你,简直是我天大的福气,我一直都说,我人生中唯一两件可以称得上幸运的事情,一件是小时候遇到风,一件是长大后遇到你。”
“可是,可是为什么?”
她的双眸红得让人心碎。
“明明都是你,我却说服不了我自己。”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问了她千百遍,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爱你。”
“但是她,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在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心痛至极。
“对不起。”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但却连上前抱一抱她都不能。
“这不是你的错。”
“只是我太软弱无能罢了。”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然后转过身去。
她听见身后传来泊风的声音。
“不想清楚也没关系。”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守护着你。”
“不管,以哪一种身份,哪一种资格。”
“我永远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
桐落垂下眸。
晶亮的瞳仁在星光下闪烁。
她开口。
“谢谢。”
“桐落,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泊风走到她的身边。
她此时已经勉强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调侃了一句。
“礼物?”
“今天泊总给我的礼物,还少吗?”
他没有着急出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到她的手上。
“打开看看。”
她顺从地打开。
下一瞬,眼眸便蒙上了一层湿润。
“你把它,修复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都没有和我说一声。”
是那枚玉经络梳,曾经在法国,泊风失手打碎过的那一个。
“想来想去,总觉得要亲手交给你才最好。”
他尽力遮掩着声音里的苦。
她摸着那枚玉,温热的手感传入手心,又慢慢涌入心尖。
非常精巧的修复功底。
即便用上了黄金固定,但也并没让这玉落了俗套,反而变得更别具一格。
她爱惜地将玉梳握在手里,用力压了压眼角的泪意,然后抬起头来。
“泊风。”
“有些事情,我不问,你就不说。”
“你要将那些事情永远放在心里吗?放多久,才算够呢?”
桐落好像是被这玉戳开了什么话匣子一般,那些憋在心里的话一句又一句冒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说,泊家百分之十的股权本该就是我的。”
“你为什么要说,不回美国,就救不了你想救的人。”
她的泪已经是忍不住地往下滚。
“WYBBP21。”
“是什么高科技编号,你要不要立刻用你那聪明的脑袋编一个理由来说说看?”
“还有,为什么要研究医疗辅助类机器人,为什么要帮助盲人群体学习绘画,还有,为什么要创建澄风。”
她看着泊风的眼眸一点点地红了。
她看得见他眉宇里尽是痛色。
她又何尝不是?
她又何尝不是每一天都在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中煎熬着。
“如果我自己想不通这些,你就要一辈子都把这些事情藏起来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付出这么多,又为什么,你付出了,却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
她心疼面前这个人。
心疼到肺腑中,心疼到骨血里。
“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为什么要逼自己扛起来那么多不该独自去抗的事情呢?”
空气中寂静万分。
远处包间内的喧嚣隔着房门,被隔绝得仿佛是世内传来的交杂音律一样。
而世外。
是泊风和桐落两个人的桃源。
只不过这桃源里尽是苦涩。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啊。”
他的声音苦涩至极,卑微到尘埃里。
泊风也如同她那般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你的身影,一直在这里,支撑着我。只要想起你,我就会感觉到仿佛阳光明媚一般。”
“我被一次次抽骨髓血的时候,也才十八岁。”
“在手术台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第一次见到你时的身影。”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或许,早就死在了遥远的十八岁,甚至再早一点。”
他轻描淡写地擦掉了眼尾的湿润。
“桐落,你以为我们的见面,是在你19岁那年是吧。”
“那天你在雪地里光着脚作画,像是天使一样,我拿着一朵玫瑰花,不敢出声惊扰到你,直到那花瓣冻硬了,你才注意到了我。”
“但那是你第一见我。”
“而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桐落的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话是什么心情。
她在听到他说他在抽骨髓血的时候拼命都在想着她的时候,简直心痛到快要窒息。
她甚至已经崩溃到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别哭啊。”
泊风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我母亲刚去世那年,你突然便来了如宁,然后每天都在那片雪地里作画,我当时只觉得看着你画画就仿佛活过来了,我也不想去打扰你,只想着每天偷一点你的时光去看看就好。”
他轻轻浅浅地说着,仿若陷入到什么回忆里一般。
“哦……”
他吐出一口气,像是掐准了什么时间节点。
“那应该是你17岁尾的光景,我可能刚刚过了16岁的生日吧。”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每天看看你坐在那里画画,就足够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突然就离开了。”
“你离开后的两年,我仿佛被抽干一般,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对……更没想到是,你两年后又回来了。”
说到这,他的唇角扯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可能不会知道,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么高兴。”
“我发了疯一样地狂奔着去买了一支花,又狂奔回来,跑到感觉整个嘴里都是生涩的血腥味,但是我不敢慢下来一点点脚步,我好害怕我回来以后发现,你已经离开了。但还好,当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那里画画。之后我就站在雪地里,等你画完那副玫瑰。”
泊风的肺腑里似乎都掺杂着带血的痛苦。
“我生怕再错过你。”
“我生怕一不小心,你又离开了。”
“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不是你没有我会活不下去。”
“是我泊风,从那时候开始,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
他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肺腑中逼出来的一般。
里面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痛意。
他的每一个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挣扎和苦楚。
桐落呆愣地站在原地,她的泪大滴大滴从眼角流下,滑到下巴上,又一滴滴落向地面。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她不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的背后还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事情全部联系在了一起,却没想到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多。
“别说对不起。”
“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我。”
“就算你拿一把刀捅进我的心脏,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也是我对不起你。”
泊风的眉紧紧皱在一起。
他喝酒了。
每次喝酒以后,有些事情就会藏不住一样地说出来。
没有见到桐落的这几年,他简直要把自己逼成一个疯子了,这些话在他心里藏得快要发疯,似乎是紧紧黏在他的胸口上一般,让他窒息,让他无处可逃。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就这样忍着,忍着,将这些事情永远地埋在心底。
但是只要一见到桐落,他所有的原则都会打破。
他对她的爱,发自灵魂,赤诚如金。
“你离开以后,我等了很久。”
“但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那个时候没有路可以走了。”
“我如果不去美国,我的学籍,考不了大学,做不了研究,我如果一辈子只碌碌无为做一个普通人,别说找到你,连帮助你,都做不到。”
“我只能拼命地往前跑,我想着,只要我研发出来了机器人,你就一定可以用到,就算我不知道你是哪个购买用户,但只要我知道,我还能帮助到你一点点,我就觉得满足。”
“所以我必须去研究机器人,我必须去做这些事情,这是我唯一能够靠近你的路。”
“桐落。”
他这两个字落下,仿佛带着灵魂的震颤和激荡。
他的眼神里,只有她的影子。
他的心里,生生世世,也只会有她一个人。
桐落听到他这些话以后。
整个人仿佛是在被千锤万击一般,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捏来捏去,身体也好像是沉浸在海里被什么浪花推来推去一样,碰不到底,也够不到海面。
她知道泊风受了很多苦。
但没想到亲耳听到这些以后,竟然如同万箭穿心般的痛。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反抗不了我父亲,当时医疗团队说,我的眼睛有了好转的迹象,所以我被立刻带回了北京,甚至可以说,我被立刻押送回了北京。”
“对不起,泊风。”
“真的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不停重演。
“我真的,对不起。”
“但凡我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不辞而别。”
“我后面又拼命偷跑回了如宁,可是那时候,你就已经不在了,邻居说你被你父亲带走出了国,剩下具体的细节他们也就不清楚了。”
“所以从那以后,我也离开了中国,我在每个国家疯狂找你,我和每一个名字里有风的人约会,见面,只为了试探他们,是不是你。”
她已经哭得有些抽噎。
但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桐落。”
“看着我的眼睛。”
泊风突然俯下身,看向她。
然后脱口而出。
“我爱你。”
“桐落,我永远爱你。”
几个字,如同雷鸣一般。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看得到泊风眼里只有她的影子,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从骨血里发出来的,他真诚至极。
“求求你,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好吗?”
他的声音里,只剩下了祈求。
桐落张张唇,声音颤抖着。
却只能发出几个字节音。
她发了疯地哭着,眼泪不停地滚出来,甚至已经没办法完整吐出一个字。
就在她想拼命说出点什么的时候。
泊风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案。”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请看看我的行动,好吗?”
桐落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
“可以,抱一下你吗?”
他红着一双眼,极为克制地轻轻往前踏了一步。
桐落再次拼命点着头。
接着,两个人深深地陷入对方的怀抱之中,谁都仿佛不肯撒手一样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发了疯一样地哭着。
泊风摸着她的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终究是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她哭得大脑缺氧,浑身都有些发麻了。
她才终于抬起眼,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如果在如宁的时候没有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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