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季宁玉临走前那句“我付了钱的”,白沅沅偷跑都不忘记把多余的钱要回来。
季宁玉目无波澜,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白沅沅连忙摆手,眼神微微颤动颇为惶恐。若是能说话,季宁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必然要连声道:“怎么敢,怎么敢。”
对啊,她怎么敢啊?她怎么敢在自己这么恶狠狠的语气下还跟在后面一路偷偷到了林家镇。
季宁玉咬咬牙又咬咬牙,终究咽不下这口气,伸出手指在白沅沅额头上狠狠戳了两下,戳得白沅沅东摇西晃,呲着牙齿半点也不敢挣扎。
直到白沅沅额角被戳出个红点季宁玉才收回手,直瞪着白沅沅一言不发。
大抵是察觉到季宁玉真的很生气,白沅沅小心翼翼比划着。
她先是指了指季宁玉,又指了指林府,最后指向自己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季宁玉进林府办正事,自己不进去,就在外面等她。
季宁玉才懒得管她,巴不得白沅沅立刻原地消失。遂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向林老爷家走去。
老管家看了眼季宁玉的背影,擦擦脸上的冷汗。
这些仙长脾气各异,每个又都惹不起,真的让他很难做。思忖半晌,见白沅沅还愣愣站在门口,老管家到底是心软,冲着白沅沅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白沅沅看见他的手势,微微而笑,连忙凑到老管家的身边。
她像是很不习惯穿裙子,没有提起裙摆的意识,走路时步子迈得又大,上阶梯时没留神踩到裙摆,差点呲溜滑出去。
老管家含笑看了她一眼,调侃道:“虽然是小姑娘的模样,行为举止倒是像个小子”
白沅沅浑身颇为僵硬,尝试着将步子迈着小了些,扭扭捏捏地跟在管家身后,向林家厅堂走去。
林老爷早已听到下人通报,和林夫人坐在堂前等着。两人年纪最多不到四十,却已两鬓斑白,憔悴的厉害,尤其是林夫人。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清秀佳人,如今面色发黄,双眼微肿,坐着都很吃力。
见到季宁玉后,两人如同看见救星般从座位上站起,恭敬行礼道:“还请仙长救救我儿。”
不怪夫妻俩悲痛欲绝,他们夫妻人至中年只得了那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下满心焦灼无助。
季宁玉见老管家领着白沅沅进来,倒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低声询问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
“每月初一我们镇都会有祭典,白日里大家都前往镇中心,在天黑前回家。当日我携夫人与小儿前去祭典,回家后与往日相同,便闭门不出。先是看着小儿睡去,又与夫人回去就寝,可是第二天,小儿的房间空空如也……”
提到这里,林老爷泣不成声。
所谓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每月初一的祭典季宁玉从未听说过。不过南洲与东洲隔着遥远的浮提海,难免对东洲的习俗不太了解。她心中即便觉得颇为奇怪,倒也没有太留意。
林老爷的儿子林宝儿今年不过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加之是独子,更是喜欢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没有去其他地方找过?兴许是偷溜出门玩了。”季宁玉思忖道。
林老爷接过老管家递来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哽咽地摇头:“不会,当日入夜后整个林家镇都黑漆漆一片,他又会到哪里玩?定是被歹人捉了去。”
“黑漆漆一片?”季宁玉怪道。
不过转念想到,林家镇地处偏僻,不比热闹繁华的城池,天黑后街上鲜有人烟也是正常。
“仙长有所不知。”老管家见林家夫妇伤心的说不出话,微微躬身,恭敬地解释道,“十几年前林家镇受邪崇作祟,每月总要出事,非死即伤。家家户户门庭冷落,每到黄昏街上几乎不见人烟。后来打海上来了个半仙,自他在林家镇落下后,邪祟便不敢造次,每月一次祭典也是为保我们一方平安。”
“原来如此。”季宁玉点头。从海上来的,那多半也是从南洲过来的修士,不过自称半仙倒是有趣。
季宁玉不解道:“可是若有那半仙在,你们询问他便能得到答复,又何必再委托其他仙门呢?”
话音刚落,林家夫妇与老管家都满脸灰败。
林夫人拿着手帕捂住哽咽声,艰难道:“我们去问了,半仙说孩子是找不回来的,这是他犯了大忌讳应得的惩罚。”
“哦?”季宁玉纳闷。
应得的惩罚是指什么?季宁玉还从未听说过修士还能对普通人有什么惩罚,至少在他们天心宗是没这条规矩的。
他们手中执剑,是为斩妖除魔,捍卫天道,万万不会拿寻常人开刀。修士对普通人而言,力量是绝对的碾压。
怪不得这人自称半仙,想必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之人,话里话外总觉得有些装神弄鬼。这祭典分明是为保林家镇平安,怎么如今倒成了“忌讳”?
见林家夫妇委实伤心,季宁玉也不好再多问,她决定先找找林家小儿的踪迹。
寻踪定位是各仙门中比较容易学的低阶功法,当然若想接着往上修炼并不容易,到时候寻龙定穴,窥探天际,亦可成为大师,名动四方。诸如季宁玉这等普通弟子则不必学得太精,用以在南洲做做任务并不困难。
寻踪符分为阴符与阳符,阳符用在失踪者的贴身物品上,阴符则需用口诀与灵气驱动,根据阳符感受到的气息追踪。
林家夫妇拿来林宝儿贴身穿的衣服,十岁小儿的衣服小小的,上面还有他残存的气息。林夫人一看就红了眼眶。
阳符黄纸红字,自动寻到衣物,“啪”得黏上去怎么拽也拽不下来,庭院内的风吹动着朱红色的符文簌簌作响。季宁玉双指并拢,逼出灵气在虚空之处画下符文,阴符若隐若现,红纸黄字,与阳符一同簌簌飞舞。
“去!”季宁玉挥手,阴符随风摇摆,却在原地打转,没有挪动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
季宁玉眉头微皱,白沅沅也看过来,表情严肃。
季宁玉掐动口诀,再次驱动眼前的阴符。阴符依然停驻在半空如如不动,符纸的颜色却霎时变成黑色,随后冒出青烟,“刷”得散成粉末,飘散空中。
第18章 阴阳界
阴符直立立地悬在半空,随即很快在季宁玉和白沅沅面前化为粉末,飘向悬在半空清冷冷的白太阳。
季宁玉面色微沉,立刻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
寻踪符的使用方法十分简单,结果的判断也很简单。
驱动阴符后,阴符会飞向失踪者最后出现的方向,黄纸红字色泽不变,人尚且在世,若变成黑色,人则死去。
像这种阴符直接化为粉末的,季宁玉还从未遇到过。
不过阴符在化为粉末前,林宝儿的结果也已经十分明确。符纸变成黑色,很不幸,人应该是没了。只是阴符停在原地动也不动,是什么意思?难道林宝儿其实还在林府?
“仙长,怎么样?”林老爷和林夫人见季宁玉停住动作,慌忙围上来。
凡夫俗子看不见阴符的模样,他们只能见到季宁玉双指凭空画符,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见两双满含期待希冀又不再年轻的眼睛,季宁玉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只觉得喉咙发干发沉,一时语塞。
白沅沅在旁边略带担忧地看向她,季宁玉撞见她的眸光,眼神微闪,压低视线,轻声询问道:“你们确定林宝儿不在府中了吗?”
林老爷和林夫人面带怔愣,老管家反应倒是迅速,连忙道:“确定,确定!第二天发现少爷不见了后,阖府上下都在找,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
“仙长是说,宝儿还在府中,没有跑出去?也没有失踪?”林老爷声音颇为颤抖。若林宝儿还在府中,岂不是、岂不是宝儿其实还好好活着?
季宁玉沉吟许久,没有说太多,只是提示道:“还请林老爷再将府中好好探查一番,即便是许久未动的陈旧之处,也要让下人多留意。”
林老爷连连道:“好、好,林福,快去办,一切都照着仙长的意思,好好找!”
老管家应了好几声,再走起来时腿脚都变得快了很多,赶紧吩咐下人。
“我记得林家镇还有几家的孩子都失踪了,趁着林老爷找人,我先去其他人家再看看,或许有什么线索。”季宁玉道。
“好、好,多谢仙长。”林家夫妇长长作揖。
也许是有了希望,林老爷摸了摸胡子,精神要比之前好上不少:“还请仙长忙完后,回舍下休息,我会吩咐管家备好酒菜。”
季宁玉脚步迟疑,但看见对方的眼神,终究还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多谢。”
修仙之人自恃七情六欲淡漠如水,最忌讳凡尘俗世的牵绊纠缠。遇到像林老爷家小儿失踪的事,往往也应当实话告知。可是不知究竟是触景生情,又或是其他原因牵扯住季宁玉的心绪,当她望着夫妇二人,久久无法将林宝儿的事说出口。
也许他们自己看到了,自然会明白罢。
季宁玉心事重重地离开林府,白沅沅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发觉季宁玉一言不发,犹犹豫豫地瞥向她,本想很快将目光收回,视线却在落及季宁玉的表情后微微怔愣。
虽然季宁玉面上表情如常,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什么?
是……难过么?
“看什么看,别以为我不知道。”季宁玉呛声道。
她说完后才堪堪回头,狠狠瞪了眼白沅沅,方才瞬间流露出的难过与脆弱仿佛仅是错觉。
白沅沅目光闪烁,复又抬头望她,鼓起勇气向季宁玉靠近。
察觉到她细小的动作,季宁玉权当不知,漫不经心道:“既然跟来就小心点,别给我添麻烦。”
季宁玉发现,眼前的白沅沅多了个习惯。每当她心中有想法,却又不好意思提起时,那双莹如秋水似的眼眸总是不自觉地来回波动一下,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从前没发现白沅沅还有这个小动作,大概是不能说话后养成的新习惯罢。
既然暂时赶是赶不走了,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细碎的喜悦从白沅沅眼神中浅浅渗出,她重重点了点头,又向前走了两步,与季宁玉并肩行走。
“林家镇这次连林宝儿共有五位失踪者。”在前往下一家的路上,季宁玉对白沅沅大致介绍林家镇任务的情况。
林家镇在这月初一,也就是林老爷说得林家镇祭典后,共出现五位失踪者。除十岁的林宝儿外,另有其他四人,年岁不等,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八岁,共有四个男孩一个女孩。
严格来说,十五岁的那个不算是孩子,听说已经商议亲事,若不是出这等事,年底就要迎娶娇娘过门。
这五位失踪者不仅年岁各有不同,出身也不同,性别上以男子居多,但亦有女孩。唯一失踪的女孩是其中一位男孩的表妹,他们二人确有亲属关系。除此之外,其他几人都不存在彼此熟识、相约行动的可能。孩子们年岁差距比较大,除了都居住在林家镇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共通点。
听完季宁玉的描述,想到在林府发生阴符原地不动的事情,白沅沅蹙着眉头,似是在沉思。
很快俩人便走到第二家,正是十五岁少年失踪的那户人家。
比起林老爷家的情况,这家不算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家中还有其他弟妹,正围在庭院里玩耍。
和林宝儿的情况相似,少年白日里同家人前去参加祭典,晚上全家各自回房没有出现异常,然而第二天少年却再也没从房间出来。
“这小子近两年大概是翅膀硬了,越来越不服管教,让他去学堂读书偏偏不愿意,非要出海去做什么生意,还是得早早娶个媳妇才能把心拴住……我看啊,这小子说不准就是自己偷跑出去了,连封信也没留,平白无故的让家里人担心。”
少年的父亲在旁边絮絮叨叨,话里话外尽是不满抱怨,眼睛却骗不了人,直勾勾盯着季宁玉的符箓,希望能得到好消息。
遗憾的是,和刚刚寻找林宝儿的情况相同。少年的阴符霎时变为黑色,也悬在原地动也不动,很快化作粉末,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失踪的少年。
这家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二进院,便是藏个黄口小儿都难,十五岁的孩子又能被藏到哪里去才能让别人怎么寻也寻不到?
季宁玉神色越发凝重,只嘱咐家里人再找找,她要去其他家寻找线索。
离开少年家后,白沅沅扯住季宁玉的胳膊,在她衣襟上写下三个字,“不对劲”。
“你也觉得不对劲?”季宁玉回头望她,“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剩下的三家情况都与林宝儿与少年家一模一样,寻踪符显示人还在家中,阴符凭空燃烧化为灰烬,家人却遍寻不得。
其中有户人家只剩孤儿寡母,本就家徒四壁。别说藏人了,狭小的房屋能住下那么几口人都嫌挤得慌,不过扫几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如此,季宁玉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结果,四处找不到失踪者的身影。
她与白沅沅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神里看到了不解与震惊。
回去的路上季宁玉抱着胸,只觉得满是困惑:“难道是我的寻踪符出了问题?我的功法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好吧,前世跟在叶行舟和江星衍后面,打架的事是干了不少,寻踪定位这等事通常用不着自己出手。但想想,这玩意儿并不困难,就算退步也不至于五个皆是如此。
原以为林家镇的任务很好解决,没想到是现在这幅模样,倒显得有些棘手了。
季宁玉把玩着散落在肩头的碎发,心思没放在走路上,差点要被路过的人撞个正着。幸好白沅沅拉住她,才免于将商贩肩头挑着的货物撞翻。
白沅沅在她胳膊处轻轻写了两个字,季宁玉正颇觉烦闷,没有察觉对方究竟写得什么字,晃晃胳膊:“痒得慌。”
白沅沅眼神闪了闪,抿着下唇不自觉地露出局促的神情,下一刻便见着季宁玉将掌心伸出来,张开五指努了努嘴:“想说什么?”
看样子竟是要让白沅沅在她手心写字。
不知为何白沅沅脸颊泛起红色,连带着耳尖都染成淡淡的绯红,不自然地动了动。
她虚虚拢住季宁玉的手,季宁玉却突然道:“好多汗啊。”
奇怪,白沅沅的手心怎么洇出这么多汗来,黏答答的。
白沅沅听见后像被烫到似的连忙放下攥紧拳头,季宁玉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自己也没说什么啊不是?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但到底没问出口,只是看着白沅沅低着头,直接伸出右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纤长的睫毛若蝶翼颤动,低着眉眼,模样执拗又认真。
“祭典?”季宁玉轻声询问。
白沅沅停下动作,点点头,面带微笑向季宁玉前方颔首。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来到林家镇最繁华的地方,亦是镇子的中心,传说中每月初一的祭典即在此地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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