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姝视线向上,企图看清卫曜的神色。眨巴着眼,无辜:“乐馆是有规矩的,平常我都不会见他们的……唔……”
“看来,也有不守规矩的家伙。”卫曜心底的不快更甚。“娘子,什么时候才肯回宫?”
*
沈灵姝没有给直接的答案。
但是卫曜的不快,已经逐日蔓延。
在沈灵姝留寝在宫中后的第二日早晨,一睁眼就是卫曜的脸。
沈灵姝结结巴巴:“皇上……不用上朝吗?”
卫曜语气平淡:“家事不定,吾无心上朝。”
这是上辈子,醉心朝政、日理万机的皇上绝不会说出的话。
沈灵姝哑口。
卫曜步步紧逼得紧。要沈灵姝回宫住。
沈灵姝无法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而晾着卫曜的话,只会让事态更为严重。
胭脂铺。
沈灵姝虽然办理了这么一间胭脂铺。但却是交由通过考验后极为信任的百姓掌管,自己只是偶尔乔装过来悠转。与其闲聊。
沈灵姝也喜把弄胭脂。上好的胭脂粉,添加了沈灵姝自己从草药籍中捣鼓出来的配方,在长安极为热销。
胭脂铺的小掌柜:“小娘子听我劝,咱们自己能过得好日子,就不必靠那些臭男子。”
小伙计:“我觉得该回去,小娘子不回去,孩子谁来照料咧?”
乔装打扮的沈灵姝:“我没有孩子。”
小伙计讶异,大当家平时得闲,偶尔说说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他还以为是成亲许久了。成亲许久怎么会没孩子呢?
小掌柜也很好奇,只不过她比小伙计知道的多一点。虽然大掌柜是乔装的,但是其实看得出还是很年轻。
“娘子不打算要个孩子吗?”
小伙计:“没有孩子怎么成?掌柜的,你这家大业大,以后没得孩子继承,以后死后,家产不都是朝廷的了?”
沈灵姝轻笑一声。却忽然也意识到,上辈子,沈灵姝曾被太后耳提面令错处,被朝臣们指责的事项中,便有未诞子嗣一事。
而事实上,卫曜并不轻欲。
沈灵姝垂眼。上辈子自己未能有孕已是事实。
这一辈子……也可能不会有子嗣。
……卫曜的江山,还会断送在这里吗?
江山后继无人……卫曜是怎么想的呢?
沈灵姝苦恼地轻叹了声气。门边的悬挂的铃铛忽一声清脆响。
是有客人来了。
小掌柜从柜台后出来招呼。
沈灵姝正待离开。忽看见了进来的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的客人颇多。
共有两小拨。
沈灵姝正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便见一个蒙着面纱的曼妙女子走到自己面前,将面纱掀开,后头是一张青红交加,遍满伤痕的脸。
“掌柜,这是你们府上的胭脂……你瞧瞧,用了之后便是这个模样,这可不是小事……”
沈灵姝楞了下。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古怪。
小伙计生怕让其他客人看见,影响生意。忙将女子请去里房,留下沈灵姝处理。随后,小伙计便出去招呼买卖。
沈灵姝接过女子递过来的胭脂,盒子形状精美,确实是他们这里卖出去的胭脂。
“娘子细细道来。若有不妥,定会为你安排赔偿,治疗……”沈灵姝抹开盒子里的胭脂,正待要细查胭脂粉……忽闻见一阵奇妙的香味。
奇妙,却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闻过。
沈灵姝猛一抬头。
却见女子笑眯眯望着她,伸出了手,在自己脸颊上轻一擦。青红的痕迹便被擦抹掉了。
糟了!是乔装!
沈灵姝心呼不妙。
却因为吸了脂粉盒中古怪的香气,一阵晕眩袭来。
沈灵姝倒地时,望见女子放下了面纱,嘴角挂笑。
沈灵姝彻底昏过去前,终于想起来为何会觉得该女子眼熟……
脸可以乔装。偶尔流露出来的身姿体态,却假装不了。
……是姜贵妃。
为何,会出现在长安?
*
沈灵姝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
人是转醒了,闻到身旁的味道,却差点干呕出来。
沈灵姝浑身皆是草屑,被藏没在一堆干草泥巴中。
入眼是夜。
周围不是熟悉的长安街景。
沈灵姝心头一咯噔。
然而身子一动。前头车门忽打开。
卸下了乔装的姜贵妃着着朴素粗布衣裳,脸上的伪装已卸掉。一点也不嫌恶车内的味道,笑盈盈瞧望着车子里头:
“小娘子醒了?”
沈灵姝张张嘴。既不明白为何姜贵妃会出现在长安,又不明白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卫曜的众多眼线中,将自己掳走出去。
“你要做什么……”
沈灵姝最不明白的,还是姜贵妃其人。她的一行一举都令人捉摸不透。
“小娘子生得这幅水灵,怪不得能将吾儿迷得七荤八素。”即便着着素衣,也掩饰不掉姜贵妃一颦一笑时,怡然贵气的姿态。
沈灵姝往后躲避掉姜贵妃伸过来抚摸她脸的手指。嫌恶道:“你根本未曾尽到一位母亲的职责,你怎配称为卫曜去娘亲!”
“呵。”
姜贵妃只是一贯轻笑。“那是你未曾为人母,你不懂为人娘亲的苦心。”
“当然,你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做娘亲。”姜贵妃轻声道,“我呢,是无法看见他的子嗣绵延。流着那等血脉,早早就该灭绝了才是啊。”
第九十九章
夜雨萧瑟。
沈灵姝被带出了长安城。
姜贵妃与沈灵姝说了几句, 似乎是打定了沈灵姝绝对逃不开,便又重新离开了车厢。事实也是如此,沈灵姝一动弹, 才发现自己的脚踝竟然被绳子捆在了干草堆下面。
沈灵姝艰难地拨开身上的干草, 偶尔能听见外头, 姜贵妃与另外一人的说话声。
竟然是有同伙。也是, 没有同伙的话, 单姜贵妃一人是不可能将自己带走。只是, 这人是谁?
沈灵姝屏气, 认真听了半会。说话的男声虽然沙哑, 但是光听声线可以听出年纪并不大。沈灵姝甚至觉得有些莫名耳熟。
两人在外讨论的是将要前往的地方。似乎产生了分歧。沈灵姝偶尔听到了一些林村,户镇等的只言片语。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
马车停下。外头的交谈声已许久不继续了。
随着车门被从外拉开,一道微微刺眼的光亮打了进来。
姜贵妃在外:“带上她。”
沈灵姝抬手挡住了眼。外头男子将灯笼放在了马车车横上。低身进了马车里来,从袖中掏出了一截粗绳, 不由分说,便将沈灵姝的双手捆住。而后, 拨开了一堆干草, 利落地割掉了绑着沈灵姝脚踝的绳索。
紧接着, 便扯着绳子, 将沈灵姝拽了出来。
在一系列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下, 男子沉默, 但动作利索。
尽管男子头上巾帽几乎要遮压住眉眼。且一直低着脑袋, 但沈灵姝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十分讶异地脱口而出:“……王玺?”
“你是王玺!”
男子拽着绑住沈灵姝手腕的绳子一紧, 听到沈灵姝的喊声, 身影也只是一顿。并不做任何回应。
沈灵姝正嘀咕着,忽然发现, 走在前头的王玺,脚步奇怪。尽管竭力隐藏,但仍能看出左脚已跛的事实。
*
姜贵妃提着灯笼走在前头。
沈灵姝不能分辨出如今身在何地。周围的景色多是林木,山道。葱葱郁郁,犹如迷宫。
沈灵姝只能知道,他们是往上山的方向。偶尔回头,能看见沉寂的一片村庄,一两户不知何原因还点着烛光的房屋。
沈灵姝浅一脚,深一脚地跟着。不知为何,明明身在危境,心头却没有丝毫惊恐。
仿佛,冥冥之中自己一定会获救。心口有某处,因为填满了这种信念而笃定安心。
沈灵姝笃定卫曜会来救自己。
沈灵姝第一次因为这种悸动而感觉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
沈灵姝听到了几声狗吠。
紧接着,从一处简陋的柴屋,冲出了几条恶犬,以及一个背光陌生且魁梧的中年男子。
姜贵妃一见男子,便丢了灯笼,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扑入怀中。“刘郎。”
男子一边回抱着姜贵妃,一边目带紧张地往着沈灵姝这边看。“你们……真把她绑过来了?”
姜贵妃嗔笑:“刘郎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借着刘郎的风进了长安去,只是闲逛逛?”
男子还是不太放心。“她……她看见我的脸了。”
姜贵妃回身,轻扫了眼沈灵姝。魅色上挑的眼一弯,只是轻笑。却说着残忍的话。“又何妨?除了我们这,她能去的地方,就只有这里。”姜贵妃轻踩了踩土地,笑得天真妩媚。
男子似也是下了什么决心,最后看了沈灵姝一眼。目光转回姜贵妃脸上,带着微微痴态。“那你尽快处理掉,我明儿就要回朝廷了。今儿是向朝廷请假的最后一天。”
姜贵妃似是不满,嗔怪道。“怎么这么快?我还想与刘郎多多温存呢。”
“时间不晚,咱们还能温存温存。”被唤为刘郎的男子色眯眯笑,搂着姜贵妃的腰,便往里头走。
姜贵妃临走前,回神看了王玺一眼。
眼神意味明了。便是嘱咐王玺将人关押起来。
远远听到里头的门落栓。
沈灵姝余光看向了一旁的王玺。
王玺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后拽了下捆住沈灵姝的绳子。命令,“走!”
沈灵姝被牵引着进了屋院。
这座建在山中的柴屋,看似简陋,里头却是应有尽有。
沈灵姝记得来时绕绕转转了许久,猜想应该是建在极为荫蔽之所。
沈灵姝收回了打量观察的眼神,目光落在给柴门落锁的王玺身上。
“……你怎么会和姜贵妃在一处?”沈灵姝还是忍不住开口。
王玺并没有回答。而是在给每一扇窗户都仔细钉严实。
沈灵姝捆着手的另外一头绳子,还绑在王玺的手腕上。
沈灵姝拽了拽。
王玺投来了暗沉沉的视线。
沈灵姝这才发现王玺削瘦得厉害,一向跋扈嚣张又愚蠢的公子哥,如今落魄得似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眼底皆是阴青。
沈灵姝吞了吞口水,“嗯……手误,手误。”
王玺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一瘸一拐地给窗户钉钉子。
沈灵姝望着并未关紧的门,心想着自己成功跑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王玺瘸腿,应该是跑不过自己。但这里地形偏僻,夜又已深,保不准有什么意外。而且说不准外头还会有姜贵妃的人。
沈灵姝暂时打消了冒险的想法。余光又看向王玺。试图和人沟通交流。 “……你能把我放了吗?你关着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沈灵姝本以为王玺会像刚才一样无视她。却见王玺绕了一个圈,转了回头,直面沈灵姝,面庞因似恼火而扭曲。
“王家全族一百五十口人,尽丧在卫曜手中。你既与他是夫妻。他定会赶来营救,我要让他有去无回!以报我灭族之恨!”
沈灵姝张了张嘴,唇瓣微翕动。“……你说灭族?可你们王家早在卫曜军马到之前,就已明争暗斗多时,早已是一盘散沙。暗斗而亡的王家人,不计其数,你又何能将你的不甘皆归罪在卫曜身上?”
沈灵姝神情紧绷,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再次开口。“……更何况,冀州百姓何辜?王家残忍无道,掠者跋扈。你可知,冀州城门便是冀州百姓们冒死为卫家军打开的,他们宁愿冒着可能被陌生兵马屠杀的危险,也势必要推翻你们王家人的统治,你说王家人无辜,冀州的百姓便不无辜?!”
王玺的脸色由怒红到苍白,最后转为泛青。唇瓣翕动,瞪大眼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沈灵姝。
就这么沉默僵持了片刻。
王玺重新站了起来,将手腕上牵制沈灵姝的绳子系到了旁边的柱子上,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离开前,将柴门从外牢牢栓紧。
*
夜有些凉。
沈灵姝扒拉在干柴边歇息。睡前思索了下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毕竟对王玺来说,尽管王家人罪恶滔天,但起码是他的亲人……
沈灵姝思索着,便进入了梦乡。
待醒过来,入眼的却是姜贵妃一张艳丽貌美的脸。
沈灵姝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缓过神来,昨日不美好的记忆才逐渐回笼。
姜贵妃帕子点唇,轻笑了一声。“到底是男子不心细,怎么能叫我们娇贵的小娘子靠着柴火睡觉。只是盖一件毯子,怎的够呢。”
沈灵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一件灰色的薄被子,怪不得不觉得冷。
沈灵姝对姜贵妃始终充满敌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姜贵妃娇笑学了一句,转而将旁边盛着热腾汤药的碗捧了起来。“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想让小娘子安生调养身体罢了,来,小娘子,喝碗汤药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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