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她进宫多久,他就等着多久来娶她。
繁缕翻开包袱,半夏以前说过,他的这些糕点都是托林大哥给他带进宫的,都用桑皮纸分门别类的包裹起来,有窝丝糖,松子糖,杏仁酥糖,山楂糖,桂花糖……零零碎碎竟然有十来种,有还多她都没有吃过的。
这个送的可太得女孩子的心了,繁缕爱吃甜食的,可女医馆里没有这些零嘴的。
繁缕本想着慢慢吃,又怕这些糖不禁放,坏了就太可惜了,就一天吃两块,日子过得似乎也加了糖一样,甜滋滋的。
桔梗年纪小,底子也比较薄,所以学的很努力,挑灯夜战,繁缕看了都自愧不如。
“哎呀,桔梗,你一直这麽看书不累吗?”繁缕特意过来找桔梗,果然就见她正在看书,推开了房间的窗子,微微的凉风吹了进来。
“繁缕,你怎麽过来了,许医女没让你背书了?”桔梗看她过来,也放下来手里的书卷,起身倒茶,她师父林医女喜欢雅致的花茶,许含笑也是这样。
繁缕嘻嘻笑道:“让啊,就是有时候看得头昏脑胀了,师父说停一停,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消化完前面这些才好学後面的。
桔梗,我看你比栀子还刻苦,别熬坏了身体,你年纪还小。”
桔梗坐下来摇摇头,黯然道:“我本来学的那些字就不紮实,看书其实都有些勉强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学习认字,已经赶不上你们了,”
桔梗和她们比起来,因为当初进宫的时候年纪比较小,所以留在宫里的时间也比她们更长,等繁缕她们二十五岁都出宫了,桔梗至少还要多呆两年。
繁缕知道师父一直都在担心自己日後留在宫里,可是到时候至少还有栀子桔梗陪着她,就是栀子比她早走一年,她也还有一个桔梗。
而桔梗呢,等最後自己走了,就没有人像现在这样陪着她了,孤零零的,也怪可怜的。
繁缕看见桔梗腰间的香囊,似乎已经戴了许久了,也没见她怎麽换过,笑道:
“桔梗,你这个香囊都旧了,我前日刚和师父做了几个,已经配好了香料,你等着,我拿过来送给你。”
桔梗表现的比她想象中惊喜一些,“真的,好啊。”
繁缕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淡绿底绣雏菊香囊,清新淡雅,里面发出淡淡的清香,她指着上面的小花道:“这个是雏菊,你看好不好看,我还绣了一个桃花的,你要不喜欢这个,我给你换一个。”
“就这个雏菊的吧,挺好看的,繁缕你手艺真好。”桔梗表现的爱不释手,繁缕也笑着同她说话。
你取悦亲密的人时,这个人又何嚐不是在取悦你。
繁缕抱住桔梗的手臂,嘻嘻笑道:“桔梗还是你好,师父说现在也就是个手不残的水平,等我以後绣个更好的再送给你。”
桔梗听她抱怨,漾出轻轻笑意,声音淡淡道:“好呀!”
她拿着手里的香囊爱不释手,精致玲珑,不落俗气,香味淡雅清新,闻着很舒服。
她们呀,都要好好的。
三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女医馆的少女们,轻快烂漫的度过了她们的豆蔻年华。
繁花开了又谢,四季轮回,西厂外的西府海棠也越发枝繁叶茂,繁缕自从那次之後,就没有从那条路走过,自然也没再看见那繁盛如天边云霞的海棠花。
紫苏早早已经成为了女医官,也到了收医徒的时候;栀子也将参加今年的女医官的考举,吴医女前不久才离了宫,大家依依不舍了一番;至於年纪最小的桔梗,也开始了对医书最後的巩固。
而繁缕已经成了女医馆医徒里的师姐,少女身姿清拔如兰,亭亭玉立,生得秀雅脱俗,如枝上西府海棠般既香且艳,含了一抹胭脂色,风致楚楚。
许医女在繁缕之後又收了一个十三岁的医徒,名为青黛,平日里师父带着她认字,熟悉基础的医理。
繁缕在这方面天资不错,学的又比较紮实,只需要再好好打磨打磨,一般的时候都是师父在教青黛,她在旁自己看书。
日子也并非那般顺利,偶尔也会出一些意外。
这天傍晚突然下了暴雨,天黑的如墨汁一般,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繁缕带着另外几个年纪小的医徒从外面回来,各自怀里抱着书卷,撑着伞打着灯笼。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往女医馆走,毕竟这天色浓如酽墨,太骇人了些,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色都被这墨色吞噬了一样。
这时突然有女孩子止了步,拽了拽繁缕的衣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地上,瑟瑟发抖道:“繁缕姐,姐姐,你看,那里是不是躺了个死人。”说到死人的时候,她差点咬了舌头。
“啊……”
几个姑娘也跟着定睛看去,果然就见地上一动不动躺着一个人,肩膀上还插着箭羽,瞬间吓得骇然惊叫,瑟瑟如小鸡仔的缩着一团,不过再凄厉的声音,都被这暴雨声湮没了。
“谁,谁过去看看?”
一行人腿都软了,我推你,你推我,愣是没有人敢过去,可这条路是会女医馆的必经之路,总不能陪着那“死屍”站一夜呀。
“别慌,我过去看看。”
繁缕是这里最大的,她当即抬手把书塞给一旁的小宫女,自己撑着伞走过去,小姑娘吓得不轻,扯着她的衣服不让过去。
“繁缕姐姐,太危险了,别过去呀!”
“没事,我就去看一看。”繁缕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提了一只灯笼慢慢走过去,这微弱的光火在雨夜里根本什麽都不算。
“啊!”
繁缕一看那满身是血的人,身上还插着箭羽,吓得尖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才敢蹲下去凑近了,看清楚那人的衣裳样式是宫里的人,腰上落下一块腰牌,繁缕拿近了灯笼照着,才勉强看清“西厂”两个字。
有人问她:“繁缕姐姐,这麽样?”
“别怕,应该是西厂的人。”
繁缕也具体没见过西厂的人穿什麽样子,这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不是死了。
繁缕离近了一些,把伞罩在那人的身上,颤颤的伸出手在他的鼻尖晃了晃,一片幽凉,没有气息一样,又在脖子的脉上探了下,没有死,繁缕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人若死在女医馆外就麻烦大了。
她找了招手,一个胆子大的女孩走了过来,就听繁缕对她道:“看来这人已经昏迷过去了,你们回去叫人把他抬回去。”
听了这话,女孩子们争先恐後飞快的跑掉了,谁也不会肯留在这里,太恐怖了。
不一会,繁缕手里的灯笼就被雨打湿,灭了,眼前一片漆黑的墨色,什麽都瞧不清楚,她蹲在这人的旁边,打着伞,其实一半肩膀露在伞外都淋湿了。
她其实也好怕,只是那麽多女孩子,只好极力保持冷静,装作大胆镇定的样子,她现在连发抖都不敢,在这里陪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怎麽还不来人,难道她们回去没说吗,繁缕不由得猜疑不定,这一瞬的想法,下一瞬又立即否定。
时间越来越久,只有瓢泼的大雨声,恐惧在心头渐渐蔓延,雨水洇湿了衣裳,发丝冷冰冰的贴在皮肤上,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冷还是怕。
她有些埋怨自己方才脑袋发热,干嘛要强装胆子大留在这里,此时也不能一走了之。
恐惧的泪水隐隐含在眼眶里,她可真想一路狂奔回去,但看这人奄奄一息的样子,繁缕咬了咬牙,继续陪着这个人一起等。
时间一点点的流失掉,终於远远的看见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雨幕中渐渐靠近,那些人手里抬着木板过来。
繁缕这一刻欣喜若狂,不由得低头对那人喜悦道:“救你的人来了。”救她的人也算是来了。
她都快怕死了。
许含笑也知道这件事了,她见繁缕一直没回来,又突降大雨有些担心,便站在门口等。谁知就看见一群莹莹光亮从黑色的雨幕里出现,她跑下去看,却没有自己的徒弟。
从女孩子惊慌失措的言辞里得知,女医馆外有人受伤了,繁缕让她们先回来叫人。
许含笑让紫苏安抚下这些女孩子,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而这边繁缕直接就近叫人,把这人抬进了女医馆的外院房间里,有吩咐人冒雨去请太医来。
夜雨倾泻,晚上太医院的太医们差不多都回家了,只留了一两个轮值的太医,今夜只有一位路太医,大半夜的派人请了过来。
路太医湿了半身衣袍,过来一看,直接哎呦一声,惊道:“哎呀,怎麽是西厂督主?”
繁缕也悚然一惊,随即就想要过去探头看看,这位传闻中的西厂督主长什麽样子,不过路太医没给她这个机会,抓紧字迹潦草的开出一张方子,让繁缕去抓药救命。
“这丫头,赶紧去药房按房子抓药,得先把毒性压下去。”贸然拔箭恐怕伤了心肺,怕卫衣支撑不住。
繁缕听了吩咐,只得撂下手中的东西,拿着药方子打伞跑去药房取药,路上一样黑漆漆,她跑的气喘吁吁,好几次踩到泥都差点栽倒,一路跌跌撞撞。
第10章 照看
好不容易冒着倾盆大雨, 跑到了药房砸开门, 大半夜的被凿门自然不高兴, 故意慢悠悠的过来开了门, 又不耐烦的问干什麽, 繁缕今天吓得不清, 心里也憋着火气。
一听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话, 更是火气蹭蹭往上涨,“哐当”一声重重的推开了门,直接进去将手里药方“砰”的一下拍在柜上, 脸色铁青,当即指着他们的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道:
“我告诉你们这群蠢货, 这是路太医给西厂的人开的药方, 再敢耽搁时辰,想死就趁早滚蛋, 别脏女医馆的地方。”
那些人哪里见过繁缕这副严词厉色的模样, 又听说是西厂中人的药, 顿时不敢多言, 抓药的动作比以往神速了十倍, 看得繁缕是目瞪口呆, 生怕抓的晚了,就会被弄死一样。
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蠢人。
药房的人恭恭敬敬的把包好的药递给她,繁缕冷哼一声, 把药抱在怀里, 开了门想也不想就往外冲。
药房的人在後面看着繁缕很快就消失了,才道:“看来,真的是西厂的人。”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仅得罪了医徒,还得罪了西厂。
繁缕怀里抱着药往回跑,突然前面出现一个撑着伞,打着灯笼的人,繁缕疾步过去,问道:“师父,您怎麽来了?”
许医女看她落汤鸡一样,把她怀里的药都拿了过去,说:“怎麽身上都湿了,你把药给我去煎药,你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
“是,师父。”
繁缕终於回到了清秋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头发散落,鬓发掉了下来湿答答的黏在脸上。
拿着干暖的巾帕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湿乎乎的脸也终於干净舒服了,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翠袖白裙,这是师父亲手给自己做的,绞干头发後换上了,头发也只潦草的梳拢到後面,垂至腰间。
拿伞关上门又噔噔跑了下去,狂风骤雨,繁缕暗道一声,这老天爷不知是发了什麽疯。廊外骤雨疯狂的抽打在地上,溅起雨珠无数,仿佛沸腾了一般。
雨水顺着屋檐倾泻下来,天边看不出一丝光色,仿佛整个天地都将要被雨水淹没,繁缕咬了咬牙,提起裙裾快步冲入了雨幕中,尽量顺着廊檐往外院跑去。
“路太医,药煎好了。”
许医女从外面端来煎好的药进来,路太医接过去扶起卫督主,道:“大人,喝药了。”
许医女又出去继续煎药去了。
而繁缕很快就回来了,路太医使唤起她来倒是不客气。
想着这人是个太监,也就没什麽好顾忌的了,路太医就让繁缕跟着打下手。
“现在需要拔箭,一会你来按住他,千万不要让他乱动,知道吗?”
“嗯,奴婢知道。”
繁缕点点头,路太医直接拿起剪子,想也不想哢嚓哢嚓从衣领剪开了,一直到伤口的地方,把衣服扯开,直接露出了男子白皙的胸膛。
繁缕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想捂住眼睛,可惜被路太医叫了一声过去,让卫衣枕在她的腿上,繁缕要死死按住他的身体,因为怕拔箭时他会动弹。
繁缕低下头去,这次看了个清楚,青灰色的衣袍里袒露出紧实的胸膛,皮肤白皙,这是繁缕头一次看见男子的身体。
可她无暇再注意这些,因为那箭伤已经青黑一片,伤口处狰狞恐怖,繁缕倒吸一口气,有毒。
而且看得出毒素在往其他地方蔓延,卫衣的唇色也开始发紫,路太医是个果决的人,当即开始拔箭。
果然拔箭的过程中,卫衣虽然昏迷了过去,潜意识里竟然防备不减,下意识挣紮着较起劲来,她只能使劲按住卫衣,好在受伤的人也使不上太大力气。
“噗”的一下,箭羽被利落的拔了出来,一簇血水也溅在了繁缕的衣襟上,幸亏她当时下意识闭上眼偏过头去,只是侧脸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色,这毒血若进了眼睛里,那还了得。
路太医让繁缕打水洇湿了巾帕,把伤口周围大片的血污擦干净,又从药箱里拿了一把小刀,把本已经有些凝固的伤口在此划开,黑色的血淙淙流淌了出来。
繁缕头一次看见太医给人解毒,那血放了有多半碗後,颜色淡化了不少,但路太医还没有要包紮止血的意思,而是在旁边琢磨起药方来了。
繁缕心想,完了,估计堂堂西厂督主大人,今夜要在女医馆被路太医直接放血而死了。
又差不多放掉小半碗,血色恢复了原色,路太医可算是大发慈悲的为大人止血,慢条斯理的,繁缕真羡慕这些太医从容不迫的心态。
路太医将那毒箭包裹後,交待道:“这毒箭你不要乱动,醒来後交给督主即可。
一会再给督主喝两剂药,把剩下的余毒解了,夜里需要人来看护,若有发热要及时降温。”
路太医是男子,不便在女医馆久留,原本太医院为了避嫌,与女医馆除了公务上都很少有过多交集。
繁缕点头应道:“嗯,我记得了,请大人放心。”
“後面的两剂药我已经煎好了,繁缕,你把药给督主灌下去吧。”许医女走了进来,托盘里端着黑漆漆的汤药。
许医女去送路太医到门口,让繁缕把药喂了,等她撑着伞回来。
繁缕刚好把药喂完,她望着门外说:“这麽大的雨,估计一夜都不会停了。”
许医女今日轮了一天的轮值,也乏累的很,繁缕看见师父露出疲倦之色,便道:“师父,您也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就是。”
其他人也都睡了,再去把她们叫起来也不合适。
许医女的确累了,便道:“那好吧,繁缕,那你在这里看着,夜里有什麽事来叫我。”
“嗯,师父您放心吧。”
繁缕连连点头,推着师父快快去休息,许医女嘱咐了她好几句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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