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寂珩玉决绝离去的背影,桑离脸色一变,转而又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不妥。
“你早知道他会这样做?”
沈折忧似有意外,“你不知道?”
桑离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听到这话,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的沈折忧忽然低低笑了。
沈折忧当着桑离的面摘下脸上面具,当他抬起头的瞬间,桑离不禁倒吸口凉气。
他的一般侧脸爬满狰狞犹如蜈蚣一般的疤痕,疤痕纵横交错,完全摧毁了额昔日的好皮囊。
沈折忧指着自己的脸颊说道:“你当真以为他要杀我,都是为了你?”
桑离不解。
这幅疑惑落在沈折忧看来更加嘲讽,“寂珩玉欲修得缚厄道,拉天下人同归。”
“缚厄道?”
沈折忧重新戴上面具:“是以身殉道,拉天地归一的灭世道。”
到那时六界合一,天地重现,人,神,魔,灵泽,所有一切都会消失殆尽,仿若大地初生一般,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沈折忧才觉得寂珩玉是疯了。
不过聚灵匣所显得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寂珩玉放弃了缚厄道,选择走向另外一条路,同样偏激,却有接触之法。
沈折忧凉凉地掠过桑离。
她还处于震愕当中,沈折忧忽然明白,寂珩玉之所以这样做的意义了。
为了一个人而舍万世,属实可笑。
桑离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到在归墟时,寂珩玉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遥遥的望着那四根龙柱;她也记得他身缠业障时,不得解脱的痛苦。
桑离知道他的所有苦楚与求不得,纵使他有万般错,她好像也没有办法去怪罪什么。
世间如苦海,皆为不渡客。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的。
**
沈折忧直接带着桑离去了紫霄大殿面见三神。
上重天充斥着山雨欲来的危殆之意,当外殿通禀沈折忧顺利归来时,正一筹莫展地无上道尊登时跳坐起身,迫不及待地迎接过去。
“叩见神尊。”
无上道尊那双锐利的视线已移至桑离身上。
她已经撤除了巫山渡厄真君加之给自身,用来掩藏灵族气息的印记。第一次站在这里,面对众仙,桑离并不畏惧,甚至多了一份从容,她站姿挺拔,任由让无上道尊打量。
“其余灵族呢?”
有人问道。
沈折忧低掩神色,“只带回桑离。”
众仙目目相觑,大殿内窃语不断。
“那其余灵族……?”
“胡闹!光凭她一人之力怎能镇天!”
众仙颇有微辞,面对怀疑,沈折忧并未出声反驳。
无上道尊皱眉问道:“你是心慈手软?”
沈折忧说:“以她一人足矣,弟子认为无需再有过多牺牲。”
无上道尊强压着怒意:“倘若失手呢?倘若尚存的灵族再次大开天门吗?子忧,时至危难关头,怎可儿戏?”
“不会的。”桑离忽然响起的声音不轻不重砸至大殿,她上前几步,余光瞥向沈折忧,“可否为我解开捆仙绳?”
沈折忧犹豫须臾,仍是撤回了束缚。
无上道尊眉头皱得更深。
桑离伸直手臂,掌心朝上,她调动周身所有灵力聚于掌心,当一团蕴含着上古神脉之力的灵光在指尖闪烁时,大殿内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那团白光映照在她脸上,桑离心知肚明无上道尊盘算着什么,她唇角微勾,似有嘲讽:“我继承了帝启神力,便是所有灵族加起来也抵不过我一人。身为灵族,我愿为苍生献身;那么可否,请天尊高抬贵手放过我族?亦或者……天尊只是想借此机会,将灵族赶尽杀绝?”
“大胆!区区小妖怎敢对尊上放肆——!”
身后上仙不满其态度,站出来训斥。
桑离并不惧怕,原著里这位天尊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向来忌惮帝启,更忌惮一切可以影响到他地位的人与事。
说是灭灵族为苍生,不过也只是一个借口。
他只是害怕有朝一日,灵族揭竿而起,谋逆神域罢了。
无上道尊双眸定定,抬手阻拦了身后人。
“我们之间从未见过,你为何如此揣测吾?”
“从未见过?”桑离挑眉,笑了笑,“就当从未见过吧。毕竟我也只是想让族人和万千生灵一同活下去,天尊位居高处,受世人敬仰,想必会一视同仁,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吧?”
桑离不怕无上道尊不点头。
他向来在意自身风评,平日里维持着冠冕堂皇的架势,不过是想博得个善名。
现在她把他架到了这个地步,跟随前去的众仙也已经见识过灵族的可怜,如今她又自愿献身,若无上道尊执意赶尽杀绝,倒是他颜面无光了。
果不其然,无上道尊掩在袖间的双手紧攥,眼神之中阴寒逼迫,无声的威压一波接一波朝之袭来,桑离不退不让,片刻之后,无上道尊才开口——
“本尊心怀苍生,自是希望有更多生灵免于苦厄。”
桑离笑意更深,微微作揖,又让沈折忧把她捆好,转身离开紫霄殿。
从大殿出去的那一刻,正巧与赶过来的司荼相撞,她匆忙的身影急急刹住,见到桑离时,神情间的急色一瞬间转为震愕。
桑离只是淡淡睨了她一眼,接着收回视线从她身旁而过,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第1章 153
天外一线已在风雨飘摇间彻底沦为一片险地。
神域在归墟宫上重天设立镇天台, 凌晨过后,天门大开,善恶神将以神骨为祭, 拉着归墟海下数以万计的魔神同灭。
为护归墟宫上下弟子的安危, 月竹清不得不遣散门众,仅余三名弟子焦灼等待着寂珩玉的归来。
此时镇魔石动荡不宁, 失去了伏魔卫镇守的渊牢骚乱不断, 时不时就有几只魔祟逃窜而出,照这样的攻势下去, 光凭借他们三人根本无力抵挡。
“放弃外门, 死守长凛前殿!”
月竹清顺手斩杀一只自海域奔腾而出的妖魔, 掩护二人后退至长凛殿。
岐开启护殿大阵, 共计八十七层的大结界足以支撑到入夜, 可是比起这些低魔,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开天柱。开天柱早在之前就断裂过一次, 如今魔气流窜, 保不准力不能继,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末时。
三人并肩站在长凛殿, 每个人都是思绪重重。
归墟海如今的景象可以用末日来形容, 高耸于云层上端的祭台遮天蔽日,海域绵连无际, 肆窜的魔气犹如浓雾般于海面之上翻腾,邪浪滚滚, 无数魔物的叫嚣声阵阵传来。
地面嗡鸣摇晃,那是关押在下面的魔物在不甘挣扎, 它们抓住了这个时机,想脱离囚困重返人间。
倏然, 天空飞来一道漆黑的影子。
它行势如雷,横冲直撞,轻易绞杀四面八方的低魔。
月竹清眯了眯眼,浑身绷紧,不禁握紧掌中利剑。
待那东西逼近之时,月竹清刹那瞳孔紧缩,“镜魔?!”
已经来了吗……
厉宁西正欲上前斩杀,忽被岐伸手阻拦。
岐自是认出了大眼崽,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跟随其后的灵族等人。
在这样的要紧关头轻易露面,他们是疯了吗?!
“灵族?”厉宁西诧异,“怎么还会有灵族?”
“让他们进来。”
听到岐的话,月竹清虽然惊讶,但还是将结界打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待大眼崽带着灵族等人浩浩荡荡进入归墟宫后,才重新闭合。
月竹清并没有对这行人轻易放下防备。
世人皆知灵族早已覆灭在五百年前的那场天谴当中,可是如今站在这里的灵族少说百人,更别提中间还有个镜魔,两方结合实在是太过怪异。
相互对峙当中,大眼崽已飞到了最熟悉的岐身边。
同时,曲佑也骑着黑狼来到月竹清面前,她不多废话,更不想浪费时间介绍灵族的处境,径自跳下狼身,对月竹清说:“我是灵族族长,曲佑。”
面对着眼前个头小小,形似幼童的曲佑,月竹清没有应话。
曲佑并不在乎她的严防死守,言简意赅道:“我来是想告诉你,神域带走了桑离。”
一听这话,站在后面沉默的厉宁西登时不冷静了:“什么意思?!”
曲佑扫他一眼:“如各位所见,桑离与我等同为灵族。桑离为了保全我们,决定献身炼作镇天石,再过一个时辰,桑离便会被带往镇天祭台。”她顿了下,“虽木已成舟,可我们仍想保全她性命,几位能否相助?”
厉宁西脑袋嗡嗡作响。
此时天边神光惊掠,众人仰头看去,数万神兵浩浩荡荡从中穿过,祭天马上就要开始了。
艹!
他心里痛骂,脚踏本命剑准备冲入云霄。
未曾想刚飞了几尺,就被岐一脚踹了下来,他脚底狠狠踩着他后脑勺,痛斥他的不冷静,“厉宁西,你是想以卵击石?”
“放开我——!”厉宁西不住挣扎,额前青筋猛跳,“那是我妹妹——!”
是他妹妹,是他在心境里,从小到大一点点照顾了五百年的妹妹!
他那时用命都想保全她,现在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走上绝路?!
“神域排兵共十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二大罗金仙,一百八十名天玄仙,你要如何闯过!”岐狠狠踹过去,头一遭失去以往木讷温和,“我看你真是脑子不清醒!”
厉宁西被踹得痛哼,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岐深吸口气平定心神,再次看向曲佑:“仙尊去寻剑玉,也许等剑玉拿回时,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曲佑摇头:“若真有剑玉,桑离大可不必随沈折忧离去。所以我有一计……”她抬起眸,“祭台就绪后,我等以灵魄融入补天阵,到那时,就劳烦诸位救走阿离。”
灵族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他们从来不惧命数,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族为此舍身,自己却心安理得苟活于世。
于是,曲佑召集了一批自愿起来的族人,如果此行得以换万界与子孙日后的安宁,那何乐而不为?
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旁边的大眼崽躁动地转了两圈,地面似有摇晃,摇晃的幅度越来越猛烈,三人还没有搞清楚状态,一块巨石当空滚落,险些要砸在厉宁西身上时,旁边的大眼崽急忙叼他躲开,旋即挥翅而起奔至前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吸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是开天柱……”月竹清注意到篆刻在石头上熟悉的纹路,脚下波动重重,已有魔物冲开束缚,撞向护阵,月竹清脸色苍白,“有人……有人在破坏镇魔石!”
四下大骇。
月竹清不禁看向头顶。
在一片浓雾密布之中,通往镇魔石的云阶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道身影矗立其中。
那是……
月竹清眯了眯眼,看不太清。
那人一身玄黑鳞甲,头束黑玉冠,披风烈烈,魔气在周身周游,笼罩住了他的面容。
护门大阵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人和寂珩玉才能打开,大阵也没有外魔强行闯入的痕迹,到底是谁?
“君上……”
此时岐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
寂珩玉的容貌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然表情漠漠,额前烧灼着如火焰般的赤色云纹。
月竹清心里一震,不敢相信。
寂珩玉乃是归墟仙尊,他不会不清楚摧毁镇魔石放出归墟万魔的后果!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月竹清抽剑想要冲上云阶确定,岐回过神,忙不迭抽手拦住她,“来不及了,现在带所有人离开长凛殿。”
开天柱很快就会轰塌,到那时万魔出世,眨眼间归墟宫便会陷入深海,更别提靠近镇魔石的云阶本就魔障重重,未等接近可能就惹心魔入侵。
月竹清看了眼身后灵族,两方权衡之下,决定先行撤离。
三人领头带灵族众人去往环琅峰避难,此为归墟的最高云峰,险峻山势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就算归墟宫沉陷,万魔侵抵,环琅峰也能坚守一时。
站在高峰顶点,所有人都盯着赤石所在的方向。
月竹清想不通事情为何发展到这般地步,桑离要被炼作镇魔石;君上也忽然堕魔,他为何这般做?
是想放出万魔以抵神域?的确,祭台一旦覆灭,桑离也可免于被献祭的命数,然而那时邪魔祸乱,天门并合,万千生灵只会一同堕入苦厄之道!
岐面具下的双眼倒映着烧红的天际与那道墨色的影子。
他与寂珩玉相伴最久,幼年时懵懂无知,再长大些,便也明白了寂珩玉所背负的重任与枷锁。
成魔确实是寂珩玉唯一的活路。
然而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岐捉摸不透寂珩玉的心中所想,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创立起来的归墟宫就此摧毁,扭头对着旁边的师弟和师妹说了声后,飞身而起。
他越过碎石狂风,一路顺着云阶而上,来到了寂珩玉身边。
寂珩玉正站在赤石身侧。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狂风侵袭不进他的身躯,低垂眼目,面容疏冷淡漠。
岐总觉得不对。
他定定打量着寂珩玉,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些什么,然而寂珩玉掩藏太好,冷淡之下只有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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