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呼喊声,一个魁梧大汉抱着个幼儿冲了进来,又跟进来两名侍从。
长须老者快步出来,命大汉将幼儿平放在横榻上。
容廷和瑶华往旁边让了让,看这幼儿八九岁模样,面容苍白中透着青灰,半阖着眼,眼神涣散,已没了气息。
王大夫翻了翻幼儿的眼皮,捏住他细弱的手腕把脉,“病了多久了?甚么症状?”
大汉神色惶惶,双目涌泪,“戥儿的身子一直很弱,近几日突然不思饮食,浑身无力,喝了几日汤药也不管用……半个时辰前他突然昏迷……大夫,快救救他!他才十岁呀……”
王大夫把戥儿的手放下,长叹一声,“唉!老夫也无能为力,令郎已没有气息了。”
大汉的身子一晃,差点瘫倒,哀求道,“您再看看,戥儿他心口还有动呢!”他指着戥儿的心口不停地说,“您看,动着呢……”
王大夫摇头说,“请节哀吧,回天乏术了。”他的医术是济春堂内最高的,他说没救,是真的没希望了。
大汉瘫倒在戥儿身旁,不停地叫着“戥儿”。
容廷望瑶华一眼,瑶华知晓他的意思,点点头。
“大夫,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戥儿的病似是尸厥症,若是信得过我,我愿一试。”
王大夫顿住脚步,回头问,“尸厥症?”
大汉依稀听见,慌忙起身对着容廷作揖,“大夫,请你救救戥儿!只要能救回戥儿,我愿做牛做马报答你……”
王大夫望着容廷年轻的面容,迟疑道,“你可有把握?”
容廷微笑道,“戥儿已没了气息,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也没坏处。请大夫将针灸借我一用。”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救人
容廷取出一枚长针,平稳地刺向戥儿头顶的百会穴。
大汉紧张得搓手,瑶华的心也提起来,紧盯着容廷的动作。
长针刺进戥儿头顶,容廷又按压他头顶和身上的数个穴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随着他的动作,戥儿的眼皮微弱颤动。容廷随即取下他头顶的长针,不经意间,戥儿的手指微动,睁开了眼睛。
大汉眼都直了,扑上去搂住他,“戥儿,你醒了!戥儿!”
戥儿眨了眨眼,嗫嚅道,“爹……爹爹……”
大汉喜极而泣,“戥儿,你可吓死爹爹了!幸亏遇到了这位……这位大夫……”他看向容廷,忙问,“请问恩人贵姓?”
“不敢,我叫容廷。”容廷道。
王大夫拱手道,“容大夫医术精湛,老夫自愧不如,今日多亏了你呀!”
“我也是勉力一试,还好戥儿无事,误打误撞而已。”
瑶华甚感欣慰,挽住他的胳膊莞尔而笑,“哥哥,你的医术本来就高明,不必谦虚。”
听到她叫“哥哥”,容廷诧异地挑了挑眉,心里还挺受用,笑了。
大汉再次拜谢,“不知容神医家住何处?待戥儿好了,我要亲自带他登门致谢。”
“不用,我路过此处,很快就离开。”
大汉大声道,“我叫慕容冲,犬子慕容戥。神医,今日我做东道主招待神医,你千万不要推辞!”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本分。慕容大哥,我与小妹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神医,你尽管办你的事,我不扰你。”说完,他抱起戥儿。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他将戥儿抱上车,和侍从站在马车旁等候。
王大夫笑着劝道,“容大夫,你要的麻黄明日一早便可准备好。慕容氏的男人重义气,你今日救了他的小公子,不让他表示感谢,他连觉都睡不好哩!”
瑶华扯了扯容廷的衣袖,低声道,“哥哥,咱们初来乍到,便和慕容大哥走一遭罢,也能听他讲讲燕国的风土人情。”她将“慕容”二字咬得稍重些。
容廷听了出来,“那好,就听妹妹的。”
他付了定金,出了济春堂,慕容冲已迎上来。
“我小妹想多了解些燕国的风土人情,那就劳烦慕容大哥了,我们驾了车来,还请大哥带路,我们随后跟上。”
慕容冲喜不自胜,忙上车,令侍从开路。
车内,容廷低声问,“你的意思是?”
瑶华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慕容乃国姓,他的玉佩上有狼头图案,应是皇族后裔。”
容廷笑着摇头,“瑶华,你真是长大了,心思也多了,已经不是那个甚么都不在意的小姑娘了,可怕可怕!”
车驶出平安街,又经过两条街,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慕容冲下车来迎,“这就是我的府邸,神医快快请进!”
“请别再叫神医了,愧不敢当,叫我容廷就好。”
“好说好说,容兄弟。”他换了个称呼。
进了堂屋,慕容冲请他们入座,命下人倒好茶来。
容廷笑道,“大哥,我兄妹刚来到燕国便遇到你,这是缘分,你别再客气了。”
慕容冲哈哈大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戥儿治好了病不说,我还结识了你这位爽快的兄弟!咱兄弟得喝几杯,大哥请你品尝燕国的琼苏酿!”
又问容廷来燕国为了何事,“大哥有个小小的官职,是辅国将军麾下的中兵参将,在临乐也能说上几句话。容兄弟,你有甚么需要尽管开口!”
瑶华心内一动,辅国将军慕容熙,有带兵之才,却纵容军士于边境处烧杀掠夺,虐杀了许多梁国平民,梁国百姓给他起了个外号“活阎王”。
容廷始终带着温和笑意,道再灸七日,每日佐以汤药,戥儿的身子很快就能调理好。
慕容冲感激不尽,招待他们用了午膳,又驱车送他们回馆驿。他极力邀他们去府上住,被容廷婉拒。便道明日一早来接他们,白日在他府里便宜行事。
回到房内,容廷靠在椅上,将长腿搭在另一张椅背上,抚额叹道,“跟慕容冲说了好多话,心累。”
瑶华倒了杯茶给他,“师兄,咱们就去他的府邸中制药,他是个直性子,应该不会起疑。”
“好,我也正有此意。”
“他人倒不坏,若知晓咱们的目的是灭了燕国,只怕要跟咱们拼命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瑶华,须得一直往前走,千万不要被路旁的行人影响。”
她垂下眼帘, “是。”
容廷望着她乖巧的模样,也不知她是否听进去了,揶揄道,“你我出来数日,也不知萧衍想你不想,估计他把月华宫的梅花都数一遍了。”
“他想不想,咱们都好好的,不用管他。”
容廷笑道,“你就嘴硬吧,其实心里巴不得是萧衍陪着你,偏偏是我哈哈哈!”
瑶华瞪他一眼,走了。
翌日,夜卫陆续到了几十人,溯光和流荧与他们秘密交接,命他们潜伏至大都和附近城池,明面上购买药材,暗中探查名医所在。
容廷与瑶华先到济春堂取了麻黄,又购买了一批药材,驱车前往慕容冲的府邸。慕容冲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一进房屋,容廷于房中炮制妙香散,药香浓郁扑鼻。他说自己是在配置治疗伤寒的丸药,慕容冲也不疑有诈。
慕容冲白日需要到辅国将军府上值,卯时出,酉时方回。戥儿年幼无知,好奇心强,每日在旁观看容廷制药。
“大夫,是不是甚么神药你都能制出呀?”
“你想要甚么样的神药呢?”
“爹爹是习武之人,我却瘦弱无力,爹爹很是烦恼,我想要像爹爹那样强壮。”慕容戥稚嫩的声音恹恹的。
“待我熬了汤药,你乖乖喝完,日常多锻炼身体就可以。”
“大夫,你真厉害!你是个好人!”慕容戥大声说,一脸的钦佩。
容廷微笑着,并不回答。他的神色平静,眼神专注,修长洁白的手指沾上了草药的污迹灰垢,也不在意。草药在他手中搭配,成为救死扶伤的灵药,或是追魂索命的毒药。
瑶华凝视着他的手,内疚万分。他原像无极山上的明月一般高洁自在,却为了他们行此阴毒之事。她泫然欲泣,扭开了头。
容廷轻瞟她一眼,“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快把火烧上。”
瑶华深吸口气,蹲在地上生火。她认真地拨弄木柴,举着蒲扇扇风,火星溅出,她伸手去拂,烟灰在雪白的脸上留下几道黑印子。
容廷又心疼又好笑,她贵为皇后,竟在这生火,若萧衍见了得心疼万分罢?想到萧衍的反应,又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瑶华回头瞪他,“笑什么?”
“你说萧衍见你在这生火,蹭了一脸烟灰,会不会心疼死了?”
“他不会知道,除非你大嘴巴!”
“哼!我偏要说!”
流荧和溯光拎药材进来,看到瑶华蹲在地上,正扇着蒲扇生火。流荧忙去扶她起来,拿绢帕轻拭她脸上的烟灰。
瑶华轻轻格开她的手,“不碍事。”
“这样的事让属下做,您万万不可再这样了。”
“生个火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流荧和溯光对视一眼,孤高出尘的皇后竟能放低身段,却意料不到。
晚间,容廷正为慕容戥施针,慕容冲急匆匆进来,“容兄弟,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讲……”
“大哥请说。”
“将军今日身体不适未上值,我去探视方知将军腰部疼痛难忍,已有两日,府中军医束手无策。我想到你医术高超或许能治,但未经你同意,我不敢和将军说起,不知你是否愿意替将军医治呢?”
容廷也想会会慕容熙,“既是大哥的上司,我就去看看,能不能治,要看到将军才能定夺。”
慕容冲大喜,“多谢容兄弟,那明日一早我去接你。”
“好。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凉意
辅国将军慕容熙挺直腰杆,端坐在太师椅上,长眉斜飞,不怒自威。
“将军,这位就是容神医,前日治好了犬子的尸厥之症,属下特请他来为您诊治。”慕容冲躬身禀道。
慕容熙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容廷,毫不掩饰怀疑之意,“噢。”
容廷神色自若,上前两步,“请将军掀开衣袍,我需要察看患处。”
慕容熙瞟一眼瑶华,容廷温言道,“她是我的妹子,也精通医术,毋需避讳她。”
慕容冲帮着慕容熙撩开外袍,他的左腰上生了一带红色疱疹,颜色鲜红触目,观之麻心。
容廷心里有了底,垂首道,“将军,这是腰缠火丹,由肝脾内蕴湿热、禀感邪毒所致。”
“火丹?”
“容兄弟,可能治?”
容廷微笑点头,“易治。将军可是伴有咽干口苦,便秘溲赤症状?”
慕容熙“嗯哼”一声,收了收倨傲神情,温和些许。
“我开个清热泻火的方子,再配以针灸泻毒,几日便可痊愈。”
慕容熙方道,“有劳。”
容廷当即取出笔墨写了药方,又取出银针。
慕容熙盯着长针,皱眉蹙额。
“将军,容神医出身于杏林世家,是我的好兄弟,信得过的。”慕容冲忙担保。
慕容熙才道,“请。”
他褪去衣裳,赤裸了上身,健硕的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容廷取长针分别刺向他外关、曲泉、太冲、血海数穴。他的手一伸,瑶华便将针放在手中,配合得天衣无缝。
针刺进阿是穴,稍一用力,慕容熙骤觉疼痛。有湿湿凉意,原来是出血了,不禁脸色微凝,眼神变得犀利。
容廷平静解释,“此穴轻微出血,可泻热毒。”
慕容熙低沉的嗯一声,盯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
容廷继续施针,下手稳健,面不改色,全然不在意慕容熙的神色。
慕容冲心生钦佩,赞道,“容兄弟,你的针灸手法真是好。大燕的大夫针灸总是不及梁国和齐国的大夫,如果你在大燕行医收徒,倒是美事一桩。”余光瞟到瑶华,连带她也恭维了,“容华妹子也懂医术,你们兄妹若是留在大燕,必定成为名医。”
“容华?”
慕容熙方正眼望瑶华,她的神色一直平静,毫不羞怯,倒也有些胆量。
“是个好名字,华……你们的皇后是齐国的华阳公主,可见过她?”
瑶华道,“皇后深居后宫,未曾见过。”
“听闻皇后容貌极美,这没什么稀奇。还听说她剑术高明,在汾阳城外重伤你们的皇帝,倒有些意思。我们燕国勇士都想会会她呢,不知她与我们大燕的第一勇士太原王能过几招。”
太原王慕容恪是燕国皇帝慕容珏的兄弟,燕国大都督,与赵承义齐名,“南威武北都督”威名远播。
容廷道,“太原王盛名在外,我们梁国人氏也都佩服。”
慕容熙面有得色,嗤了一声,“只怕你们的皇后在太原王手下过不了十招!也不知你们的皇帝是什么样子,堂堂君王竟打不过一个女人,怪不得都说南人体弱哈哈哈!”
瑶华自进了将军府就低眉顺目,此时微微笑了,“自古以来,天下英雄好汉辈出,杰出女子也多,只是女子多困于深闺不为外人知晓。皇后一朝得胜便传遍天下,也许是皇帝故意相让,个中情由谁也不知。”她话锋一转,“燕国尚武,不知可有和皇后相比拟的女子?”
“大燕以武为尊,女子习武的倒多,只是不知你们皇后的武功到底如何,说不好。”
“就像大梁的战马比不过燕国,燕国的医术比不过大梁,各有所长,又何必以他人之长攻己之短,自寻烦恼。”
慕容熙一拍大腿,腰部骤然紧绷,疼得他呲了呲牙,“说的不错!你一小女子倒有些见识,容大夫,你兄妹二人不错。”
“将军勿动。”容廷微笑道,“还需针灸五日,每日再按时服用汤药,很快就可痊愈。”
回到馆驿,容廷坐下来冷冷道,“须将慕容熙除去。”
瑶华也有此意,除掉慕容熙,日后攻入临乐便可少一分阻力。“要如何做?”
“我在他的汤药中加了药引,待咱们离开临乐,数日后他便会心悸而亡。”
瑶华一怔,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原计划是夜间潜入将军府行刺。
“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咱们是给他治火丹的,治好后任务就结束了。瑶华,须将此间事赶紧了了,赶往大都。”
瑶华幽幽地望着他,踌躇不安,“若是师尊知道咱们所为……”
容廷淡淡笑了,十分不以为然,“待大军攻入燕国,仍是一样的死伤无数,早晚的事,并无实质差别。”
“我明白,只是士兵死在战场上才叫死得其所,咱们的手段不够光明磊落。”
容廷沉默一瞬,走到窗前,打开紧闭的窗户,寒风呼啸而来,激起彻骨的寒意。
“瑶华,燕军在边境烧杀抢掠,杀害无数妇孺老幼。你只看到城中的富庶之人,不曾看到冰天雪地里饥寒交迫的流民。萧衍早日征下燕国,便离天下统一近了一步,咱们已没有退路,也不可心软。你自幼看书最多,但天下不仅是书中描绘的样子。你长居天阙,下山后又身居高位,看到的全是粉饰过的太平,并不是真实的人世间。你需要深入民间,去往贫瘠之地,去看看那些如蝼蚁一般苟活的老百姓,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还有那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你就知道你该做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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