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将城门照的亮如白昼,幸好城楼不是很高。
她使出毕生功力,飞身奔向城楼下提气跃起,自袖中挥出两条白练攀上城墙。
城门哨兵只看到一个身影奔近城楼又从天而降,惊得大声呼喊,“有刺客!有刺客!”未赶得及细看,瑶华已飞跃下城墙,倏忽不见了。
她提着一口气疾奔至城中心的长宁街,信阳太守府就坐落在街尾,府邸周边由玄甲军层层把守,数名将领不停地带兵巡逻。
她绕了一圈,找到一个看守较少的墙角,于黑暗处耐心等待片刻,平息了喘息声,才趁看守不备纵身跃上外墙,飞跃上房顶伏下,房顶上的黑瓦掩去了她纤细的身影。
院内灯火通明,来往军士步履匆匆、鸦雀无声,正房门紧闭,文钦、赵景卿等人守在门外,满脸愁容,梁帝必在房内。
第7章 第七章 唯我心知有来处
明月高悬,月光皎洁却冰凉,一如瑶华此时的心境。
她暗道“一定要赶得及!”揭开瓦片往房内看去,林玄正忙碌着,两名军医在旁侍应。
林玄低声吩咐,“取些热水来。”一人应声离开。
轻轻地揭开数片瓦片,趁军医转身,她从洞口一跃而下,还未站稳便点向他的睡穴,双手一托将他轻轻放倒。
林玄躬身在床边,犹在吩咐,“再拿些热水,还有手巾……”未听到回音,将要回头,瑶华已点了他的睡穴,将他靠在床脚。
方抬眼看向床上,梁帝静静躺着,未戴面具,看上去约二十许,俊美绝伦,英挺的剑眉,纤长浓密的睫毛覆盖双眼,光洁白皙的皮肤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一点生气也无。
瑶华轻轻揭开软被,他并未穿上衣,胸口被白布缠得严严实实,血迹斑斑驳驳,刺眼的鲜红晃来晃去。瑶华一阵晕眩,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方伸手去解白布。
有人开门!
她飞速起身奔至门后。
门开了一道缝,军医提着水壶迈进门槛,瑶华去势如电点了他的睡穴,同时玉足一勾掩上门。
她轻扶一把,侍从缓缓倒地。水壶落下,忙伸手去接,被溅出的热水烫到了,又热又痛,她来不及在意,将门拴小心翼翼地插上。
方回去继续解白布,因牵扯伤口引发了疼痛,梁帝皱起了眉头。
瑶华不敢停手,血肉模糊的伤口露出来,林玄缝合了伤口,但伤得太深,仍不时渗出鲜血,狰狞可怖。
她兑了温水,将手巾浸湿拧干,轻柔地拭去血渍,取出回生散洒在伤口上。
又扶住他的身体,微一用力将他翻转侧躺,身下也是血迹斑斑。瑶华强迫自己不去看血迹,将回生散倒在背部的伤口处,取了干净白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床边的铜盆中尽是血迹斑斑的手巾白帕,不知先前经历了怎样的凶险,瑶华一阵心悸,又悔又怕。
取出天元丹喂了数粒在梁帝口中,他已不能下咽,她用内力帮他缓缓化开。
她的动作轻柔迅捷,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也不过半盏茶功夫。待停下来顿觉乏力气喘,忙取出增元丹吃了两颗。
刚平复稍许,忽觉梁帝胸口没有起伏,她惊得赶紧去探他鼻尖,万幸察觉到了极微弱的气息。
此时她才心安神定,坐于床边,幽幽目光在梁帝的面上流转。
他的面容依然没有血色,瑶华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缓缓渡入真气。她修习的春风化雨属纯阳之气,对疗伤有奇效。
但今日损耗太过,渐感虚弱无力,眼皮沉沉的,头也缓缓垂下……忽然听到梁帝轻声唤她,“瑶华……”
瑶华猛地抬头,梁帝竟醒了,一双桃花眼正定定地望着她。
她慌得甩开手,梁帝却回握住,“瑶华……”
她一时掩不住欣喜之情,微微俯身道,“你醒了?”
但梁帝漆黑的双眼逐渐失去神采,又闭上了,原来只是他的梦呓。
过了片刻,掀开软被一看,他的胸口已无鲜血渗出。回生散是五师兄亲研的止血灵药,药效立竿见影。
手也暖和了些,不像先前那般冰冷,瑶华长出一口气。
又累又乏,但该走了。
解了林玄和军医的睡穴,抹去了她来过的痕迹,又拔出门拴。她的手腕一抖,白练攀上房顶,从洞口窜了出去。
顺着原路疾奔到城门附近,先寻了个阴暗处坐下念动心法,一个时辰过去,方感到体内真气缓缓流转,身体轻盈许多。
飞掠上向城门,不待士兵反应过来,她已如精魅一般飘然远去了。
月亮照亮了前路,路上只她一人,但此时她已安心,速度慢了下来。
梁帝俊美苍白的脸庞浮现在眼前,手上似乎还留有他的余温,她忍不住轻唤,“萧衍,萧衍……”
有多久没有叫这个名字了呢?
萧衍,梁帝的名字,只不过知晓的人很少。天下皆知梁帝姓萧名弈,年约二十许,原是梁国三皇子,两年前登基为帝,年号元熙,却不知他原名叫萧衍。
是何时认识萧衍的呢?
记忆被瑶华刻意尘封数年,一旦打开封印,千端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凉凉月夜里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天朝大陆最雄伟险峻的无极山上,坐落着世间最神秘的天阙,上面五位师兄,都是因缘际会拜入门下。
说是门下,却是个甚么门?瑶华曾问师尊,咱们是甚么门派,就叫天阙么?
师尊笑道,无门无派。
瑶华歪头问,那为何不叫大哥二哥,非要叫大师兄二师兄?
师尊捋捋花白的长胡子说,你们有自己的兄弟姐妹,虽叫师兄也和亲兄长一般。
瑶华大吃一惊,我还有兄弟姐妹?为何从未见过?
师尊故作神秘,还未到时候。
瑶华还要问,师尊赶紧起身道,来来来!我教你个好玩的。
瑶华就闭嘴学艺去了。
师兄们对她极好,认字读书是师兄教的,吟诗作画、下棋抚琴也是师兄教的。但她除了读书写字外最喜欢的就是习武,所以跟着师尊的时候最多。
瑶华自幼就性子沉静,跟着师尊静坐冥想,师尊都起身离开,她还坐着不动。师尊闭关修炼,她也一起闭关,师兄们最怕闭关,枯燥乏味,可瑶华乐在其中。
五师兄容廷风趣诙谐,总逗弄她,瑶华也不动气,容廷道瑶华年纪虽小却最安静,只有无极山颠终年苍茫缥缈的云海可比。
就这样过了十年,十岁的瑶华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师尊和师兄从她是个奶娃娃起就照顾她,每日瞧着她早习惯了,无人夸过她美,故瑶华从不知道自己生的美,直到那日。
师尊领回个少年,对大伙道,这是你们的六师弟……瑶华你叫六师兄。
那我以后就从小六变成了小七?
大师兄邹郁点头,对呀,以后你是小七。
二师兄邹聪哈哈笑道,小七比小六好听,小六听上去像叫店小二。
两人无视小六的感受……果然是亲兄弟。
小六朗声道,师兄和小师妹好,我叫萧衍。
众人恍若未闻,从此以后叫他小六,瑶华叫他六师兄。
萧衍是六个师兄里最俊秀的,又高又瘦,肤色极白,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笑起来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
某天两人一起看书,瑶华盯着他瞧了许久,六师兄,你生的真好看,你的睫毛又密又长。
萧衍抚了抚她的头笑道,你也很好看,是我见过的小姑娘里最漂亮的。
我吗?师兄们没说过呀。
真的,我见过的人成千上万,见过的小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没你好看。
瑶华也有些欣喜,原来自己很漂亮。但她很快就将这事忘了,毕竟天阙人淳朴,不爱理会别人是美是丑。
萧衍比瑶华大四岁,已经是俊俏的少年郎,而瑶华还是个瘦瘦的小姑娘。大师兄都三十有六了,五师兄也十九岁了,虽然非常疼爱她,但总像隔了一辈,只有萧衍岁数小,到天阙以后总带着她到处跑,所以她最喜欢跟着萧衍。
萧衍习惯到峰顶的仙人台练功。仙人台是位于悬崖绝壁上的一小块平地,悬崖陡峭,台下万丈深渊,需施展绝妙轻功才能上去,非常人能至,故叫仙人台。
瑶华年纪虽小,轻功却比萧衍好,常跟他上来,萧衍静坐练功,她有时一起练,有时在林间掠来掠去,有时俯瞰云雾飘渺。
因天阙没有孩童,瑶华没有玩伴,整日和师兄一起,也不觉枯燥无趣。看书写字,静坐冥想,练功舞剑…她习惯了一个人,常独自在密林峻岭中穿行,不觉害怕也不觉孤单。
她自小便这样长大,其他人不觉有甚么不妥,萧衍却是在尘世中长大,看她的行径深以为异。
师尊从不约束瑶华,她顺天性而为,想做甚么就去做。她笑起来灿若星光,但性子清冷沉静,极少笑。虽才十岁,但大气自持的姿态比后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不遑多让。
最让人惊异的是她的目光,沉静深邃如深海,亮光照进她眼中仿佛都会被吸进去,被她注视的人会觉得心情平静。这是修行有成的得道者才具有的眼神,不是一个十岁小姑娘能有的目光。
她总是静静的,静得似与苍茫的无极山融为了一体,像云雾一样缥缈空灵,也像古树一般与世无争。
但师尊和各位师兄好像并未察觉,他们不会说瑶华过于安静,也不会说瑶华失去了孩童稚气,好像她天生就应如此。
萧衍便对瑶华产生了怜惜之情,尤为照顾她,他带她去探险,引她一起玩闹。他的轻功日渐精进,两人一同掠过崇山峻岭,穿梭于茫茫林海,畅快无比。
师尊任由他二人一起,倒轻松自在许多,免得瑶华总问他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他常闭关,瑶华也不随他一起了。
萧衍常和瑶华讲山下的事情,她认真倾听,只不过她不好奇不向往,从未提过要下山看看。
师尊从未说过瑶华从何处来,为何一直在天阙,萧衍也没有问。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两年时光倏忽而过,萧衍和瑶华都长高了,容貌长开了些。
某日傍晚,二人正在仙人台上静坐,瑶华突然问,六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梁国?
萧衍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瑶华沉默片刻说,你若回去了,应该很少回天阙了,那我想要见你就难了。
她清冷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忧伤,萧衍看着便有些难过,柔声问她,你愿意和我一道去梁国吗?
瑶华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天阙的,师尊说了,我若离开这里,就是天下出现了极大的变故。
萧衍眉心一跳,甚么变故?
不知道,师尊没有多说。
那你自己呢,你想过离开天阙吗?
瑶华凝视着浩渺苍茫的云海,心中一片茫然,离开天阙?山下是全然陌生的尘世,她能去哪里呢?
她转头瞧着萧衍轻声说,没想过。可是你来了以后,我已习惯了与你一起,你以后必定是要离开的,我要是想你了,那怎么办?
萧衍看着她赤诚的目光,她的心一尘不染。他柔声道,瑶华,我回梁国时,你和我一道走吧,若你想回天阙了,我再陪你回来。
瑶华犹豫着说,以后再说吧。
后来……后来怎样了呢?
第8章 第八章 出行
清晨,芷淇进来侍候瑶华起床, “公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昨夜奴婢不小心睡着了,没等到您。”
“没事,我走以后可有甚么事?”
“夜里银楼回来了,按您吩咐的,奴婢就说您已歇下了,让他把酒送到王爷那。王爷特意过来看您,听到您已歇下便回去了。”
瑶华想到叶临风不觉莞尔,也不知他昨夜醉了没有。
正想着呢,叶临风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主醒了没呢?”
芷澜知道他姐弟二人亲近,毋需避讳,遂应道,“殿下正梳洗呢,请王爷进来稍等片刻。”
叶临风大步迈进来,一身白色锦衣,神采奕奕。
瑶华打趣道,“你看起来不像宿醉的样子。”
叶临风到她身旁坐下,佯装生气的样子,“还说呢!昨夜你给的青竹酿把大伙都喝倒了,直到凌晨方散,这会估计都还睡着呢!我也醉了,但心里记挂你,所以一早喝了醒酒汤就来啦。”
瑶华点头感叹,“你的醒酒汤果然好使。”
叶临风笑而不语,在旁看她梳妆。
瑶华极少束发,今日却命芷淇挽髻,芷淇给她挽了单螺髻,长发全挽上去用金冠束好。小巧精致的脸庞全露出来,香腮胜雪,大气端妍,叶临风瞧着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轻声道,“公主,梁帝的消息还未传来,他即使不死也需时日养伤,暂时是不能出兵了。今日咱们放松下心情,我知道汾阳一个极好的去处,用过早膳带你去。”
“好。”
她爽快答应,倒是意外之喜,叶临风忙吩咐传膳。
芷淇芷澜兴冲冲地表示也要去,又带上银楼和钟安,一行六人出发。
叶临风兴致盎然,不停地和瑶华闲话,她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汾阳城外,有一座西华山雄伟险峻,是汾阳有名的景致……”
瑶华打断他,“西华山之名我也听过,但我在无极山十几年,也看够山了。”
叶临风故作神秘,“我知道你看够山了,天下哪还有比无极山更值得看的山?今日却不是去看山,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芷淇关心瑶华,见叶临风卖关子不说,便问他,“王爷,咱们去的地方安全吧?”
“当然安全!有危险也无妨,有本王在呢!再说公主的剑法天下第一,谁那么不怕死赶来送命?”
说到此处,他好奇问,“公主,昨日你刺伤梁帝的那招甚是厉害,是甚么剑法?”
瑶华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似是不太想说。
过了片刻,才听到她轻声说,“那是悲悯三式的第二式。第一式天罗地网,第二式追魂夺命,还有一式殊途同归,仅有三式便可杀尽天下想杀之人。”
杀尽想杀之人?叶临风心驰神往,“仅有三招?你昨日出了两招,还有一招殊途同归未出,梁帝也才能抵挡一招。”
“他能挡两招。”
“可是他第二招便中剑了,你若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怎么说他能挡两招?”
瑶华却不答了。
过了一会儿,叶临风实在好奇,忍不住又问,“那第三式如何?”
瑶华幽幽地望着前方,声音轻若梦呓,“殊途同归……此招一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叶临风一震,“公主,梁帝尚且只敌两招,能让你出殊途同归的人,天下还能有谁?看来我是没有机会见识此招了。如此狠绝的招式却叫悲悯,倒是意想不到。”
5/10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