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祷师们开始折返,他们上车前互相拍打雪花,拥抱,相互用浅薄的语言安慰。
冯济慈拉拉大衣离开那个角落,入城的坡度是向上的,这有利于将上区的积水排入下区。
这对父子安静的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提着一篮子救济的老妇脚步匆忙,她撞向冯济慈。
冯济慈没有躲开,扶了她一把。
硬如砖头的面包噗噗的埋入积雪,他又帮她捡起来,她甚至来不及道歉就匆匆离开。
斯莱博尼的目光穿破风雪,他看着那妇人的背影说:“人不能从心所欲,就像这座城……博纳德有个好的管理者,据说她贷款给全城的穷人发面包,帮助他们熬过最后的寒冷。”
冯济慈点头:“我会告诉密滋泰都司,这份账单应该由他来付款……”
转过狭窄的街角眼前豁然明朗,阵阵音乐传来,这对父子一起停止脚步,他们被面前的小广场镇住了。
这样的暴雪天气,这里的道路中心却悬挂着巨大的街区汰灯。
在汰灯照射到的地方,做皮肉生意的女子穿着单薄,她们懒洋洋的趴在各自二楼的窗台上,有人喝醉了在骂一切可骂之人,包括该死的奥古斯。
由于醉鬼语气不停歇,两位奥古斯表示震惊,这不是官方语言是魔咒么?
为商铺促销演奏音乐的乐队,耍猴的,表演杂技的,甚至……来往接送顾客的马车都像凝固住了,人们站在寒冷的光明之下,围着唯一的篝火取暖。
大汰灯是所有王城的面子工程。
“呦!真巧!”有人在街边打招呼,冯济慈闻声看去,却是尼尔·斯万德那家伙。
尼尔走过来说:“这该死的天气!有人在大陆经济上捅了一刀之后,所有的行业都萧条了。”
他姿态极为优雅的拿起斯莱博尼的袍角亲吻了一下:“向您献上我的忠诚,阁下。”
斯莱博尼知道他在开玩笑,就笑笑说:“你的忠诚还在?”
肖尼想了下,很认真的说:“在,我的奥古斯阁下说人的心应该属于自己,他更喜欢我们对自己忠诚,啊!我们可真不幸。”
冯济慈昏迷那两年,这两人多次见面,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的麻木不仁……肖尼·斯万德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冯济慈也摘下帽子拍打:“从开始到成功一定会有艰难的过程,这一刀并不深,能做的我们都做了,难道库洛就该死于寒冬?如果他们不想铲雪了呢?你怎么在这里?”
肖尼回答:“是乔诺夫人说,正确的施食应该做在需要的地方,神殿广场那边乱极了,他们处死了高价食物经营商,还有农业部的谁……
女大公在那边盯着,我也不想她看到我。哦~这几天是最后的煎熬了。我们送来了二十大车面包……嗯,用您的钱。”
冯济慈疑惑:“我还有钱?”
肖尼惊讶极了:“您不知道吗?”
冯济慈摇头,他全身没有一个金尼,只有游戏金币,再抗不过去他都预备再次造□□了。
肖尼说:“今早克己钟的大祝祷师送来很多钱,他说这是过去几年普利滋按照老契约收取的神殿税金。”
说起来,冯济慈的名字已经出现在证石之上好几年了,如果所有的奥古斯索债,他也是能去咳嗽几声的。
可他没法子去圣域,就把所有的钱送回普利滋,这个冬尾月普利滋也难熬。
阿尔伊顿果然是阿尔伊顿,某些地方还是值得赞美一句的,比如说他是个土豪,不,神豪。
冯济慈追问:“给了多少?”
肖尼想了想:“好多箱,总有几百万,普利滋正在发展,这几年需要补窟窿的地方太多了,事实上我们一直在拖欠神殿税金。”
冯济慈怒视斯莱博尼:“为什么给你那么多,大家的时间又差不多……”
斯莱博尼的眼睛里泛起笑意,他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孩子不知道他多么以他为傲,真是又聪明又混蛋的一个死崽子。
现在知道跟自己要公平了。
他总是想,这孩子一定是那女人用后脑勺生出来的,他从不给人一张好脸色。
“这是你不去圣域的报应,你以为奥古斯的收入只是奉国税金吗?这片大陆哪怕开采一片水晶高源,有一半就是我们的。
那家伙以前施恩般给我们资助金,每个月都有,我们那么客气跟金尼尔也有着亲密的关系,对,大家拿他钱了。
呵!还以为他有一套非常的弄钱的手段,原来是我们自己的收入,多可笑……哦,这里是哪儿?我从不知道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斯莱博尼不想继续说这件事了,这太丢人了,被人戏弄三千年还感恩戴德……脾气最爆的马斯特都想推倒花冠山了。
二楼的女醉鬼丢下一个陶罐酒瓶,没响,她开始咒骂奥古斯的酒瓶子,还有他们身上的器官。
这次语气激烈又停顿,大家总算听清楚了。
这里没人管么?斯莱博尼四处看看,又想到那些红制服也怕寒冬,奥古斯再伟大也没有给他们发木炭,就忍耐吧。
那些咒骂越来越激烈,最后那女人竟然挣脱长袍,把什么都没有的上半身探出来骂……两位奥古斯脸上热辣辣的,非常有教养的各自看向一边。
肖尼却笑着说:“这是穷人的乐园,北区,下区的年轻人喜欢在这里交付人生第一笔大钱,呃,从此获得成熟男人的头衔……抱歉,请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冯济慈无所谓,到是斯莱博尼顺嘴说了宽恕。
有人把那女人拽了进去,重重拍上了窗,两位奥古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肖尼笑了起来,笑完后他看看那些演奏乐队,还有抱着宣传单子,想拉客进剧院看演出的可怜侏儒,他们总是在摔跤,过去能引起路人哈哈大笑,现在却被风吹的重心不稳。
这里没有游客,一个都没有。
肖尼叹息:“更小的时候会被大人带着来这里,这里总是最热闹的。哦,孩子们会白天来,这里夜里总是……啧!
父母允许我们挑选一出滑稽戏看,也会允许我们挑选这里的餐厅,简直是自由之日,那真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了。阁下知道我们家里经济不好,但是贵月之前所有的男孩子都会得到两个银尼。”
斯莱博尼却说:“我见过你的祖父,斯万德先生曾经起誓要做金鹰的羽翼。”
肖尼没接这话,却指指那边二楼的长窗说:“我哥哥会骗走我最少一个银尼去那边,而我们会去这附近的酒馆买上一杯大人酒,喝完后就会满街乱窜,所有的人的都快乐,对,这里就是乐园,一个银尼就是整条街的高贵老爷。”
他笑着看向暴风雪中的滑稽戏大海报:“咱们的良业区比这里可大多了,博纳德就是乡下地方。”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两位奥古斯一起点头。
一股寒风路过,侏儒摔倒海报摔了一地,从剧院冲出一位扮好的演员,他抬脚就把他踢了很远。
那侏儒从雪堆里挣扎出来,跪在地上摊开手用戏剧腔调大喊:“即便你用热烈的嘴唇亲吻我的屁……股!!我也拒绝你的爱!!”
终于有了细碎的笑声响起。
那边你追我赶,冯济慈笑眯眯的看着,耳边忽然传来斯莱博尼小心翼翼的声音:“你~你想看吗?”
冯济慈扭头,斯莱博尼特别真诚的说:“我的父王……也从未带我们看过滑稽戏,你知道那座宫殿里,只允许他们允许的戏剧出现……”
“来看素丽剧团的,演出吧!”
侏儒跑不动了,他忽然停下来发抖,就像整个身体要把寒冷摇摆出去一样,就一边嚎叫着,一边大声介绍着:“来看吧,求你们了!谁来都可以的~我们的演出比城里好多了!是全博纳德!最好……最好的演出了。”
“找到了!乔诺太太说你去城门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们三人一起看去,却是桑尼亚。
冯济慈又高兴又惊讶:“你不是~在奈乐?”
桑尼亚脱去手套,弯腰随意在空中啄了一下后对冯济慈说:“我跟老师一起来的,众所周知他会飞。一个不好的消息,春月他要给你们找麻烦,我说想跟你过贵月节,他还挺不高兴的。”
冯济慈困惑:“为什么是这里?”
桑尼亚冷笑:“博纳德城第一个响应斯莱博尼阁下的召唤,他的金库空了,总要做些事情发泄一下吧。”
斯莱博尼讥讽:“意料之中,他就喜欢这样做。”
冯济慈问她:“他已经如此信任你了?”
桑尼亚耸肩:“怎么可能,我观察到的……一起看滑稽戏吧,我都多少年没看到了。”
她伸手取出钱袋,看冯济慈眼神犹豫就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场滑稽戏救不了他们,可我总要找个暖和地方跟你说说我遇到的那些困难,走吧,贵月节跟滑稽戏再搭配不过。”
她伸手拉住冯济慈往剧院走,另外一只手却对着斯莱博尼摆了一下。
格朗·斯莱博尼面露喜色,他几步跟过去说:“我来支付这笔费用。”
“一个人十五铜尼?您见过铜尼吗?”
“那,就请所有的人去剧院取暖吧,我可以付三天的费用……”
“您可真是善人。”
“吾……吾不是,吾总不能让她一直骂吾,不反抗吧……”
第86章
你以为奥古斯掏钱, 请整条街的民众在温暖的地方看滑稽戏,大家就能像在泰塔尼克号的三等舱一样快乐无限了?
别闹,当两位奥古斯带着一个奥古斯承法人坐在第一排, 戏剧大厅是无人敢进的。
那些可怜巴巴的市民快乐的进来, 能冻住暴风雪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们又小心翼翼的倒退出去了。
桑尼亚与斯莱博尼在争冯济慈身边的位置, 他们互不相让, 不小心就放出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肖尼无奈极了,只能搬来一张可以容纳十人的大长凳子。
到底有人忍受不了风雪咬牙进来, 也会迅速找到角落贴墙站好,那情景就像一只杰瑞被五只汤姆逼迫在角落,最惨的是杰瑞没提前挖好洞。
冯济慈坐在了最中间, 他看看左右,桑尼亚占据了右边,斯莱博尼占据了左边。
肖尼哀求一般说:“诸位, 我们可以灵活的避免这种冲突。”
没人搭理他, 但是剧院内的重力压迫感瞬间消失, 灵魂接连坠地的声音来自隐秘的角落。
那些下区民众小心翼翼的拥挤在了最后几排。
四位库洛坐好,又一起吸吸鼻子。
如何形容下区剧院的味道?
灵活的形容它就是常年不停,只换司机的出租车遇到了暴雨不敢开窗,更惨的是顾客淋了雨,司机不洗澡他还是个爱抽烟的巨型胖子。
除了味道不好,他们又一起看向脚底下,可以推断出这里的垃圾翻一翻, 可以找到上个月的残余。
桑尼亚说:“真奇怪, 一模一样的地方,这里跟我小时候又不太一样。”她比划:“我觉着这里无限大, 可以容纳一万人。”
冯济慈笑了起来,抬手扒拉乱她相当严谨的头发:“你用一切美好词汇装点的童年城堡被肖尼毁了,他至今喜欢这里。”
桑尼亚看向肖尼,肖尼遗憾的摊手:“要常来,总会习惯的,他们有时候会在深夜演那种戏剧……”
桑尼亚不客气的抬手打了他的后脑勺。
斯莱博尼阁下看他们亲如一家人,心情立刻就不好了。
出于对气味的起码要求,他就指着正在布置舞台背景的演员说:“去,去吧这里收拾一下,太臭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气场将音调铺满了剧场的每个角落,甚至他的语气就像命令自己宫内失职的男仆。
其实很克制了,他甚至还解释了原因。
伟大的奥古斯认为你们可以贫穷,但你们起码也要清扫一下生存环境的卫生。
他觉着自己大度又平易近人,正在与民同乐,然而这些人早就被他们吓的两股战战,甚至眼睛都不敢抬。
冯济慈难得好脾气的解释:“对于剧院经营者来说,在如此萧条的情况下,请人来每天做清洁是额外开支。”
肖尼无奈的插话:“抱歉先生,他们就是这样,我也不是诋毁他们,即便他们活在一无所有的地方,他们总有办法制造出奇异的垃圾堆满这里,哪怕每天清扫一次他们也总有办法继续堆积。”
四位库洛集体沉默,并一起仰望剧院黑乎乎的顶棚,还一起想,造成他们不讲卫生的习惯是怎么形成的?我们应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
人常居于上位是什么样子的?
上位者大部分不会主动交流,他们会安静的看着你,看你要做什么再考虑下一步。当你认真观察他们,会觉的他们沉默的背后思想涛涛,事实上他们大多数啥也没想。
他们跟你说话即使亲切也是有指导性的,即便不懂他们也要指导。他们根本没有融入集体意识,还有一种天然的我在这里,你们就必须围着我转的技能。
如果你觉的他们帮助了这些下区人有多高兴?真没有。
对上位者而言,这些人面临的困境都是极小的问题,冯济慈到是会在乎,可桑尼亚还有斯莱博尼他们的目光已经不再会落到极少数群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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