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能甚至主动表示:“朝廷派人修缮城中街道房屋,城外的路和屋舍便由我们复原吧。”
萧云看了他好几眼。
确认他不是想借口陈兵城外,而是真心想要弥补。
真稀奇啊。
活阎王她见了不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菩萨。
要是能被她纳入麾下,能够大幅度提升全队人的良心平均值。
“既然如此,也不能叫你们饿着肚子干活,那五万石粮食由我方每日制作成熟食送至你们那里,若路修完了还有结余,剩下的一并还给你们。至于剩下的万两黄金,一部分将用于赈济京城及京郊的受害百姓,另一部分换成药物和粮食一起给你们。”
荣王世子的赎金是五万石粮食和万两黄金。
现在人死了,她主动吐出来,白嫖一波好感。
张能果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殿下先前说自己心善我还不相信,但能将拿到手的好处轻易地还回去,确实是少见的心善。”
那可是五万石粮食,眼睛眨也不眨地拿出来给他们这段时间吃,剩下的还愿意让他们带走。
药物也是极重要的军备,对远离荣王封地的他们来说,远比金银贵重。
可谓是比他自己考虑得都要周全。
“多谢夸奖。”其实是将这支军队当成囊中之物的萧云坦然接受这份夸奖,“只是将军可想过,这世上如你我这般的人是少数,军中的其他人可会像你一样接受我的好意?”
张能语气平淡:“在下说句自负的话,自己在军中还能是拿得了主意的。”
他以前是给荣王当副官的,本就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军中会跟他呛声的几个,都自以为是荣王心腹,好大喜功,之前入京的时候生怕被他抢了首功,跟着荣王一起冲进内城。
下场都没比王爷好到哪儿去。
萧云听到他的话,心中安定许多:“既是如此,孤也愿意信将军一回,父皇那里由我去游说,将军在城中歇息一日,最迟明日辰时就会收到朝廷的答复。”
张能:“静候佳音。”
从皇宫离开后,张能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傻,看得出来月妃在发现他身份后,有意地打感情牌。
但对方说得句句在理。
他前半生无愧于荣王,尽到一个下属的全部职责,也全了一个武将该有的忠义。
只愧对家人良多,没能见妻子最后一面,甚至没有时间亲自去寻找女儿,一直被动等消息。
厉氏一脉除了先王父子,能成器的要么早死,要么犯错被逐出族谱,剩下的皆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就是他想追随新任荣王,对方也不会用他这个前任荣王的心腹。
留在京城,他才最有希望将女儿找回来。
至于将世子的死归咎于游侠……
他当然知道那是假的,只是无意再深究。
世子遗体上的剑伤,至少出自五人之手,皆是身体孱弱之人,甚至可能都是未成丁的孩子。
世子死于寻仇,仇家还是孤苦无依的孩子。
他如何开得了口,说要追查真凶?
便如此罢。
宫中。
萧云同皇帝没说到五句话,就被对方用一句“太子决定便好,不懂去问你师尊”打发了。
皇帝急不可耐地去见月妃,她自然识趣地离开。
出宫后,萧云打发人去给苏凤裳送信,让她过两天往朱鸾巷送一些苏梦璃的功课和教习先生的评语,再加上日程安排与人际关系发展,自己要检查她的干活进度。
检查是假,送去给月妃是真。
今日已经见识过了月妃的本事,猜得出对方将再次宠冠后宫,她自然要提前开始搞好关系。
回府将答应张能的事情吩咐下去,清点了一下待办事务。
萧云开心地发现除了等张能那边的反应,就只剩几日后的太子府设宴。
好耶,招新人干活!
她亲自检查了宾客单子,宴会娱乐安排和场景布置,发现都很好,心情很是不错,当即给太子府总管,还有忙了好一阵的几位暗卫发了奖金,批上一天的假期。
自己则是换了打扮,坐上马车去找谢攸玩。
谢攸正和上官迟下棋。
顺便讲讲京城之后的动向。
上官迟:“太子昨日出动了不少人才让荣王世子死得干净,听你的意思,太子之前为了抓荣王世子也花费了不少工夫,不知道是想做些什么。”
谢攸:“自然是图谋一支近在眼前的精锐之师。”
“厉氏的军队也敢要?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如今的统领出身于世代效忠厉氏的张氏。”
“张能是君子,却并非是愚忠之人。他不会再奉厉氏其他的人为主,也尚且年轻,此事并非不可能。”
上官迟目露思索:“那太子可谓是要如日中天了,我若是想要在太子那里寻个好事做,岂不是得好生表现?”
谢攸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这次说得远比上次认真,不由叹气:“你昨日的表现已经可圈可点了。”
转而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太子现下确实有一件事,你可以替其分忧。”
“展开说说?”
白玉的棋子轻轻地敲在棋盘上,将一局终了。
谢攸:“木秀于林,不若再树一支以防风。”
上官迟将棋盘推到一边,让箬竹捡棋子,语气兴奋地问谢攸:“你是看好奉行中庸之道的大皇子,被贬为庶人的二皇子,还是刚满十五的十一皇子?”
箬竹麻木着一张脸走过来,耳尖地听到门外的动静,一溜烟地跑出去开门。
“大公子,是杨姑娘来访。”
谢攸起身去迎客。
转眼便要迈出门外。
上官迟忙提高声音喊:“谢伯珩,你还未告诉我要选哪个!”
他是懂自己的。
知道自己只会选有趣的,但未必是太子想要的。
送礼不成,反得罪了对方可不好。
谢攸脚步一停,侧首淡笑:“太子不喜与人打交道,而她喜欢遮掩不住情绪的。”
等上官迟领会他说的她是指邻家的姑娘,“遮掩不住情绪”指的是是年纪最小的十一皇子时,便只见到一截青色衣角。
院中。
丹桂尚堆红满树,香气宜人。
温暖的日光照下一树花影,兼一对璧人的影子。
“昨夜所吃的河蟹肥美,鱼却还有些土腥味,叫我想起珍馐斋里松鼠鳜鱼,伯珩可愿意与我一起去尝尝?”
“好。”
第32章
城外, 名义上还属于荣王的军队中,愿意继续为厉氏卖命的将领并不多。
他们对前主公的了解比戴滤镜看人的张能更为深刻。
那是个排除异己,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狠心的人, 跟着对方干更有机会往上走是不错, 但对方一倒,他们的好日子也容易到头。
荣王风光的时候,他们去哪儿都有人奉承。
荣王没了,他们就是过街的老鼠。
在没粮没钱的情况下,没人愿意为了荣王父子这两个死人去跟朝廷的人血战到底。
剩下的几个将领围着商谈该怎么劝张能对朝廷的态度软和些。
皆是唉声叹气,面有愁容。
张能一掀开帐子, 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没好气地说:“行了, 都别装,我是那种会拉着你们一起送死的人吗?”
他最多考虑自己带着剩下的几支亲卫队去。
众人听了他今日跟朝廷那边的商谈结果,皆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至少我们现在都不是乱党了。”
“不就是修路么,以前行军的时候没少开过道,这比那容易。”
“还给粮给药,张将军您的谈判水准见长啊……”
张能没好气地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没往自己身上揽功劳:“是太子殿下主动提的。”
有人听出他对太子的态度不错, 转了转眼珠子,出言试探:“那我们把路修完,又该去哪儿呢?”
张能看了一圈, 所有人也都在看他。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也没有多掩, 选择直说:“六爷不喜欢我,我也要留在京城, 想办法托人继续找蕊儿。再有就是厉氏以后不能养超过五千的兵,你们可以带着兄弟们回乡各奔前程,或者在城外等朝廷调派。”
几人皆是沉默。
下任荣王是个窝囊的,也跟他们关系不好,肯定不会用他们。
回去后他们不会太好过。
就算现在朝廷愿意粉饰太平,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也依然是叛军出身,身份尴尬,留在京城似乎也不是很好的选择。
那出言试探的人再次问:“你以后要替太子做事?”
张能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奉任何人为主,若有机会,也是入朝为官。”
“那你觉得太子如何?”
“比那些沽名钓誉,沉迷享乐的蛀虫强,行事不拘手段但有自己的底线。”
张能给出一个比较高的评价。
他平等地看不起京中所有位高权重的人,目前只有太子除外。
另外几人神色微动,各自将想法藏进肚子里,只讨论起之后的修路安排。
前任主子尸骨未寒,手头的事情还未办完,现在就谈找新老板的事情不太合适,到时候默契地私下各奔东西便是。
萧云深知如今的世道,大部分人活得很不容易,对这些人来说,活着比忠心更重要。
她每天热饭热菜,伤药大夫地往城外送,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效果。
但是她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才送了一天的饭,回城的人就给她带了一封投诚信。
大意是从前识人不清,跟了个狼子野心心狠手辣的老板,不得不助纣为虐,现在心中很愧疚,如果太子不嫌弃的话,自己很愿意弃暗投明。
萧云对着这封字迹很糟糕的信看了半天,没看到对方说想认干爹之类的话,缓缓松口气。
这弃暗投明得也太快了。
怕是心里没有“忠心”这俩字。
但再怎么说,本事也比禁军里的那群酒囊饭袋强,所图的也不过是高官厚禄,心思浅好拿捏。
虽说如此,她没有立刻给人回复,决定晾一晾对方。
等他们的路修完再说。
现在还是赶紧招几个靠谱的文职人员,以免她被即将到来的朝政累死。
八月十二,太子府夜宴在万众期待中到来。
尽管宴请的只有男客,太子府内也是宾客众多,锦衣照夜。
除了萧云特意指名的忠勇侯到场之外,其他人家都默契地只派了还未入仕或是仕途坎坷的年轻小辈过来。
也就是说,光是想在太子府找工作的人就有这么多。
爵位和好的官位数量有限,大人们生的孩子却不少,在家产大头给继承人的情况下,其他儿子的发展基本都要靠自己。
萧云刚登场,半数人便投过来热切的目光。
她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么热门。
明明之前派帖子的时候,大部分回复都模棱两可,持观望态度都叫好的,有些自诩清正的还阴阳她几句。
转念一想,她这段时间干出来事情不少,还都是重量级的。
只要不傻,就知道她不仅是前景不错,而且现在就能拿到不小的权利。
变成热灶啦。
在心中狠狠地夸奖了自己,萧云保持太子的高冷,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坐在高台的主位上,俯视众人。
人是挺多。
但看起来没几个顶用的。
有不少人来的时候带了自己的文章或是字画作为礼物,萧云随手翻了十来篇文章,以现代人的朴素审美做出点评:写得很好,下次不要写了。
歌颂功德的太假,谈论时事的太浅,针砭时弊的太愤世嫉俗,写景叙事的堆砌辞藻还都是一些写烂了的内核主题。
她写一篇《我的皇帝父亲》都比他们动人!
为了防止有沧海遗珠,萧云还是让人将剩下的好好收起来,准备以后没事就拿来折磨上官迟。
刚想到某乐子人,对方就出现在眼前。
萧云收敛表情,保持姿势,没有给他们过多的眼神。
她现在可不是“杨环”,而是太子,跟他们不熟。
上官迟可不是谢攸那样不喜欢无意义地在别人身上费神的性子,他喜欢挖掘乱七八糟的细节,还曾经怀疑过她的身份。
她之后也有招募他的打算,所以此刻最好给对方一个与“杨环”完全不同的印象。
有了初印象后,之后再慢慢固化形象。
时间越久,他的怀疑就越少。
她曾经对谢家兄弟便是如此做的。
台下。
上官迟对早闻大名的太子自然很好奇,一进来便看向了主位。
遗憾的是幕篱令他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
从姿态来看,是很典型的那种长处高位者的俯视,带着些傲慢与唯我独尊。
此刻的心情大是冷漠,厌倦,嫌弃。
眼光很高,看不上在座的大多数人。
好,他就喜欢眼光高的人。
上官迟自信地上前几步,与太子打招呼。
太子颔首,继续厌倦地看着虚空,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
这也就算了。
等忠勇侯带着自家十四岁的世子出场的时候,太子霍然起身迎上去,十分热情地说:“侯爷和世子来了。”
上官迟:“……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爹喊到京城,带我一起来。”
他旁边的谢攸眼中闪过细碎的笑意:“伯父恐怕不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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