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宣看了她的草稿,对她惊为天人。
太子殿下果然是务实的人!
考这个可比考四书五经要管用多了。
这么详尽周到的方案,太子殿下一定是在病中也没有停止担忧国家朝堂,撑着病体才殚精竭虑地写出这样一份惊世之作。
从他这里接收到震惊,崇拜和担忧怜惜的萧云:?
她:“是有什么不懂的吗?”
“并无。”师宣用力摇头,“我这就去写。”
看着他疾步离去,一刻也不愿意耽搁的样子,萧云感叹:“要是所有人都跟世子一样就好了。”
“像我这样为您出谋划策,在外奔波的不好吗?”
上官迟从门外迈步走进来,丝毫没有常年摸鱼,不肯多干一点活的心虚,甚至还为自己脸上贴金。
萧云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快步走来扶起向她行礼的人:“窦大人,快快请起,您愿意回来,孤更应代替天下百姓向您行礼才是。”
上官迟专门去请回来这位,名唤窦白风,曾任九卿之一的奉常和御史大夫。
现任御史大夫谢沉早年不似现在低调,常说些皇帝不爱听的谏言,有时候皇帝气狠了就会罢他的官。
窦白风就是那时候当上的御史大夫,那年,他才刚刚三十岁。
可见他当年也是受皇帝看重,前途大好。
结果没多久就被苏丞相陷害,蒙冤下狱,因“不杀士大夫”的旧例,判处流放。
如今还不到五十岁,看起来竟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窦白风没想到自己还有回来的时候,甭管太子这话说的是真心还是表现自己礼贤下士,他都热泪盈眶,十分感动地说:“苍天有眼,为盛国赐下您这样的储君,殿下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某万死而不辞。”
上官迟看他们君臣相合,各自激动,撇撇嘴,跟旁边的墨衣说:“我们一路急行,到底是没能赶上殿下的寿辰,但我估摸着好菜都没吃完,墨衣姑娘不若端点汤汤水水出来,好叫我跟窦大人填填肚子。”
萧云犀利的目光顿时就扫过去。
“看来你这出去一趟,脾气还没改,什么不着调儿的话都往外说。墨衣,去备一桌早膳招待窦大人。”
昨天剩的汤来招待客人,亏他能想得出来。
上官迟:“这不是提醒您窦大人还没吃上早膳吗?”
“那你等会儿别吃,现在去处理公文。”
某人立刻开始推辞,又是卖惨说自己这一路不容易,又是夸自己口才好说服了窦大人跟自己一路回来,总之就是自己辛苦了,得放两天假。
一旁的窦白风看到他们的相处模式,会心一笑。
这工作氛围,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他本来是想着能报当年的仇,即使回京给太子当扳倒苏丞相的棋子也行。
现在看来,有太子这样的主子,他说不定能有个善终。
经过几天的观察,萧云对窦白风也比较满意。
十几年的流放生活把他的性子打磨得密不透风,一路的见闻也使他对底层人民和一些剥削普通百姓的律法制度很了解。
唯一的执念也只有报仇,连对月贵妃都没什么想法了。
是能脚踏实地,一心干活的人才。
她麻利地让杨谷给他翻案,又以“现任奉常行事并无过错,而廷尉时常办案”为由,在官复原职的阶段把窦白风的职位操作成了廷尉。
之后又从会州那里调了五个人过来入职廷尉府。
皇帝向来是想砍谁砍谁,想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对廷尉很少关注,但是对之前的科举舞弊案很有意见,对刚刚翻案的老臣也有那么点怜惜,所以对换廷尉没什么意见。
甚至都没发现这是太子的手笔,以为是杨谷想要借改动刑律来增加政绩和名望。
虽然是玩烂了的把戏,但胜在有用。
搞得好还能提升一波皇帝的威望,搞得不好把提出来的人砍了平息众怒也就算了。
至此,萧云的刑狱整顿班子彻底成型。
第90章
“殿下要更改律法, 可以,但是一上来要动赎死这条,老夫不赞成。”
窦白风一脸严肃:“年初殿试的题目您应该也知道, 秋鸿改过两次, 第一次激起民愤,引起混乱,尚且只是罢职,第二次他更谨慎,更严苛地定标准,最后的结局却是当众问斩。”
但是最后“赎死”这条规定一直沿用至今, 还标准越放越低。
因为它符合上层人的利益。
整个盛国的官员, 从上到下, 就没有一个平民百姓。
哪怕是科举出来的,家里也多是地主。
任何一条涉及到他们“基本特权”的改动,都将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别说萧云现在还只是太子, 就是皇帝,她要改这条,都能被打回去。
萧云也知道不能跟所有人对着干,所以只是试探着问一句难度多大。
窦大人表示可能自己被砍头也改变不了。
可能是她和其他人遗憾的表情太明显,窦白风又说了几句中肯的话:“我知道殿下是被那些犯下滔天恶行还逃脱死罪的人气到了, 但实际上这种人只是少数,要让他们死也多的是办法。”
“您更应该着眼于常见的,如偷盗, 抢劫这些为圣人君子所唾弃,不屑于去犯的罪行。百姓的生活能够得到切实的改善, 上头的人没有损失利益,还收获名声, 才是最实惠的。”
道理大家都懂。
但在场的年轻人都见过那种横行霸道,又得不到制裁的家伙,心里都问过无数次“律法不能制裁他么”。
有这种能让恶人逃脱制裁的规矩,他们情感上还是很难接受的。
萧云想了想,拍板说:“先按照窦大人说的,从常见的罪行开始,你们把同类案宗整理到一起,根据实际案例来重新量刑,补充细则。”
有人提醒她:“廷尉府里的案子都是重案。”
“哦。”她想起来一般的案子都是衙门在管,便说,“让京城衙门的府君把京城近三年的案宗都送过来,然后再从会州各地的案宗里挑出典型和特殊送过来。”
京城衙门不止管京城,还包括附近的乡镇,加起来也快一百万人,以目前的犯罪概率来看,这个人口基数已经足够,补充上一些会州的案例便可。
人就这些人,要是东西太多,等新法新规修出来都不知道要到哪一年。
这一次的执行计划没有人提出问题,都点头应是,应该是具有实施的可能性。
萧云又看了眼刚才提醒自己的年轻人:“你是叫白余清?”
“是,臣姓白,字余清。”
“是个好名字。”
傅朗介绍的五个人中,白余清的家世不是最好的,原先的官职也不高,但傅朗给出的评价是最高的。
说他入职半年,就看完了衙门里十年的案宗,还翻出几桩未结的旧案来,在没有太多助力的情况下勘破结案。
记忆力和敏锐度都很强,而且还很负责。
萧云心里的正监人选是他,只是还需要考察。
“听说你记性很好,稍后整理几件能够引起百姓重视,让他们警醒的案子,写成这种公文形式送到我书房来。”
察觉到周围同伴羡慕的目光,白余清意识到自己是在被特殊关注,奋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拿出严肃认真的态度,表示自己会尽快送过去。
结果等他结束埋头苦干,抱着厚厚的一叠公文过去的时候,其他四个人和那位领着他入职的那位都在里头。
太子叠着腿坐在书房的软塌上,单手端起茶,白玉的佛珠从玄色的袖子中滑出,与茶杯撞出清脆的声响。
分明是极悠闲的姿态,却莫名让人感到危险,心生敬畏。
仿佛,对方一言便要定人生死。
白余清想起自己刚来京城,与傅朗对饮时,对方在他关于“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上,所说的话。
傅朗说,太子尚且是宸王时,行事狠辣,喜怒无常,旁人避之如避恶鬼,多有诟病。
太子成为太子之后,依旧喜怒无常,行事狠辣,可是称赞太子,愿意依附太子的人变多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太子从表面上看已经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所针对的人也都能找出针对的理由,大家觉得自己能够预判太子的想法,觉得太子能够沟通。
一个本就疯狂可怕的人理智温和起来,会比之前可怕百倍。
白余清低着头,没有多问,双手捧着公文,恭恭敬敬地递交。
萧云接过来后也没直接看,而是放到手边,看向所有人说:“孤的习惯是能立刻做的事情绝不拖延,所以避开窦大人把你们喊到这里来,是有件事要你们立刻着手办。”
话音刚落。
上官迟就麻利地将怀里的几张卷轴分发给五人,面带笑意地说:“这是我跟殿下筛选出来的,五位被判死刑之人的案宗。他们的家人正在等走完流程后,将他们赎出去,但殿下的意思是二月内就要把他们全砍了。”
这些案宗是萧云把天牢的牢头关进牢里之后接手的。
一直没有时间处理。
直到上官迟提醒萧云说“年过赦一,千秋万岁赦二,有些人家里准备把他们赎出去了”。
意思是度过除夕赦一级罪,太子、皇后、太后的千秋宴后,皇帝的万岁宴后赦两级罪,有些人的罪行就从“罪不可赦”到了“可以赎死”的程度。
这个傻逼制度是从大赦制度上获得的灵感。
原意是既然天下大赦的时候可以直接赦免死刑,那么在一些重要的日子之后,小赦一级的罪也很合理。
这导致有些人专门瞅着要过年,或者皇帝太子过生日的时候犯罪。
萧云听到的时候,差点儿去挖推行此例的人的祖坟。
上官迟建议她“赎死不好下手,咱先挑几个典型砍了吧”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狗头军师有狗头军师的好。
有些建议,正经人是提不出来的。
其余五人分别打开自己手中的卷轴,阅读上面的案件记录及判刑,皆是愤怒不已。
半天才冷静下来,疑惑地看着太子。
白余清:“殿下已有决断,还有什么事情要交给我们办呢?”
萧云:“世上能通晓律法的,十未必能有一,对百姓而言,所知道的似乎只有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却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杀的人需要偿命,钱要怎么追回和还给苦主。”
“所以在百姓眼中,游侠是在行侠仗义,而非是践踏法规。”
五人皆是点头,眼中浮现阴霾,显然是想到了某些经历。
不排除有些游侠是在秉承正义地行动,但实际上大部分游侠都只是在靠武力混口饭吃,或者说,将暴力与报酬划上等号。
他们并不会管雇主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在意目标的罪行是否应该受到殴打或是处死,只要给出的报酬足够,他们也会付出足够的暴力。
真正在司法机构工作的人员,是很难对这类角色产生好感的。
萧云:“这件事说明了什么?”
五个人给出了各自的答案。
有说要打击抓捕游侠的,有说要严格审查进出城门的人员……也有说要制定有关游侠的规定,告诫百姓不许找游侠办事的。
萧云看了说最后一句的人一眼。
你小子,解决问题直接解决源头的人是吧?
对方感觉到注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他旁边的人也用凉凉的目光看着他:“你只说不准百姓找游侠帮忙,没说百姓难以为自己讨回公道该怎么办。”
此人依旧下意识地说:“这不是办案官吏的责任吗?”
萧云:“你觉得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会选择报官,还是选择自己忍着?”
他沉默起来。
大部分百姓都是不想跟官府打交道的。
哪怕是里正,他们也是能不找就不找,因为担心对方不管事,跟自己要好处或是袒护罪人。
白余清:“殿下的意思,是想让百姓知道犯了什么样的罪会遭受什么处罚?”
萧云微微点头。
“可要如何让他们得知呢?”
“难以教化,不必教化”是大多数上层人士对平民百姓的印象。
平民大多不识字,即使认得一些,也不能理解一些复杂的句子,官府公告大多数都是由衙役宣传和解读。
而且基本上就说个一两遍。
像是这种律法知识,要让百姓记住,实在是难事。
“这就是孤要你们去办的事情,也是一道出给你们的考题。如果没有人给出令我满意的答案,我会在三月的招考中再招一些人进廷尉府。”
廷尉府的官员一般从律学世家中选,他们五个是被太子特意调过来的,如果拿不出本事,取得不了令人满意的成绩,要在廷尉府混下去会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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