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垮陈靖的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被拉长的煎熬和恐惧。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啃食干净的颅骨,上面爬遍了什么东西的卵。
“你想知道什么——”陈靖失控到破音:“我说!”
第127章
第127章
有人松了一口气。
好几双眼睛都在等着傅蓉微的下一步决定。
但傅蓉微无动于衷, 她听过的哭求太多,轻易软不下心肠:“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了,你就揣在心里等着回馠都见你的新主吧。”
裴碧继续挑着竹签往更深处送, 陈靖没有感觉到痛,目光一撇,却见到有浓稠的血滴到了草榻上。
陈靖觉得那一侧耳朵似乎蒙上了一层东西, 听不清外面的声响,只有盘旋的嗡鸣声。
他的冷汗也滴下来了。
傅蓉微不让他死, 却也不许他舒服的活着。她要他生不如死。
裴碧见傅蓉微懒懒的不爱费口舌, 于是代她开口, 对陈靖道:“先前给你敬酒你不吃, 今儿这一口罚酒是你应得的, 咽不下去也得吃。喜欢挑软柿子踩?不觉得硌脚吗?”
说着, 他用沾了血的签字, 挑起了另一只蚰蜒,对准了陈靖同一侧的眼睛。
陈靖浑身挣扎不得, 死死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半瞎半聋,变成不能动的哑巴,被活生生封进棺材里等死。他大叫道:“是褚颐明——褚大人与馠都联系密切,我一切行事皆听从他老人家的命令!”
裴碧停住动作。
褚颐明。
傅蓉微:“前文渊阁大学士,褚阁老?”
陈靖惊恐的发现, 他的耳朵真的聋了。傅蓉微的嘴唇一张一合,隐约有几个字节传进来, 他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傅蓉微勾了勾手指。
按着陈靖的人散开了, 裴碧拎着他的领子,扔到栏杆前。陈靖低头, 抚着栏杆,以他的视角,正对着傅蓉微坠着明珠、一尘不染的裙摆。
傅蓉微:“是他逼你同谋的?还是你主动投诚?”
这回听清了。
陈靖张了张嘴:“是他……”
傅蓉微劈头打断:“撒谎!”
陈靖没骨头似的软在地上:“是我,是我……褚阁老说我们目前处境不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华京这地方穷山恶水,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就怕耗完了一辈子,籍籍无名收场。不如谋成大事,也算大功一件,回馠都至少能保晚年尊荣不衰。”
他只是想求个荣华富贵,他不想生不如死。
傅蓉微问:“都有谁?”
陈靖报出几个名字,封子行示意随侍记录供词。
裴碧拧着眉在一侧旁听,见陈靖耳朵里的小虫冒出了一个头,似要爬出来,他立刻用竹签拨弄了一下,驱赶它掉头朝里。
陈靖抱着栏杆,抬头仰视她,眼里俱是恳求:“王妃。”
傅蓉微短促的嗯了一声,道:“继续啊。”
陈靖只好继续搜肠刮肚:“淑太妃的行动不是我主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褚阁老给我一个布包袱,让我于二更时分到姜宅后门等着见人,把东西交给淑太妃,我事后才知那是染了疫的东西。我办成事后怕得紧,连做了几日的噩梦,褚阁老不耐烦我总是念叨,安抚我说没事,让我宽心,此事有他善后,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裴碧斥问:“他都做了什么安排?”
陈靖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裴碧提着他的领子:“兄弟,一问三不知,让你活下来的价值可不大啊。”
陈靖:“……让我活着回去,我可以帮您去打探。”
此时他的眼睛里还存有一丝希望。
傅蓉微毫不心软打破了他的幻想,道:“你已经是个弃子了,陈大人,你入狱这么长时间,但凡褚阁老有一丁点要救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受此劫难。让我放你出去可以,但你猜褚阁老敢不敢让你活着?”
陈靖听明白她的意思,一双老眼里染上了绝望。
傅蓉微道:“不过……你也确实有用。”她对裴碧道:“放了他吧。”
长长的竹签伸进了陈靖的耳朵里,裴碧手下没有留情,暴力把虫生挑了出来,按死在掌心。
虫子钻耳朵是傅蓉微想出来的损招,裴碧也是第一次尝试,不得要领。陈靖的耳朵是他用签子捅烂的,因为傅蓉微有言在先,无论怎样,陈靖的一只耳朵,她收定了。
裴碧把他身上的囚服扒了下来,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粗暴了擦洗了一番,换上了粗布旧衣裳,把人提出了地牢。
傅蓉微已经离开了那狭长阴暗的通路,重见天光时不由自主的眯了下眼睛。
封子行和秦禹收场稍微落后了一步。
秦禹实在忍不住,悄悄在封子行耳边道:“咱们这位王妃,可真是活阎王。”
封子行目光不善,瞪了他一眼:“快闭嘴吧,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当,还需请王妃出面脏手,还刑部呢,我要是你,回家都不好意思吃饭。”
秦禹讪讪的闭嘴了。
封子行把刑讯得来的口供收进怀中:“这个东西我先拿着,王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秦禹竟然问:“什,什么意思?”
封子行不觉得意外,脸色淡漠的提点道:“先把陈靖送回去,褚颐明既然想弃了这个子,多半是不会留他的活路了,他交代的差不多了,口供已到手,我们不一定要保他的命,但必须拿下对他下手的人,如此,下一步才好行动。”
秦禹的头脑渐渐恢复清晰:“意思是让我刑部抽调一些人手去盯着陈靖?”
封子行摇头:“王妃不大可能用我们的人了,王爷出京前可是留下了一批精锐,怎么不比衙门里这些榆木脑袋强。”
秦禹无奈:“行啦,我也不是生来就会当官,赶鸭子上架来刑部填了这个坑,你好歹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学学。”
傅蓉微捧了手炉。
北地的春来得晚,气候也冷,牢狱里真是寒气侵人,傅蓉微捂着炉子暖了好一会儿,冻僵的手指才恢复了知觉。
裴碧把陈靖交代给属下,扶着刀来到她身边,低沉道:“天冷,属下先送您回去吧。”
傅蓉微说:“你抽些兄弟盯着陈靖,如果有人对他动手,务必拿下,要活的。”
裴碧应了声是。
傅蓉微登上了马车,靠在车里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了一段距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到家了,傅蓉微手都还没暖透了。
迎春和桔梗在院子里伺弄刚搬来的牡丹,傅蓉微面无表情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备水沐浴。
大白天的,谁也没想着提前烧水这回事。
迎春仓促去安排。
桔梗进屋,放下了帘子,伺候傅蓉微一层一层的脱去衣裳。桔梗捧着她的毛氅,放在鼻尖闻了闻,疑惑道:“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沾了一股子腥臭?”
傅蓉微今日去地牢那种地方,故意没带两个丫头,也没声张。
她说:“拿出去仔细洗了,晒上三天。”
桔梗捧着衣裳出去。
迎春正好催完了热水,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架起屏风,在隔间备起了沐浴的物什。
傅蓉微把自己泡在了热水中,乌沉沉的眼睛氤氲上一层雾气,她盯着影影绰绰的花鸟绣屏,出神了一会儿,迎春进来填了三次热水,以为傅蓉微在思虑什么要紧的事,一句话也不敢打扰,其实傅蓉微什么也没想,心里和脑袋里都是空茫一片。
直到迎春忍不住,小声劝了一句:“主子,再泡下去,当心着凉。”
傅蓉微才从水中起身,裹上了柔软的袍子,被推进了燃着火盆的内室。
迎春正给傅蓉微绞干头发。
傅蓉微问:“有信吗?”
迎春摇头回道:“没有。”
傅蓉微说:“算了。”
她小憩了一会儿,睁眼已是傍晚,屋里没有人,傅蓉微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浑身没力气,熟悉的难受哽在心口,她便知是着凉了。
傅蓉微抬手敲了敲床格子。
迎春从外面掀帘进来,带了一阵风,风中裹着药味。迎春道:“主子,您又染上风寒了。”
傅蓉微摸着自己的喉咙,说:“不打紧。”
迎春道:“请太医来瞧过一回,开了方子,院子里已煎上药了。”
傅蓉微想到自己正住在正院里,问:“惊动母亲了?”
迎春说:“这一下晌,夫人前后来了有五次。”
傅蓉微要披衣裳:“母亲近来操心太多了,我去看看。”
迎春急忙拦下她的动作:“主子别忙,夫人说了,等你醒后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即刻,千万别折腾自己,桔梗已经过去了。”
同一个院子里,这屋到那屋,也就几步路。
说话间,桔梗已经回来了。
姜夫人也来了。
婆媳俩互相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辛苦。
姜夫人下午已经传了裴碧,问清了今天发生的事,姜夫人笑了一笑,眼尾的荡开一片细纹,看得傅蓉微心惊,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姜夫人还没这么老态,可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双鬓的灰白都生出来了。
姜夫人兀自不觉,捏了捏傅蓉微的手,道:“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怎么叫他们给折腾成这幅样子了呢?”
傅蓉微在姜夫人面前,收起了几分不羁,说话也体贴了:“怪我最近太闹腾了,好好养一段时日,不碍事的。”
姜夫人:“你们啊,总是仗着年轻胡来,母亲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千万不要。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火气盛,喜欢塞北的风光,三九寒天穿着单衣在雪里玩得尽兴,结果没几年好光景,把身体弄糟了。”
傅蓉微第一回听说姜夫人的往事,感到新奇之余,不忘回应:“母亲放心,我晓得轻重。”
姜夫人才浅浅提了一嘴,便不肯说下去了,轻柔的把她按回床上,裹了厚实的衣裳:“服了药,早些歇吧,那些琐事是忙不完的,你别心急,慢慢来。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人和事,放一放也无妨,等阿煦回来拿主意也不迟。”
提起姜煦,傅蓉微没有立即接话,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说了一句:“他现在也不知在哪啃草呢……算计着,军里的钱早就见底了。”
第128章
姜夫人一向不赞同傅蓉微跟着掺和这些政局上的事儿, 奈何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轻易劝不动。
迎春端了汤药进屋,吹凉了, 姜夫人接到手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傅蓉微。
灯影下, 年长者苦心劝道:“你做的再多、再好,朝堂上也不会有你一席之地, 你一个女子出头露面, 后世评说想必也不会有好听的话, 得不偿失的买卖, 生意人都懂斟酌, 你却傻, 一点不为自己着想。”
傅蓉微一口闷了整碗药, 说:“小时候,我住在家里最偏的院子里, 别说吃穿不如人,就连月例银子都被克扣了,我眼瞧着家里的姐妹生在花团锦簇中,要什么有什么,成天打打闹闹,最大的烦恼就是穿什么吃什么。”
傅蓉微说着说着, 心里感觉到异样,那么长远的往事, 她一度以为自己记不清了, 不料说起来的时候竟然历历在目,无比深刻。
“侯府家的女儿, 生来衣食不缺,只要经管好自己的事情,将来择一个好夫君,轻易便能获得一生安稳。”
姜夫人插了句嘴:“其实世界大多数女儿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的。”
傅蓉微摇头,笑了一下:“但是我不一样,母亲,我能做到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不去操心,任由天翻地覆也绝不多一句嘴……可那样的我,是活不下去的。”
她说道:“……有人出生就陷在泥潭里,挣扎着活下去都是件无比艰难的事,更何况岸上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算记着将你狠狠摁下去彻底溺死。所以啊,除了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择。”
傅蓉微说的不仅仅是她的处境,同样也是华京如今的处境。
一方割据的城池,四面皆兵,年仅五岁的幼主,稀稀拉拉的庸才。
温柔无害,只会成为被吞食的猎物。
傅蓉微道:“母亲,我和姜煦没有余暇去考虑日后的处境。因为如不处理好当下,我们谁都没有日后可言。”
姜夫人透过傅蓉微那双眼睛,看到了她满目的苍凉。
越清醒的人越痛苦。
那些糊涂着仍在沉沦中的人,根本看不见近在眼前的劫难。
姜夫人轻轻抚摸她的鬓发:“你……”才吐出了一个字,却又哽在了喉头。
傅蓉微握住了姜夫人的手。
姜夫人的手并不细腻,指腹能触及到许多明显的纹路。
傅蓉微道:“我与阿煦同心同德,请母亲祝我们功成业就吧。”
姜夫人含着泪,轻轻点了下头。
傅蓉微因感了风寒,闭门养了两天病,陈靖那头一直静悄悄的,褚颐明那老东西蛰伏起来简直跟死了一样。
裴碧正向她回禀这几日的动向:“也就按照您的吩咐在朝中造势,透露出陈靖被严密看管的消息。陈靖为了活命,尚算配合。可是,褚颐明不动,我们的一切计划都是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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